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喚希裏蘭德的男人原本麵無表情,覺察了貝茜毫不掩飾的情緒,輕輕一挑眉,卻非意外,緩緩地流露出一絲輕蔑來。


    這副模樣她一點兒也不陌生。


    彼時他強製性地坐擁著她,姿勢親昵,懷抱卻無比冰冷。


    希裏蘭德抬手要撫她的唇,被尖銳的小牙狠狠咬破了指尖,不怒反笑,慢條斯理地將手指上湧出的鮮血抹到她嬌嫩的唇瓣上,化開綺麗的殷紅。


    “要是置身人群中。”他低聲道,“你該知道把這兩顆牙齒藏得好一些。”


    “你說血族高貴,卻要我在人類麵前畏首畏尾嗎。”貝茜扭開臉,用手去擦嘴巴,擦了一掌心的紅。


    那時候他也是這麽樣,捉起她不安分的手貼吻一下,笑容輕蔑,似眾人皆為他指掌間的螻蟻:“這是狩獵的樂趣。”


    此時此刻,他又重新出現在貝茜麵前,借身高優勢居高臨下地俯視她,末了收回目光,轉身就走。


    貝茜原本繃緊了身體每一寸神經,提防他突然發難,這個舉動卻是大大出乎她的意料,待上前一步,還沒開口,先瞧見隨赫恩離開的維克托去而複返,一邊躬身行禮一邊道:“弗雷德大人!他們說您轉道來了西塔,殿下正在前麵等您。”


    貝茜聽見維克托叫那人弗雷德,小臉上頓時有些古怪,追趕的腳步停了,站在原地瞧著他們。


    隨即見弗雷德回頭朝這邊望了一眼,也不知是在看她,還是越過她去看別的什麽,冷冷道:“我不想在會客廳等。”


    維克托趕忙又迎了迎:“走吧,大人。”


    弗雷德往前走出幾步,橋的另一頭又現出一個人影來。


    安娜貝爾一身淡雅的水色長裙在飛雪中格外顯眼,款款而來,將將好與他擦肩而過,腳步一頓,目光交匯之際低聲道了句:“弗雷德大人。”


    弗雷德沒應,連步伐也不曾停一停,大踏步離開了西塔。他走得太快,維克托要小跑才能跟上。


    所以維克托還是更喜歡跟王子殿下一塊兒走。一路上陪著笑到處扯話題,也不見這位將軍應一兩句。


    “伊麗莎白小姐怎麽在這裏站著?”安娜貝爾微笑著問。


    她天蒙蒙亮才回去休息,現在竟又過來服侍貝茜,茶色長發整齊地挽在頸後,麵上倒是一絲倦意也不見,本要去攏貝茜捏著裙子的手,到底沒這麽做,隻柔聲對還盯著弗雷德離去方向看的貝茜道:“外麵冷,不如先進去吧。”


    “他是什麽人,安娜貝爾?”貝茜問。目光仍是驚疑不定的。


    她記憶中的血族希裏蘭德莫名有了另一個名字、另一重身份,還與赫恩搭上關係。


    但這些都不是重點——他竟不認她。


    “弗雷德將軍是殿下的摯友。”安娜貝爾道,“他經常進王宮找殿下,剛才恐怕是聽說殿下在西塔才過來。”


    不。貝茜在心裏默默道。


    他不是什麽弗雷德,就是對她進行過初擁的希裏蘭德。她雖睡了許久,不至於連一個人的臉與動作特征都忘得精光,何況她恨他。


    但她終究什麽也沒有說,轉身沿著樓梯慢慢回塔樓上的房間去了。


    安娜貝爾跟在她身後。瞧著這金發的小人兒回房之後便踢掉鞋子爬上床,有一下沒一下地翻動王國曆史的書頁,體貼地沒有打擾,俯身將窗台底下她亂放的書一本一本拾起疊好,放在房間的桌上。


    梳妝台上堆放著珠寶首飾,圓潤潔白的珍珠穿成的項鏈堆了一截在珠寶盒子外頭,所有東西都是赫恩吩咐了送到貝茜這裏來,可惜收禮的人並不是很感興趣,拿在手裏玩一玩,知道在城堡也花不出去,幹脆放在一邊。


    “從昨晚到現在您都還未用餐。”安娜貝爾問,“想吃點什麽嗎?”


