不知誰總結的一句話倒是相當正確,弗雷德憑著那一張臉,身旁從來就不缺女伴。


    上回舞會他怕是連見也沒見過這位小姐,今晚卻已經走在了一起。當然從那小姐的角度想,必定是很開心的。


    “我也在想。”弗雷德不必對赫恩見禮,麵無表情地將原話奉還回來,“難怪這兩天都不見人。”


    赫恩就笑,本來多餘的時間也是給了貝茜,弗雷德沒來找,這兩天就沒跟他見麵,“我帶伊麗莎白出來散散心。你跟這位小姐要去哪裏?”


    “我想跟弗雷德大人去那裏看夜景。”褐發小姐指了個方向。


    想是知道哪裏看夜空的不止王子殿下一個人,赫恩一怔,仍舊彎眸道:“好巧。”


    貝茜自始至終沒有說話,隻安靜地聽著。除開起初望向弗雷德的那一眼,再沒看過他,目光倒是給了那特意打扮過的褐發姑娘。


    聽見她說要去同樣的地方,小人兒似少了些看星星的興致,這麽扭著脖子看人也累,就轉過臉,偎在赫恩懷裏。


    因而沒看見弗雷德坐在馬上往這邊掃來的視線。


    情緒莫辨地,分明在她身上停了須臾。


    第15章


    “為什麽城堡裏看不見這樣的星星?”貝茜問。


    馬慢悠悠地行進著,踏在雪融化後的道路上,有節奏的馬蹄敲擊聲,周圍也安靜,很是催人入眠。


    但赫恩懷裏抱著的這個顯然無比清醒,坐直了腰身仰著小臉一眨不眨地盯著天際,看見有一顆星星閃爍著閃爍著竟真滑落下來,下意識隨著動了動,一縷軟滑的金發從鬥篷裏溜出去。


    “好東西也不是處處都有。”赫恩握韁繩的手鬆開一隻,將她的發攏回去,見她這樣喜歡,心情莫名地越發好起來,笑道,“以後可以經常帶你出來看。”


    貝茜剛要說好,一轉臉瞧見了旁邊高頭大馬上坐著的銀發男人,同他目光接觸的一瞬間,恍惚又看見了希裏蘭德,隻覺下一秒那冷漠又危險的視線便要圍著自己的脖頸打轉,隨即就會聽見他說慣了的兩個字:“過來。”


    即便心生反意不肯過去,那也不過是無謂的掙紮,越拖延他越要懲罰,最終落回他手裏,往往給折騰得隻有小口喘息的力氣,脖子上的齒痕深得就算有很強的痊愈能力,也要留一整天的印子。


    此刻弗雷德雖然沒有同希裏蘭德一般欺身前來,目光卻也同樣令人不舒服,令她飛快轉回臉去,興致突減地隻“嗯”了一聲。


    赫恩就也看了弗雷德一眼。


    他什麽都沒說,但弗雷德同他一起長大,哪裏會不明白他的意思,收回視線冷笑道:“你總不可能護她一輩子。”


    “那不一定。”赫恩道。


    如果沒有旁人在,弗雷德說不定還要冷冷嘲諷“你死了這個吸血鬼都未必會死”,此時很難得地沒有接話,唇角繃緊,一拉韁繩,他的馬又往前頭走了些。


    通往山上的路本來不狹窄,隻是突然多了一隊同行的人,一下子塞得滿滿當當起來。


    先前那位褐發的貴族小姐——後來知道她叫酒杯——說也要到山坡上去,兩隊人便走到了一起。


    麗塔自己很知趣地回到了馬車上,從窗戶裏看見能夠跟赫恩一起坐在馬背的貝茜的小身影,再看看沒回過一次頭的弗雷德,心情有些難以言說,歎了一口氣,又高興又失落地低下頭去玩手。


    說是山坡,其實也並不難爬,赫恩在軍隊裏更難走的路也走過,這一點子等同平地,完全不放在心上。


    待下了馬,他抬手將還坐在馬背上的小人兒抱下來,她此刻是一點兒都不依賴他,腳一沾地就往上走,一邊走一邊抬頭看天,似得了機會便可毫不猶豫從他身邊遠離的模樣。


    赫恩突然道:“伊麗莎白。”


    貝茜聞聲,回頭看他,他眸光仍是柔和的,道:“看著路。”


