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好趕到公司時已經快四點了,她以為關海波會對自己擺一張臭臉,孰料他隻是心平氣和的問:“這份標書是照著去年給‘德蘭工貿’的那篇改的吧?”


    方好頓時麵龐熱燙,老板居然已經練就火眼金睛,把脈把得那叫一個準,還沒想好如何回應,關海波又接著往下道:“騰玖做的是汽車零部件,你可以參考我們給‘鵬輝’的標書,另外,記得要把所有的公司名稱都改過來。”


    他把打印出來的一摞紙遞給方好,她一眼瞟見那上麵用紅藍兩色水筆作了好些修改和注腳,有幾處用紅筆赫然圈出“德工”的字樣。方好這才恍悟,不是老板厲害,而是自己露了馬腳,她一向習慣用“替換”來統一修改名稱,隻是忘了“德蘭”還有另一個行業內的簡稱“德工”。


    乖乖領命出來,方好心頭不免沮喪,本來還希望乘著這次機會跟關海波好好談一談員工權益,她回來的一路上可沒閑著,慷慨激昂的措詞攢了一肚子,可關海波對她下午的“逃亡”隻字未提,她滿腹經綸沒了用武之地,平白憋著直覺得不爽。


    手裏掂著厚厚的文件,方好歎了口氣,天大地大,工作為大,要她現在殺個回馬槍再去跟關海波理論什麽權益問題,她可沒這個膽兒。


    一邊改著文稿,方好鬱悶的情緒始終無法得到緩解,她想自己原本沒這麽窩囊的,是什麽時候起變成這副德性了?


    其實,進盛嘉沒幾天,方好就後悔了,工資低自不必說,更悲慘的是她一句要讓公司給她解決“住宿問題”竟徹底把自己給“賣”了。


    關海波的所謂解決住宿就是把他在公司的小窩騰出來給方好住,自己則搬回了大學城附近的一間小屋,那是他剛開始工作時用貸款頂下來的一棟二手房,離學校很近,他跟施雲洛曾經在那裏有過一段幸福的時光。他一直以為他們不久就會結婚,可惜,世事難料。


    關海波的大度多半是出於無奈,他迫切的需要一個價格低廉而又老實可靠的勞力幫他照看“大本營”,而方好,無疑是那種一眼就能穿透的玻璃人。


    盡管方好對住宿條件不甚滿意,連學校公寓都不如,可眼瞅著關海波每天早上騎一輛破舊的自行車哐啷哐啷穿越小半個城市趕來上班時,她隻能把什麽埋怨都往肚子裏咽了,誰讓她是“鳩占鵲巢”呢。


    既然辦公室就在住處隔壁,那電話來了不好不接吧,有訪客上門也不能不應酬吧,關海波經常出差,一出差就好丟三落四,打電話過來讓方好給他找資料,找名片,找產品說明等等等等簡直是家常便飯,且通常不分晝夜,方好成了一個24小時全天候服務的接線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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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時候,關海波出差回來已經很晚,精疲力盡之際,也不高興踩車回家,通常會在辦公室的沙發裏蜷一夜,方好對自己的人身安全倒沒什麽擔憂,可令她惱怒的是他會差她下樓跑老遠買便當,還總是不主動給她錢。


    可她的辛勞關海波並不領情,因為不久,他就發現自己其實沒占多少便宜,方好完全是隻職場菜鳥,辦公室技巧外加人情世故,統統一竅不通,什麽都得他手把手的教,他又忙,火起來難免聲色俱厲,罵得方好灰頭土臉,身心受到嚴重摧殘。她本不是多愁善感之人,可在家的時候也是爸爸媽媽的心頭肉,掌中寶,哪曾受過如此嚴厲的斥責。


    有一回,關海波實在是罵狠了,方好的眼淚就沒能憋得住,當場啪啦啪啦掉下來,這一掉不要緊,又牽扯出許多前塵舊事,隻覺得怨屈萬分,一時哭得驚天地,泣鬼神,把關海波慌得亂了方寸,頭一回意識到老實人也有老實人的威力。


    此後,他刻意的嘴上積德,隻要方好犯的錯誤不是愚不可及,他都盡量就事論事,避免人身攻擊;即使她出現重大錯誤,他在開口前通常也會靜默10秒,釋放掉一些能量再開炮。


    日複一日,方好的腰在老板的訓誡聲中彎得越來越低,等她慢慢的把腰再直起來,也就習以為常了。


    不過私下裏還是把關海波恨得牙根癢癢,都說男女搭配,幹活不累,可在關海波眼裏,人壓根不是按照性別分的,隻有客戶和員工兩種,對著客戶,他笑容可掬,轉過身來,又是一副死氣沉沉的表情。


