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然失笑,屈指在他腦袋上一嗑,道:“一兩個月不見,你小子怎麽還是這副德性?”


    老嬤嬤噗嗤一笑,丁順貓著腰湊趣道:“想必是見到殿下,一時情難自禁,往日裏也不見哭成這樣的。”


    此話一說,三人皆笑。


    老嬤嬤得了江訣吩咐,貼身照料李然的飲食起居。


    她從小看著璃然長大,親厚體貼自然無人能比,更何況還有過一次江逸的經驗,李然得她照料,臉色日見好轉,江訣瞧在眼裏,心中歡喜不已。


    這一日,李然正坐在桌旁看手頭的圖稿,江訣笑著進殿來,後頭還跟著精神矍鑠的孟兆坤。


    他挑眉望了那二人一眼,問道:“什麽事?這麽高興?”


    江訣但笑不語,孟兆坤在離他三米遠處站定,極恭敬地行了一禮,老臉上含了飽滿的笑意,正要回話,江訣在他身旁坐下,喜道:“那事成了。”


    “什麽?”


    他神色納悶,孟兆坤抑製不住心頭激動,滿臉是笑地稟道:“回殿下,臣今早已收到安寧郡捎來的消息,您提的那個棚栽的法子十分有效,試種的那批糧食蔬菜存活了不少,遷徙一事不日就能著手辦理了。”


    李然頷首,暗忖原來是這件事,神色間並不過分激動,孟兆坤卻興奮之極,忍不住又細細說了一通,還不時徵詢一二,李然挑知道的解答,不懂的照實回一句不知道,江訣間或提點一番,都能讓孟老頭豁然開朗。


    如此聊了小半個時辰,那頭老嬤嬤端了藥膳進來,見了殿中情形,也不猶豫,逕自進來朝二人行了一禮,爾後將鎏金瓷碗擱在李然麵前,小聲道:“殿下,這是將將熬好的蛤殘魚綠葉杜仲排骨湯,趁熱喝了吧。”


    李然擺了擺手,繼續跟孟兆坤商議正事。


    老嬤嬤麵有為難,卻聽江訣沉聲一咳,朝那位大司農揮了揮手,道:“有疑問一併上個摺子來,先下去。”


    孟兆坤哪裏還不明白,立馬告退而去,待他離去,江訣朝老嬤嬤使了個眼色,老人家又道:“殿下,且乘熱喝點。”


    李然連日來受她威逼,次次都無可奈何地敗下陣來,這次也不例外,被她一催,下意識舀了勺湯汁望嘴裏送,一湊近就覺得難聞之極,咚地一聲將勺子擲回碗內,嫌惡地推開,老嬤嬤難以苟同地搖了搖頭,正色道:“殿下若不喝,老奴便不吃飯,如此可好?”


    說完,作勢要收拾碗筷走人。


    李然一把按住她的手,抬頭與她對峙片刻,終是懊惱地撇一撇嘴,不情不願地將那碗拉了回來,江訣在一旁瞧著,暗自咂嘴讚嘆,苦了李然倍受煎熬,吃了小半碗,卻也吐了不少。


    老嬤嬤是過來人,見怪不怪地撫了撫他的背,甚至還笑著打趣道:“看來咱們這位小殿下不大喜愛蛤殘魚呢。”


    李然麵上一紅,江訣大驚小怪地亂忙一通後將她這番話聽了進去,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語無倫次地說:“朕也不愛吃,原來如此,難怪,難怪。”


    瞧那神色,竟十分當真。


    老嬤嬤掩嘴一笑,再不多待,收拾了碗盞輕手輕腳地退出殿去,麵上掩飾不住都是喜色。


    五日後,江訣收到消息,稱項啟已投靠了西平,句瞀邊境的二十萬西平兵馬卻依舊沒有動作。


    江訣負手站在禦案後,一言不發,隻望著地圖深思。


    曲烈淡淡道:“圭仵雖有動靜,卻不足為懼,倒是東嶽借他人之手出招,後患不小。”


    林瓚點頭,道:“他是想坐山觀虎鬥。”


    厲子辛沉默良久,道:“如此一來,東麵必須早日設防,而西平……說不定也想坐收這漁翁之利。”


    江訣冷哼一聲,道:“朕倒要看看,何人能作壁上觀!”


    說完,朝曲烈使了個眼色。


    曲烈機敏,微微頷首應了,一轉身出了殿去。


    天將大黑時分,李然正在看桌上的地圖,聽到腳步聲,頭也不回地說:“項啟的事我聽說了。”


    江訣快走幾步過去,抽掉他手裏的東西,道:“此事有子辛安排,你不必操心。”頓了頓,又道,“也得讓那一幹人等歷練歷練,對不對?”


    這話聽著也有道理,李然點了點頭,江訣小心地撫了撫他的小腹,道:“好好歇著,不可過分操心。”


    語畢,立馬以眼神示意丁順將桌上的東西收去,正要開口例行每日的詢問,小六子領著兩人進來,其中一人是曲烈,另一人眉眼周正,瞧著三十左右,眼神堅毅,此人李然從未見過,那人見了江訣,屈膝低聲道:“罪臣辰裴,參見陛下。”


    李然略一怔愣,盯著眼前這人瞧了又瞧,許久也沒能把他和那個俊朗的辰家長子聯繫到一塊,遂側臉去看江訣,卻見他眸中多有算計。


    辰裴叛國在先,江訣竟然能再度起用此人,李然心中不可謂不驚訝。


    註:蛤殘魚即銀魚,有補鈣之效,可治療抽筋。


    風起雲湧第三十二章


    [丹豐都城臨陽]


    待曲烈與辰裴離去,江訣沉默良久,懶懶問:“你看他可否大用?”


