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然磨了磨牙,暗忖這老傢夥還真是精明得可以,竟如此謹慎。


    “你既然早知道我的行蹤,怎麽到現在才動手?”


    李然狀似不經意地掃了眼駕車之人,暗暗估算著逃跑的可能性,弁和但笑不語地捋了捋花白的長鬍鬚,眯著一雙狹長的老眼將他的心思都看在眼裏,目中透著看盡世事的滄桑和世故,道:“殿下可知道,您已如同在鬼門關上走了一遭?”


    李然俊眉一皺,一臉不信地掃了他一眼,顯然對如此危言聳聽的話不感冒。


    弁和一臉悠閑地啜了口茶,道:“若非老夫從中作梗,憑那人的能耐,怎麽可能查不出您的底細?”說完,兀自嗬嗬一笑,又道:“他早已暗中派人查探於您,殿下可知道?”


    李然沉默良久,才半驚半疑地問:“你是說,轅衡?”


    “嗬嗬,殿下莫不是真信了他的話吧?”


    “你想說什麽?”


    弁和點了點頭,嘆道:“十一國聞名的人物,老夫怎可能不識得,也隻有殿下初來乍到,才……”


    他說到此,很是給麵子地沒有再往下說,李然麵上一紅,沉聲一咳,道:“囉嗦,想說什麽直說就是。”


    弁和笑著捋了捋花白的長須,復又正色道:“殿下可知,轅衡並非轅衡,卻是東嶽天子嶽均衡!”


    李然驀地一驚,東嶽嶽均衡的名號他怎麽可能沒聽過,隻不過他萬沒料到,那個麵色雖冷而心地不錯的轅衡,竟然就是江訣口中狠絕冷情的嶽均衡?


    弁和見他麵露深思,又道:“倘若他一早知曉了您的身份,您猜會如何?”


    “能比現在還差?”


    他語帶諷刺,弁和尷尬地訕訕一笑,暗忖這人可真不好伺候,不過他心裏這麽想,嘴上卻極恭敬地說:“老夫不過是奉命行事,況且您既然是我皇帝陛下要護的人,弁和自然肝腦塗地亦在所不辭。”


    說完,作勢要跪。


    李然抬起尚有些無力的手止住他,道:“別,我受不起。”


    弁和笑著深深望他一眼,一臉誠懇地說:“我家陛下有多看中您,殿下想必並不清楚,您可知道--”


    話沒說完,就被對方打斷了:“行了,這些廢話可以留著以後慢慢說。我問你,季睢清還活著嗎?”


    弁和稍稍一愣,繼而就撚著鬍鬚笑開了:“殿下好深的心思,然則您以為老夫為何要加害於他?”


    “什麽意思?”


    弁和並未急著回話,而是從袖中掏出一個紫羅蘭的瓷瓶,一臉詭異地問:“留國‘羅蘭’的名號,殿下可聽說過?”


    李然驀地一驚,這東西他當然有印象,當日江逸差點遇害,亦跟此毒有莫大的幹係,如今此人竟堂而皇之地將這毒藥放在他麵前,怎能不令他氣憤?


    他冷笑一聲,道:“好一招借刀殺人,原來他蘇沫就這麽點能耐,總幹些見不得人的勾當。”


    弁和聽他如此折損蘇沫,不由氣從心生,麵色一沉似要發怒,不知為何卻又抑而不發,反而好聲勸道:“殿下對我家陛下多有誤解,往後相處久了,您定然會明白的。”


    李然冷哼一聲,一臉的嗤之以鼻,弁和盯著他瞧了半晌,終是無奈地搖了搖頭,爾後將那瓷瓶收入袖中,不無感慨地嘆道:“殿下隻知道老夫善用奇毒,可那季睢清哪裏是個省油的燈?如何就能輕易被害了?倒是他會不會拿在北燁遭襲一事做文章,老夫就不得而知咯。”


    言畢,抿唇再不多言。


    李然心中隱約頓生,暗忖此人既然是蘇沫的心腹,自然會想盡辦法為那廝說話,而柳俊之所以會對他恨之入骨,歸根結底還是蘇沫埋下的禍根。


    一想到此,他就覺得無比頭痛。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當日柳月含恨於獄中自盡而亡,說到底跟他逃不了幹係,如今柳俊會前來尋仇,這多少在他意料之中,隻不過那小子手段之毒辣甚於蘇沫,不由讓人寒從腳生,而蘇沫會橫插一腳,則更令他不解。


    弁和在眼角的視線裏將他眉眼間的神色看在眼裏,瞭然一笑,道:“我家陛下對柳公子向來縱容三分,連重話都不曾說過一句,如今竟然也動了真怒,殿下以為是何緣故?”


    李然嗤笑一聲,道:“果然是老頭子,廢話還真是多,說了這麽多,你究竟想說什麽?”


    弁和差點別他嗆得一窒,好半天才順過氣來,暗自悵然輕嘆,暗忖他們那位天子的喜好可真是異於常人啊。


    二人相對無言,這馬車坐得李然可謂困苦不堪。


    半個月後,一行人到了西平境內的夷水縣。


    十數日來,車馬日夜趕路從不停歇,今日竟然破天荒地停下腳程,李然心中納悶的同時,心中疑惑一重不減,卻又添了一重。


    車馬簾帳一掀,他驀地一怔,隻因車外竟站著一人,長身而立,著深紫錦袍,袍上繡蟠龍暗紋。


    李然一瞧,暗道一聲天要亡我!


    風起雲湧第十章


    蘇沫掀簾進來,覷一眼弁和,道:“先生辛苦了。”


    弁和受寵若驚朝他一叩首,道:“微臣能為陛下效力,自當鞠躬盡瘁,粉身碎骨亦在所不辭!”