    方好不止一次的想過跳槽,離開這個又破又爛的鬼地方,她最大的心願是走之前把辭職書和新的offer一並甩在關海波那張一成不變的陰臉上,然後大笑三聲,揚長而去。


    可惜,三年了,這樣的場景隻在她夢裏出現過,她記得自己當時是笑醒的。


    也不是沒有過機會,有家也是做貿易的公司,規模比盛嘉大許多,招辦公室文員,她偷偷去麵試了,幾天後那邊就通知她被錄取了,薪水比現在漲了三分之一。而那時,盛嘉處於空前的低迷狀態,關海波進的一批產品推銷不出去,全砸手裏了,他甚至還欠了方好四個月的薪水,連吃飯的錢都經常需要方好私人墊付。


    忍無可忍,無需再忍,那天下午,她精神亢奮的擬好了辭職書,就等著關海波露麵,然後砸完、結帳、走人。


    關海波回來的時候,形容憔悴,下巴上的胡茬都隱約可見,他對方好的辭職沒有表現出多少驚訝,更沒有情真意切的挽留,目光掃描完薄薄的紙張上方好很解氣的離職宣言,他很簡約的發表了自己的意見:要走可以,但他拖欠的工資,方好肯定是拿不到了。


    他的無賴言論擺明了是欺負她,方好打小就不太會跟人吵架,情急之下,一張臉憋得通紅,眼淚又在眼眶裏轉圈,呼之欲出。


    關海波一眼瞥見,煩躁立刻湧上心頭,他也知道自己逼得狠了點兒,更沒理由拖著她一起沉船,隻是見她在自己最艱難的時候要走,心裏難免生出些淒涼的意味來。


    他在隨身的公文包裏淘了一會兒,揪出一疊紅豔豔的票子,在方好的淚水到達胸襟之前及時遞到她手上,那是他追了三天才拿到的一筆欠款。


    對著方好揮揮手,他嗓音嘶啞的說了句:“別哭,趕緊走吧。”


    方好左手捏著錢,抬起右臂將淚水擠盡,視線一旦清晰,立刻奔進房裏收拾東西。本來以為好歹還會耽擱幾天,可眼下這副淚眼相執的場麵令她意識到此地實在不宜久留,十分鍾不到就拖著行李箱出來了。


    關海波坐在辦公桌前抽煙,神情呆滯,方好知道他沒有煙癮,隻在遇見難題的時候才會抽一兩根緩解神經,可這麽短短一會兒,他麵前的煙缸裏就堆積了多個煙蒂。


    東家如此落魄,方好心裏突然不落忍,打過招呼之後,腳往門口邁就再沒有了適才的爽利。


    她現在所會的本事都是關海波教的,她這樣一走了之算不算過河拆橋?


    她走了,誰幫他接電話,找資料?他一個人又要守辦公室,又要出去跑,怎麽應付得過來?


    也就是在此時,方好才意識到自己心裏其實沒有那麽迫切的想要離開這裏,七個月的時間,雖然怨聲載道,可真要走了,竟有些舍不得起來。


    她越琢磨腳下越滯重,終於在門口停了下來,把行李擱在腳邊,轉過身來,正好撞見關海波望向她背影的憂鬱眼神。


    她撓了撓頭發,結結巴巴的說:“嗯,那個,我,我想……還是不走了。”


    關海波的眸中先是怔忡,然後漸漸的明亮起來,方好兀自給自己圓場,“我覺得……那個,做生不如做熟嘛。”


    這一留就又是兩年。


    關海波是怎麽掘來第一桶金的,方好不甚了了,隻是依稀覺得自己的留下仿佛給公司帶來了異常高漲的士氣。


    等他帶著壯大的人馬搬進在S市數一數二的聚林大廈時,方好徹底打消了“叛逃”的念頭,這麽氣派的大廈,進出的人無不氣質優雅,連門口的保安都比別處看著幹淨清爽,而彼時她的工資也已經翻了幾番,雖然趕不上其他幾個項目經理,但方好也偷偷比較過,同一城市,同一職位,她的薪水絕對處於高端水平,關海波待她還是不薄的,從前她“請”他吃飯的錢如今都加倍得到償還了。


    而遲鈍如她,也漸漸感覺出來,自從搬來這裏,關海波對她的態度改良了許多,仿佛也沾染了文明的習氣,雖然忍無可忍的時候也會朝她吼幾句,但多數時候僅僅是用陰鬱的眼神來表達他的不滿,讓方好自己琢磨去吧。(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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