    李然撇了撇嘴,道:“用人要疑,疑人要用,全看你怎麽駕馭。”


    語畢,再不囉嗦,任由江訣自己去煩心,逕自拍了拍手,片刻後就見小六子扭腰甩帕進來,走近後一臉討好地問:“殿下等急了麽?”


    李然點了點頭,道:“東西弄得怎麽樣?”


    小六子拿帕子擦了擦鬢角的汗珠子,道:“您再稍等片刻,很快就好。”


    江訣將他二人的對話聽進耳裏,半驚半詫地問:“餓了為何不讓人傳膳?”


    說著,作勢要喊丁順,卻見李然擺了擺手,道:“不用麻煩,我想吃的東西他弄不了。”


    江訣哦地疑了聲,頓時被勾起了興趣,一臉好奇地問:“什麽東西如此神秘,朕倒要瞧瞧。”


    李然不應,隻揮手示意小六子快快去準備。


    少頃,那小子去而復返,手腕上搭了塊月白錦緞,比帕子長些許,手中捧著個銀質托盤,盤內擱著一口燙銀圓盤並一隻白玉杯,圓盤上頭還罩著銀殼,銀殼旁放了把刀,外加一柄叉子似的東西,瞧著怪模怪樣。


    那小子走近了,先將銀盤擱在一邊,取下錦帕鋪在李然麵前的圓桌上,另一頭耷拉下來,再將銀盤擱在上頭,依著李然的指示擺上刀叉,末了將白玉杯擱在他手邊。


    如此,總算大功告成。


    李然笑著點了點頭,從腰間取下一個白玉墜子丟了過去,小六子堪堪接住,正要跪下謝賞,李然不甚在意地動了動手指,道:“不用謝了,辦得不錯,算你的小費。”


    那墜子是用上好的羊脂白玉製成,還是江訣送的,貴重無比,小六子覷了眼一旁端坐著的那位天子,一臉的惶恐兼猶豫。


    江訣倒沒大在意,隻但笑不語地望著李然,道:“這鬧的又是哪一出?”


    李然頗瞧不起地掃他一眼,道:“問這麽多幹什麽?有些東西說了你也不懂!”


    語畢,還聳了聳肩表示自己的無可奈何。


    江訣也不惱,依舊笑得春風化雨,一手撐在他腰後,探身過去細瞧。


    罩殼一揭開,就有煎炸的香味撲鼻而來,江訣定睛一看,不免失笑,竟是一塊切都未切過的大“肉塊”,銀盤四周還點綴了幾片黃果並幾瓣綠葉,上頭淋了汁,有蜂蜜的甜香在鼻端縈繞。


    李然似乎十分滿意,低頭深深一嗅,繼而頗感嘆地抬頭望了望天,自言自語道:“我現在開始有些相信,您老人家的確無處不在。”


    語畢,再不耽擱,一手拿刀一手拿叉,大快朵頤起來,吃相在江訣看來絕對不雅,邊說邊咂嘴讚嘆,後來許是高興,道:“小時候我們家附近有家法國餐廳,那裏的牛排做得相當地道,可東西也真他媽貴,一頓得花三個人半年的夥食費,我媽捨不得吃,就一直沒去,之後日子好了,老太太還是不肯,說那東西塞牙。”


    語畢,竟失笑地搖了搖頭,神色間滿滿都是感慨。


    江訣自然樂得聽他大談“往事”,雖然對他口中類似“法國餐廳”、“牛排”、“夥食費”這類詞彙不甚了解,但瞧神色聽語氣也能猜中七八分,待他說完,安撫似地摟了摟他的腰,寬慰道:“老人家這麽做,自然有她的考量。”


    李然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道:“確實,她一早說過要存錢給我討媳婦,我勸過很多次,可她那脾氣也不是一天兩天養成的,比誰都固執。”語畢,笑著嚼了嚼牛排,又道,“現在想想,好在她老人家堅持,否則現在還真得喝西北風……”


    江訣沉默著聽了片刻,見李然神色黯然,伸手擦了擦他的嘴角,輕聲道:“她二人是你的家人,朕與孩子們難道就不算?”


    他神色不甘,李然原本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悵然低落,冷不防被江訣推了推,側臉一瞧,見對方正一臉無辜且委屈地望著他,那模樣怎麽瞧怎麽滑稽。他失笑地嘆了口氣,繼而切了塊“菲力”塞進江訣嘴裏,道:“吃你的,怎麽這麽多廢話!”


    江訣張嘴吞下,皺眉嚼了嚼,挑眉問:“這便是你從小夢寐以求的美味佳肴?”


    瞧他的神色,似乎十分不屑。


    李然冷冷掃他一眼,又切了塊塞進他嘴裏,正要端起白玉杯來喝,冷不防被江訣搶了去,片刻後就聽他驚詫地問:“葡萄汁?”


    “你以為是什麽?”


    “嗬嗬,不是酒最好,想來你也不捨得傷害咱們的孩子。”


    語畢,還伸手摸了摸李然的小腹,一臉的滿足,李然磨了磨牙,順手給他一肘子,江訣悶哼一聲,再不敢放肆。


    這一頓夜宵雖然解饞,卻愣是將李然折騰得久久無法入睡。


    江訣見他翻來覆去地窮折騰,半是無奈半是好笑地嘆了口氣,低聲問:“吃撐了?”


    “有點。”


    “既然如此,那咱們就來消消食,省得彼此都睡不著。”


    “你睡你的!我去外麵走走!。”


    “深更半夜,走什麽?朕來幫你就是!”


    說完,榻上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片刻後就有輕聲軟語響起,鬧了小半夜才停歇。


    李然翌日一早起來,見到桌上擺著的那碗牛肉羹,恨得幾乎有些咬牙切齒。


    [西平邊城句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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