    這樣欣賞夜空的興致,弗雷德卻是沒有。


    除了赫恩,他並不跟什麽人說話,麗塔從馬車下來,想問他要不要一起上去看看,但先瞧見他冷冷的漂亮臉蛋,心裏就開始打退堂鼓。


    得到弗雷德的邀約時她確實非常高興,縱使別的小姐說他不過想找個新的床伴嚐嚐鮮她也很高興,平日裏隻能仰望的人一下子觸手可及,做夢似的,心跳都沒有減過速。


    出來走走是她提的,弗雷德大人竟也同意,隻是這一路上他不說話,想尬聊也無從尬起。


    麗塔又想歎氣。


    她是太嫩——倘若跟貝茜一樣也看過這位將軍眼下飛紅、雙目迷蒙的動情模樣,怕是要少一點矜持與緊張。


    當然現在看著那張冷臉是無論如何聯想不到的了。


    弗雷德不理人,跟殿下又不熟,麗塔站在原地糾結一下,眼睛移去看已經走了好一段路的貝茜。


    赫恩叫親衛隊就地歇息,視線卻始終沒有離開貝茜,見麗塔朝她走過去,倒是沒有阻止,待身側沉下一塊陰影,知是弗雷德過來,便笑歎道:“我早該想到……她睡了這麽久,醒來總是一個人,也要有些朋友。”


    弗雷德沒說話,眸色深了些。


    兩人相對站著,男色當前,當真是比璀璨的天幕更加吸引人眼球。這樣的眼福,走開了的兩位小姐沒有看見,反而便宜了親衛隊的一群大男人。


    麗塔走到貝茜身邊時,裹得毛絨綿軟的小人兒正盯著星星出神,慢慢地抬了手,往上一抓握,隻握到滿手心的冷意。


    夜漸深,周圍也是漸漸地又冷起來了。


    其實赫恩不用給她穿這樣多,她的皮膚都是涼的,就算赤身裸體站在雪地裏也不見得會凍死。


    但她並未拒絕。大概因為這樣子更像人。她自己也曾經是人。


    “你在幹什麽?”麗塔問。


    貝茜回頭來看了她一眼,碧眸滴青翠一樣好看,沒回答,隻是將小手收了回去。


    “我們在弗雷德大人的宴會上見過,我叫麗塔。”財政大臣家的小姐麵對的不是弗雷德膽子便大許多,又往前幾步,離貝茜更近些,隨即有點赧然,“我不好意思跟弗雷德大人說話……你是誰家的女兒?”


    “不是誰的。”貝茜道。眼睫一動,想起什麽,居然主動接了她這個話頭,“你很害怕他嗎?”


    “不。”麗塔道,下意識地回頭看弗雷德一眼,見他跟赫恩說話,薄唇一揚,終於流露了笑意,即便蔑笑也很動人,“隻是大人太難接近了。”


    她再看始終微笑著的黑發的王子殿下,又溫柔又好看,不由得非常羨慕:“你就沒有我這樣的煩惱,殿下這樣寵愛你。”


    “跟弗雷德走得近算不上什麽好事。”貝茜小臉平靜的,想起上回看見那四個女人,“你……”


    或許她說話聲音小了些,話還沒完,就又聽得耳旁道:“殿下從沒有對哪位小姐這麽上心過呢。”


    貝茜不說話了。她仰頭往天上看一看,原本絢麗的天光漸漸黯淡,群星也往雲叢裏隱蔽起來。


    麗塔等一會兒等不到應答,暗暗想是不是把天聊死了,正要再找個話題,忽覺鼻尖上一冷,伸手指一摸,發現是天上落了雪。


    然後聽見貝茜低聲問:“那他對我上心,為的什麽?”


    飄落的雪花有要下大的趨勢,天空陰沉沉,也沒別的可看,自然要打道回府了。


    麗塔跟貝茜站著說話,貝茜的話本來就少,說到最後,更是一聲也不吭,隻靜靜地聽著,末了轉頭見赫恩朝這邊走過來,麗塔喚了“殿下”,貝茜主動地迎過去,小手拉了他的鬥篷,一頭紮進那溫暖的懷抱裏。


    “聊得還開心嗎?”赫恩黑發上也落了雪,微微沾濕發梢,低頭問她,“現在下雪,回程坐馬車裏好不好?”


