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周喬的話來說,那是一個典型的南方姑娘, 有著水墨畫一般的氣質, 濃淡相宜的麵目。很溫柔, 說話輕聲細語。


    她是合作方派來的監工,和他們一同工作,她經常捧著熱水杯像個小老爺一樣彎著腰查看每個人的電腦, 但很少說什麽。她會買咖啡分給大家喝。


    她喜歡穿長裙, 頭發偏到一側,公司裏的小年輕都很喜歡她, 暗戳戳地謀算著約她去看電影。


    她總是能禮貌又不失體麵地拒絕。


    慢慢的, 大家都知道她對他們不敢興趣。


    或者說,她隻對宋易感興趣。


    她從來不查看宋易的電腦。


    她給每個人買大杯的美式, 唯獨給宋易買雙份的意式濃縮。


    她在路上碰見任何人都禮貌地點頭, 唯獨碰見宋易時會笑。


    她經常在樓下的意式餐廳吃焗飯,因為宋易經常會去那裏。他總是坐在靠窗的位置, 肖恩慈會在他對麵坐下來, 說:“好巧啊!”


    宋易吃飯很快, 五分鍾搞定一盤意麵。他喝水很大口, 既不斯文,也不賞心悅目。他付完款就走,經常全程隻在她坐下的時候抬頭看一眼她,冷淡又不失禮貌地回一句“嗯”。


    他從不好奇她為什麽會在這裏,也不好奇她為什麽喜歡坐在他對麵。


    更不想知道,她任何的信息。


    這很簡單地可以歸結為四個字:不感興趣!


    但肖恩慈樂此不疲。


    她今天又遇見他,看見他洗頭發,她就知道,她今晚要回家。——這是觀察多天的結論。


    有一股強烈的衝動驅使著她,讓她口幹舌燥,心跳加快。


    “可以載我一程嗎?我就租住在你家附近。我很會做夜宵的,作為回報,我可以請你去我家吃夜宵。”她眨了下眼睛,是一副半開玩笑的俏皮表情。


    她知道自己很漂亮,漂亮有時候是張通行證,可以輕易地得到別人的愛、關懷,還有諸多其他的便利。


    宋易凝視了她幾秒鍾。


    在這短暫的幾秒鍾裏,她覺得自己在被一種冷漠的目光審視,她看見他眉毛微微隆起,聚成小小的一個峰。


    宋易單手叉腰,另一手撈著自己的風衣外套,頭發還是濕的,整個人顯得放誕不羈。他這個人很奇怪,回家之前總是要換個衣服,然後再洗個頭發。明明回家更容易搞定的事,但卻非要這樣做。


    有些人天生就比較古怪。


    但她喜歡他這種古怪。


    他在沉默了幾秒鍾後,終於開口:“抱歉,不太方便。”


    他抬腕看了看表,“晚上七點鍾,離最後一班地鐵還有兩個小時,我想比讓我載你更簡便。”他用同一種半開玩笑的語氣回答,“最好不要隨便上一個陌生男人的車。我也不太喜歡帶陌生女人,我女朋友心眼丁點兒小,我不太希望她不開心。”


    那是第一次交鋒。


    肖恩慈笑了笑,“啊,還想著蹭個便車呢!看來不能占便宜嘍。”


    宋易禮貌地微笑,側身,繞過她,走了。


    晚上風已經很冷了。


    落葉被吹得打著旋兒,蕭瑟的秋意漸漸地濃烈了。


    他忽然又擔心他的憫之,那個個頭不到一六五,抱起來很輕,身材嬌小的可以整個鑽進他懷裏漂亮又善良的憫之,她很喜歡笑,待人和善,很少生氣,隻有他才能惹她跳腳。


    她在奧地利不知道如何了。


    據說那邊很冷,她有很多華人朋友,她的英文不錯,也會點兒德語,但她說周圍人說英文反而多,她經常被人約著出去逛,因斯坦布爾有個大叔是陸季行的朋友,她去那邊做客的時候,和大叔的兒子一起去山腳下看風景。