    蘇沫聽他如此說來,眼中就見了笑意,道:“先生立下此大功,朕必定重重有賞!”


    說完,再不廢話,逕自進了店去。


    店裏早已被清場,店家殷勤且惶恐地走在前頭為眾人帶路


    進了二樓上房,蘇沫使了個眼色,眾人便乖覺地退了出去。


    他將李然放在床上,啞聲道:“自河陽一別已是數月,別來無恙吧?”


    說著,作勢要來摸他的臉。


    李然眉眼一皺,臉一側躲過他的手,蘇沫手上動作一頓,眸中分明有惱怒的神色,末了自嘲一笑,以兩指捏著他的下顎,沉聲道:“你如今已是朕的階下囚,還是乖乖為好。”


    語畢,又覺得手勁太大,鬆開挾製著他的手,道:“長途跋涉多有勞累,你且好好睡一覺,明日就回安都。”


    金口一開,自然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


    事實上,蘇沫怎麽可能給他這樣一個餘地?


    晚膳後,蘇沫讓人扛了熱水進來,親自服侍他沐浴更衣。


    隨行的恭槐安恭敬地在外間候著,少頃隻聽裏間沉聲一喊,他忙躬身進去,見他們的皇帝陛下正坐在床沿替那人拭發,驚得低頭再不敢多看,在距離床榻三丈遠處一叩首,道:“陛下有何吩咐?”


    蘇沫頭也不回地問:“血燕呢?”


    “已經燉下了,隨時可以服用。”


    “呈上來。”


    “是。”


    恭槐安起身離去,片刻後去而復返,手捧一鎏金瓷碗,道:“還是讓奴才來吧?”


    “拿來!”


    蘇沫並未應他,徑直從他手中取過碗去,揮了揮手示意他下去。


    恭槐安道了聲是,偷偷往床榻那邊覷了一眼,見那人神色冰冷,冷不丁打了個冷戰,心中納悶,此人容貌一般,比那姌美人遜色太多,怎麽就讓他們這位天子如此癡迷了?


    不過這事本就是各花入各眼,說不清道不明,他是宮裏的老人了,看多了人世沉浮,自然曉得這個理兒。


    過了兩三盞茶的功夫,蘇沫沉聲一喚,恭槐安再次掀簾進去,正要問話,冷不防見他們的皇帝陛下朝他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又指了指幾案上的瓷碗,他忙墊著腳尖過去將碗收了,低聲道:“陛下,讓奴才伺候您更衣吧。”


    孰料,良久也沒有回應。


    他心有納悶,遂抬眼去瞧,見他們天子正盯著床上那人細瞧,目中有他從未見過的柔情,眉眼間不乏繾綣深情。


    恭槐安心頭咯噔一跳,暗忖這一位定是要飛上枝頭變鳳凰咯。


    入了宮,恐怕又是一場腥風血雨。


    又過了小半個月後,大隊人馬平安抵達西平都城安都。


    入了宮,李然就被直接送進了永安殿,這永安殿歷朝歷代以來乃是正宮皇後的居所,如今貿貿然被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人占了,妃嬪們自然心有不平。


    世上本沒有不透風的牆,當今天子金屋藏嬌的消息在宮中不脛而走,一時間如同在平靜的湖麵上丟了顆巨石,可謂是一石激起千層浪。


    回到安都的第三日,蘇沫照例在巳時出現。


    永安殿如往日那般早沒了動靜,隻在內殿留一支燭火,李然早就歇下了,蘇沫去瞧他,對方也沒有醒。


    蘇沫嘆了口氣,坐在床沿盯著那人瞧了片刻,繼而轉身離開,恭槐安跟在他後頭,邊跑邊小心問道:“陛下,可要傳其他人?”


    “不必。”


    蘇沫頭也不回地沉聲烙下一句,恭槐安再不敢多語,謹慎萬分地陪在一邊,那位至尊之人回到禦書房後,就一直安靜地坐在禦座上,一臉心思深重的模樣。


    他兀自坐著想了片刻,復又起身在殿內踱了幾個來回,末了擰了擰眉眼,朝恭槐安招了招手,問道:“他這幾日都是這樣?”


    恭槐安沉默著沒敢搭話,生怕一個不慎說了不該說的。


    蘇沫擰了擰眉眼,思來想去終是無解,恭槐安見他一晚上愁眉不展,知道此事乃是他心頭一急,不解決恐怕沒人能安生,遂進言道:“陛下若實在沒法子,不妨宣弁先生來商量商量,他這一路將貴人護送回京,想必是很有些計謀的。”


    這個點子聽起來倒也靠譜,蘇沫想了想,頷首同意,恭槐安立馬打了個千去辦事了。


    弁和不久便進殿來了,見了座上那位,立馬躬身請安,蘇沫一臉不耐地揮了揮手,道:“起來,朕有事與你商量。”


    語畢,又示意他在禦案下方的高椅上坐下,問道:“你這一路與他同行,他可有何反常?”


    弁和稍稍一愣,撚著鬍鬚想了片刻,道:“回陛下,殿下這一路雖偶有氣怒之時,卻並無異樣。”


    語畢,覷了眼座上那位的神色,見他們那位天子眉眼越發糾結,想了想,小心問道:“可是殿下惹陛下不快了?依微臣淺見,殿下性子剛烈,陛下切莫性急。所謂欲速則不達,唯有文火慢熬方能成事。況且他如今身子不慡,陛下更不應操之過急了。”


    “殿下是尊貴之身,陛下既然想得到他的心,那勢必得以心交心,而如今這麽常日困在殿內,恐怕不是什麽長久之計。”


    他如此直言直語,恭槐安正要喝止,卻見蘇沫凝眉擺了擺手,道:“你倒真是敢言,隻不過朕擔心的並不是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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