    內務官自然不知王子殿下昨晚已經身體力行地將這小人兒哺得小臉透粉,來之前便讓廚房備了菜,想著讓她吃一點。


    但即便貝茜肚子餓,吃人類的食物也不頂用。聽安娜貝爾這麽說,她想一想,道:“我要喝水。”


    水是盛放在透明水晶杯裏送過來的。


    貝茜低頭飲了滿滿的一口,感受著那無色無味的液體流入咽喉,未覺滿足,隻覺空虛。小嘴被水沾得濕潤潤,再喝兩口,就將杯子放回去,接了安娜貝爾遞過來的手帕,在唇上擦一擦。


    端水來的女仆候在一旁,瞧見內務官細致入微的侍奉,眼珠子都快掉到地上,隨即接收到安娜貝爾似不經意瞥過來的一眼,馬上端正姿態,假裝什麽也沒看見,用托盤接了水杯,快步退出去。


    安娜貝爾收回手帕,仔細收好,看著貝茜,不知想到什麽,臉上表情越發柔和了:“我聽殿下說,您同意讓我服侍。”


    “你不願意嗎?”貝茜問。


    “怎麽會。”安娜貝爾從梳妝台取了梳子,過來替她梳攏一頭柔滑的長發,笑道,“我非常高興。”


    赫恩說處理完事情就過來找貝茜,但一直到了中午也沒再露麵。


    雪漸漸停了,籠罩在穹頂的陰沉沉的雲逐漸散去,陽光普照,唯獨西塔的房間拉上了厚厚的窗簾。


    貝茜昨晚逛了一整夜,此時說想睡覺,安娜貝爾便收拾走床上的書,待她躺下,動作輕柔地為她掖好被角。


    小人兒的半張臉都埋進了被子底下,半閉著眼,眼睫耷下來,一動一動似微扇的蝶翼。


    “我隨時在。”安娜貝爾道。聽見貝茜輕輕地“嗯”一聲,才直起身,放輕腳步出門去。


    但門關上之後,床上一團的被包分明還動來動去,完全沒有睡著。


    貝茜又跑下床,小腳踩在地板上,沒發出聲音。


    她根本一點也不困,隻是不喜歡雪後燦爛得過分的陽光,覺得空氣都輕浮地喧鬧起來,還不如拉上窗簾,在暗光線裏靜靜坐著,將沒想明白的事情不受打擾地想下去。


    安娜貝爾說隨時在,但到底內務纏身,此時料想貝茜剛剛睡下能抽出點空閑時間,低聲吩咐兩個女仆在門外守著,便暫時離開。


    那兩個女仆倒是安安靜靜沒有說話,仔細聽著房間裏頭的動靜。


    片刻,實在無聲,其中一個按捺不住內心八卦的火苗,輕輕地開了話匣子:“安娜貝爾大人果真對這位小姐上心的。”


    “還親自找了殿下說想過來服侍。”


    她們說話的聲音其實很小,耐不住血族聽覺敏銳。


    房間一片昏暗中抱著膝蓋坐的貝茜本來對門縫裏傳遞進來的夾雜著八卦與興奮的竊竊私語不感興趣,忽然又在女仆的話語中捕捉到“弗雷德”這個名字,不由伸長了耳朵。


    “安娜貝爾大人之前遇見弗雷德大人了。但他們兩個,看起來很疏離啊……”


    “不是說他們是情人嗎?”


    那小團的身子便一動,眸光漸漸散了開去,似陷入未知的遐思。


    貝茜將臉埋進臂彎裏。


    赫恩抬手解開了軍裝靠近領口的兩顆扣子。


    弗雷德坐在軟軟的紅綢緞圓椅上,取過盛著金黃酒液的高腳杯,將杯沿湊到唇邊輕輕抿一口。


    這已經是他喝的第三杯。


    “誰說王室不出臭蟲。你們家那個親王想探聽侄子的隱私,未免做得太大張旗鼓了些。”


    冷漠的灰瞳微微眯著,出賣了弗雷德此時不大好的心情。


    赫恩卻笑。


    王子殿下的親和力明顯比將軍強太多,他好似也不太在乎弗雷德口中的親王,修長的手指在領扣上撫一撫,難得地在對話時出神,想到此刻待在西塔裏的貝茜。


    太陽已經出來了。


    與將軍的議事已近尾聲,本來是說王國邊境最近有些亂,扯來扯去,又扯到親王身上。


    所謂親王是指國王的弟弟、赫恩的叔叔卡特,弗雷德一向與他不對付,明裏暗裏都不掩飾對這個王室宗親的厭惡。


    就像貝茜對希裏蘭德那樣。


    弗雷德眸光閃了閃,喝光高腳杯裏的酒,起身準備告辭,臨了麵無表情地問:“我聽說你從外麵帶了個女的回來。”