    宋易吃了好幾天飛醋。


    不知道有沒有臭崽子們去騷擾她。


    她前段時間還在說路上看見一個藍眼睛黃頭發的白皮膚男孩,形容他像是童話裏的精靈王子一樣漂亮。


    宋易警告她別瞎想點兒有的沒的。


    ……


    他路過樓下的餐廳,進去打包了一份濃湯,湯裝在紙杯裏,他揭了蓋子,就著喝了一口,毫無形象可言。後來周喬總是嘖嘖感歎,就他這糙老爺們兒的形象,不知道肖恩慈看上他哪裏了。


    冒著被人唾棄的風險都要上趕著當第三者。


    宋易鑽進車裏的時候,給憫之打了個越洋電話,她那裏是下午,要比這裏早兩個小時。


    憫之略顯軟糯的聲線從聽筒裏傳出來,“你今晚不忙嘛?”


    他便滿足地笑了,“嗯,我偷懶,回家睡覺。在做什麽?”


    憫之舉著手機給他聽,“在回宿舍的路上,有個盲人大叔在拉小提琴,我在聽。”


    “嗯。寶貝……”


    憫之“嗯?”了聲。


    “我很想你。”


    ……


    肖恩慈從大廈下來,目送宋易驅車離開,然後才去了地鐵站。


    從這裏到她住的地方,不過五站地鐵,十幾分鍾,下了地鐵走兩百米就是她住的公寓。


    可她對於宋易拒絕栽她這件事,依舊耿耿於懷。


    唐佳文讓周喬幫忙瞞家裏人她戀愛的事,作為回報請他吃飯,最近周喬忙到快報廢,所以就選在他們樓下的餐廳,唐佳文隔著餐廳玻璃看見路過的肖恩慈。


    周喬眯了眯眼,沒說話。


    肖恩慈是個目的很明確的女人,溫婉,但不柔弱,相反很野性。


    說實話他其實並不確定宋易招不招架得住,他是那種很情緒化的人,沒什麽底線,從來不會去強迫自己去忍耐。雖然他對憫之夠熱切,但周喬還是不太有自信這件事會不會發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他隻能偶爾勸一下宋易,“悠著點兒那個女的。”


    唐佳文看周喬盯著人家一直看,也瞧了眼,之前去公司蹭周喬飯的時候見過幾次麵:“不是你的菜,看起來心思太重,你hold不住。”


    女孩子對女孩子總有著敏銳的直覺,周喬笑了笑,“那你覺得老宋能把持得住嗎?”


    唐佳文咬掉一大塊肋排,搖搖頭,“難說。我雖然喜歡過他,但對他的人品實在不敢恭維。”


    周喬肩膀劇烈聳動,笑得不可抑製。


    *


    第二次交鋒是在慶功宴的酒桌上,肖恩慈穿著一件白裙子,單肩,裹著她玲瓏有致的身材,顯得清純又嫵媚。


    她像一隻白蝴蝶,優雅地穿梭在包廂,給在場每個人倒酒水,經過宋易身邊的時候,對她欠身笑了笑。


    宋易沒注意看,表情冷漠。


    他在出神,憫之今天要回來,這會兒應該到家了。她說要先去家裏給爸媽報平安,因斯坦布爾的大叔親自送她回來的,爸爸肯定要盡地主之誼請人家吃飯,所以晚餐她就和爸爸跟大叔一起吃了。