    弗雷德就站在他身後幾步路,原本要走過來,突然停了腳步,好容易因與赫恩說話而和緩些的臉色又籠了冰霜,隻盯著眼前人。


    赫恩懷裏的小人兒抱住他的腰,難得地表現出些熱情,這熱情在赫恩看來很是熟悉,果然下一秒,貝茜就踮起腳,在他頸彎輕輕蹭了一蹭,嫩嫩軟軟的唇抿緊了,那碧眸也闔起來,睫毛一顫一顫。


    “昨天睡得晚,現在果然犯困。”赫恩道。


    知情人怎麽可能相信這句話——分明是這小吸血鬼餓了,要張開獠牙飽餐。


    奈何貝茜的動作在旁人看來更有些親昵撒嬌的意味,赫恩又配合,令得跟上來的親衛隊一眾彼此看看,都會心又曖昧地一笑。


    貝茜的小牙這回沒有露出來,大概還沒到非喂不可的地步,聽見赫恩問話,小聲地說了好,由著他抱起身。


    “我先回去。”赫恩轉身對弗雷德道。


    他不過打個招呼,也不一定要求弗雷德應聲,越過他抱著貝茜慢慢下山去。


    這裏便又剩下麗塔跟弗雷德兩個人。


    麗塔有點慌,知道弗雷德要帶自己回府邸,可等待片刻,仍然不見對方發話,連個眼神也沒給她,隻能鼓起勇氣問:“弗雷德大人,我們也回去了嗎?”


    弗雷德在看赫恩同貝茜離去的方向,即便人早走得遠遠再看不見背影也緊盯著,灰瞳中情緒翻湧,一時間似掀起暗浪,背在身後的手也攥緊,瞧著分明有些不對勁。


    但他轉過身,終於看向她時,臉上神情如初,冷冷道:“走吧。”說完就走。


    麗塔在後麵提著裙子:“弗雷德大人……”一邊叫一邊小小地吞了口口水,心裏緊張得不行。


    將軍這個晚上是獨自一人回的宅邸。


    他回來得很早,叫仆人們都很吃驚,偷偷往他身後看了看,也沒見跟著女人。


    誰都想知道今天是怎麽了,卻也都不敢問,隻當什麽都沒瞧見,自己做自己的事情去。


    唯獨一個人不同。


    樓上一段旋律已反反複複彈了好幾遍,跳動在琴鍵上的手指修長白皙,實在是很好看的一雙男人的手。


    待弗雷德的影子出現在身後,琴聲才戛然而止,坐在琴凳上的男人緩緩起身,轉過頭去,仍是那麽一句:“弗雷德大人。”


    弗雷德沒理,徑直要回房,卻聽得他道:“您心情不好。”


    頓一頓,補充一句:“您嫉妒了。為什麽?”


    第16章


    那日之後一連下了好幾天的大雪。紛紛揚揚,鵝毛般飄落下來,目光所及之處盡是白皚皚一片,花園中央的城堡仿佛冰雕雪砌,連塔尖也凍結成筆直的冰柱。


    但垂落著金邊刺繡窗簾的窗戶裏卻暖意融融,將凜冬完全隔絕在窗外。壁爐裏柴火燃燒得正旺,偶爾劈啪一聲,濺起幾顆火星,熱度轉瞬即逝,都熄滅作了灰燼。


    貝茜蹲在地上,長長的裙擺拖在身後,因她手肘拄在膝蓋上托了腮,衣袖便滑落下來,露出一截白嫩的肌膚。


    這個城堡實在太大,光建造就花了十數年。即便已經跟安娜貝爾逛過一遍,但對於沒經常走動的地方她還是很陌生。好在處處都有人,倒也不怕走丟。


    她走了幾層樓,不想再走,就在這裏停下。


    一同停下、正在旁邊喋喋不休的卻是之前一起去看夜景的麗塔。


    赫恩想著貝茜這幾天在城堡裏沒有出門,恐怕有些悶,便問她想不想邀請麗塔進城堡來玩。


    彼時貝茜正拿著筆在紙上寫字。


    時代不同,用語也有變化,雖然能溝通,但新的詞匯她也該學一學。


    赫恩站在旁邊看。


    除開肚子餓主動挨近他要摟著吸血的時候,平日裏她總是不黏人,即便在同一個房間也隻安安靜靜做自己的事情,專注得有時候忘了他在。


    不知該笑還是該歎氣。


    這幾天下雪倒也有下雪的好處,太陽不出來,她便精神一點,白天睡覺的時間也短,能從臥房裏出來同他多待一會兒。


    小手捏著羽毛筆往瓶子裏蘸了墨水,仔仔細細地在紙上抄寫單詞,許久不動筆手生得很,寫出來的字扭得可愛,勝在能夠認清。


    貝茜往攤開的書本上看了一眼,正要繼續寫下一個,手背卻被伸來的溫暖的掌心包覆了,身後軀體貼近,聞見的就都是赫恩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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