    “伊麗莎白。你已經在西塔見過她了。”赫恩道。


    “她是什麽人?”弗雷德又問。


    這個問題卻沒有馬上得到回複。


    弗雷德見赫恩轉臉望窗外,似沒聽見一般,冷冷一笑:“你從來不會做沒有意義的事情。不如我替你回答。”


    他頓一頓,語氣仍是淡淡的,卻語出驚人:“她是一個血族。”


    第5章


    赫恩聞言回過頭,眸光閃爍一下,卻好似並不是很意外,隨即微笑起來:“不枉你研究過那麽久的滅絕生物。我還覺得伊麗莎白不餓的時候看起來跟常人無異,不過是膚色白了些。”


    這是坦然承認了。


    “哪裏帶回來的?”


    “山洞裏。”


    弗雷德視線在赫恩微微敞開的領口停頓一下:“來路不明的危險生物……你難道還用你自己的血喂她。”


    “現存的最後一個血族,有什麽不可以。”王子殿下回想起貝茜腹中饑餓時水霧蒙蒙的眼,那小臉嬌嫩的,我見猶憐,溫聲道,“她看起來很喜歡。”


    將軍唇畔那抹笑意便越發冷,手指在桌案敲了個響:“然後呢,你打算怎麽處理這個寶貝?”


    “你幹脆殺了我。”貝茜道。


    她仰麵躺著,被壓得牢牢,身上那副軀體在被她用手推了數次仍紋絲不動之後,倒是體貼地抬了抬,但那人的手分明還流連在她纖頸上,冰冷修長的手指觸碰著那細嫩的肌膚,似琢磨何處下口。


    希裏蘭德隻要她一個人的血,每一回她都要反抗,久而久之,這麽壓製著這小人兒也成了他惡劣的愛好。


    “如果我想讓你死,當初就不會對你進行初擁。”希裏蘭德彌漫上一抹猩紅的灰瞳瞧著格外妖冶,唇貼過來,在她耳畔放輕了聲音道,“你喜歡這種感覺,伊麗莎白。所以你害怕了。”


    “我沒有。”


    “不如讓我試試……”


    貝茜又開始掙紮,一抬手扇到那男人臉上,卻沒有清脆的耳光聲,反而被一隻溫熱的手握在了手心。


    “伊麗莎白小姐。”安娜貝爾見床上的小人兒一下子睜開眼睛,還有些餘悸未褪的樣子,溫柔笑道,“做噩夢了麽?”


    貝茜的手又軟又涼,體溫卻是有些過於低,安娜貝爾的體溫或可傳遞些給她,但下一秒貝茜就縮回了手。


    重新聚攏眸光的碧眸凝了安娜貝爾一眼。身下是軟軟的大床,她睡過去之前雖坐在地板上,既然安娜貝爾在身側,被她抱回來也不奇怪。


    貝茜搖頭:“沒做夢。”抬手去揉眼睛。


    這個謊撒得真不高明——她剛才分明從夢中驚醒,但內務官順著她的意,旋即轉移了話題:“殿下臨時有事出了城堡,走前說盡快趕回來。現在已快傍晚了,您需要先用晚餐嗎?”


    王子果真忙碌。


    安娜貝爾操心貝茜的飲食,卻不知貝茜真正需要的是什麽。


    小人兒在房間裏坐了許久才閉上眼迷迷糊糊入夢,夢裏回憶起些遺忘的片段,此時還有點想繼續睡,看看能否回憶起更多。


    幸而也不餓,又喝了兩口水,自己主動蓋上被子,任安娜貝爾放下床幔,臨了道:“給我留一支蠟燭就好。”


    安娜貝爾依言留下一支柔柔燃燒的燭火在牆壁燭台,無聲地退出去。


    鍾塔敲完第六下的時候,赫恩披著星光回到城堡,下了馬便長靴踏雪腳步不停地趕往西塔,維克托在後麵追:“殿下等等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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