    然後她要去見一見大哥哥,大哥哥難得正休息。


    還有最重要的是要見一見室友寧寧,二哥哥去奧地利看過憫之,托她帶東西給寧寧,寧寧整天盼星星盼月亮,恨不得飛去機場接她,當場拆她包。


    然後憫之才來看他,他覺得自己有種被冷落的失落感。


    他強撐著理智才沒能起身走人,立馬去找她。


    那沉默和心不在焉使他整個人身上那股黑暗陰鬱的氣質越發濃烈,顯得有那麽些生人勿近的冷酷。


    這讓肖恩慈很不舒服。


    或許她並沒有多喜歡宋易,但她受不了這樣的羞辱,勝負欲讓她對宋易越發上心。


    撩分很多種,最高端的是不動聲色的撩。


    她最擅長。


    她斬男史上,不能有這樣的挫敗。


    又是一年冬季,元旦才過去沒多久,街上還殘留著聖誕節的裝飾,一些店鋪掛著紅燈籠,拉花和氣球也有,霓虹燈閃爍,櫥窗裏的燈光顯得考究,映襯著模特身上的衣服越發的美麗光鮮。


    憫之還穿著雪地靴,牛仔褲把腿裹得很緊,她穿風衣,風衣外麵罩了件棉外套,戴著頂絨線帽子,耳罩是狐狸頭,白口罩,手套沒有戴,掛在脖子裏,脖子上還掛著一架相機。


    她拍了一點兒街頭的照片。


    故事畫風格的櫥窗布景,屋簷下掛著的銅風鈴,街頭轉角處的噴漆大郵筒,蹲在商場門口寫作業的小學生,還有一件被聚光燈籠罩的中式婚紗……她剛剛收的禮物,還很新鮮地擺弄著。


    隻是這樣的打扮,像個落魄的攝影師,看起來分外淒涼的樣子。


    她在寒風中給宋易打電話,問他回家了沒有。


    “你在哪?”宋易看著滿屋子的人,登時覺得心口熱。想念像一壺酒,初時烈得燒喉,恨不得把什麽都丟了,過去陪她。慢慢地開始沉澱,然後發酵,漸漸溫和醇厚,但他隻是,那些情緒不是沒有了,而是積蓄著,壓抑著,等著某一刻爆發。


    憫之轉頭四處看了看,“在你公司附近,見了寧寧直接走過來的,不過我看樓上燈滅著,今天竟然沒加班?”


    宋易掐著眉心,“瞧你那什麽記性,不是跟你說了,今天慶功會?”


    哦,憫之想起來了,“我忘記了嘛!那我去你家等你好了。”


    她走到路邊,就要攔車。


    但宋易一刻也等不了,合作方的老板又沒有半分要離開的意思,他這邊走了也不合適,兩相拉扯之後,他問她,“吃飯了嗎?”


    “沒呢,剛剛寧寧請我吃飯來著,我沒去,想早點兒見你。”思念,思念是個很奇妙的東西,去奧地利的第一個月,憫之發了瘋的想他,懊惱自己抽什麽風,做什麽交換生,每天發視頻的時候,恨不得手穿過屏幕去摸摸他的臉,半夜夢見他,醒過來哭得一抽一抽的,把他聲音錄下來當鈴聲,有時候塞著耳機一遍又一遍地聽。後來慢慢地習慣了那邊的生活,課程漸漸忙起來,就漸漸好像沒那麽想他了,然後一個學期過去了,仔細算算也不過四個半月時間,但好像已經過去了幾個世紀,離校有很多手續要辦,其實還要再待幾天,可突然覺得自己一刻好像也待不下去了,就想早點兒回去,早一秒也好。


    無論聽他多少遍聲音,她還是想抱一抱他。


    終於快要見到了,反而有些不真實了。


    他說:“過來吧!就在附近。往東路一直走,看見一家紅色大門的會所,然後進來,我去大廳接你。”


    憫之“啊?”了聲,“不太好吧!我去湊熱鬧嗎?”


    “聽話,過來。”


    憫之為自己的形象默默擔憂了會兒,給他發消息,“我穿得很隨便誒。”


    “沒事。”


    憫之就是披個麻袋去,又能醜到哪裏去。


    也不是什麽太正式的場合,沒那麽講究。


    憫之推門進去的時候,宋易已經在大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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