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都吃得很開心,小小說:“你想要什麽,我找給你。”


    她說:“我想要很漂亮的煙花,我媽媽說那個很貴,你肯定沒有辦法給我。”


    小小果真沉默了,看來連雪糕都買不起的人,的確沒有辦法弄到煙花。


    現在想到小時候居然想過要把傅暄抱在懷裏給他紮頭發穿漂亮的帶花邊的裙子,林春陽再看看站在自己旁邊人高馬大的人,就有種很不適的感覺,勉強讓自己去忘掉從前。


    這個天台已經收拾得太幹淨了,林春陽完全無法找到張君君落水可能產生的痕跡,她很失望,又問傅暄:“你這裏還有君君落水時候的視頻嗎,我還想看看那個監控拍到的視頻。”


    傅暄看得出林春陽很難過,他說:“林春陽,真的很對不起,以前讓你沒了媽媽,現在又讓你沒了好朋友。”


    林春陽突然被他刺到淚點上,幾乎就要控製不住自己流眼淚,隻得揉了揉眼睛,說:“這不是我們可以決定的事,其實也不能怪你。”


    傅暄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隻得道:“我們下去吧,這個天台上風太大了。你要看那個視頻,我可以拷給你。但現在並不適合看,你看了肯定隻會傷心。”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林春陽從小就對死亡有很直觀的感受。


    她小時候住的鳳凰橋, 是一片髒亂差的環境,有誰家的人過世,一般都在路邊停靈了,林春陽見到那黑色的帳幔,問她媽那是什麽,她媽就告訴她, 那是有人過世了, 在辦喪事。


    她爸作為一個極不負責任的丈夫和父親,一個稱職的混混, 在他尚沒有離家之前,經常在家裏談論的都是誰誰該死,誰誰死了,要弄死誰, 每次她媽都勸他不要亂來, 得到的回應總是被吼和挨打。


    林春陽總會沉默地盯著他,對他毫無對父親的尊敬和崇拜,她怕他,又厭惡他。


    後來她也看到街巷裏發生過的暴力行為, 有人被刀捅了,滿身是血, 倒在巷子裏, 周圍住的居民跑過去看情況, 120來得很慢, 之後聽人說那人死在了路上。


    她搬到外公家去之後, 聽到的死亡事件就更多了,大多是她外公抱怨有些家屬送病人就醫不及時讓病人被延誤治療而死,在她外公的嘴裏,人死就是像燈滅一般的簡單的行為,可能會歎息一聲,但絕不會太在意。


    他們住的隔壁小區,曾發生過一起入室盜竊事件,犯人是兩個隻有十三歲的男孩子,入室偷了東西,把家裏睡午覺的婆婆及兒媳和幾歲的小孩子吵醒了,兩個男孩子一不做二不休,殺了這一家三口,然後逃跑了。這件事當時在她的生活裏產生了很大的影響,因為出了這事,在一個月內,君君媽媽和她家阿姨,輪流到學校接她和君君夜自習放學。直到兩個殺人犯被抓住才罷。


    ……


    看看,如此多的死亡事件,對林春陽來說,死似乎是比生更平常的事。


    但對於她媽媽的過世,在十幾年後的今天,她依然無法接受,總覺得她媽並不是死了,隻是去到了其他地方,像她爸爸一樣不會回來了而已。


    她還是經常想她,想她的時候,她就像是在身邊,從沒有離開過。


    張君君的死對林春陽來說,也像隻是離開而已,雖然是林春陽親自把張君君送進了火葬場裏,又親自抱了她的骨灰出來。


    但她依然覺得張君君隻是暫時離開了,她其實還是在的,隻要她想她,她就還在。


    而要去看張君君落水的視頻,無疑是去捅開她心裏對自己那虛假的安慰,但她不得不去這麽做。


    傅暄將裝著帶有張君君落水的那段視頻的優盤給了林春陽,又勸她:“人還是應該向前看。”


    林春陽隻是默默接過了優盤,沒有給予他回應。


    傅暄也同樣覺得難過,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總要背負這麽多人的性命,明明他從沒想過要任何人死亡,卻冥冥之中,總發生這麽多殘酷的事。


    他的外公外婆都出身名門,在有祖產的情況下又抓住了發展的時機,從國外回國來投資,是當時有名的企業家。兩人曾對祖籍j市捐贈過不少財物,j市如今有一條大道依然以他外公的名字命名,叫俊輝路,也曾向t大捐贈過一棟文化大樓,現在那棟文化大樓前依然立著他外公的塑像,他外公在世時,做過的捐贈不計其數,傅暄根本記不清,他們熱衷於做公益,本來想來應該是有好報的,但兩人卻死於車禍。這車禍還是傅暄間接引起的,那天他的外公外婆在j市有事,但傅暄在t市生了病,一直拉肚子,被送到了醫院,所以他爸媽就打電話將這件事告訴了他外公外婆,他外公外婆於是連夜乘車趕回t市,在路上出了車禍,兩人都當場死亡。


    他外公外婆隻有一個獨女,就是他媽,但他媽不是管理企業的料,為人單純公主病,父母死了,就什麽辦法也沒有了,什麽都要靠老公。


    他爸是一場災難中遺留下來的孤兒,之後接受他外公外婆成立的公益基金會的資助而生活上學,一直上了研究生,因為他太優秀了,在基金會資助的孤兒裏,屬於獨一份的出彩,所以他有了接觸他外公外婆的機會,畢業後留在了他外公身邊做秘書,後又做了特助,然後他想辦法得到了老板獨女的青睞,兩人熱戀了一年,因為他媽未婚先孕懷了他,兩人很快就結了婚,傅暄也就此出生了。


    他媽在生下他後,身體和精神就不太好,一直在家裏休養和看孩子,她是個很封閉但是很善良溫柔的人,在傅暄外公外婆過世之前,她的全副心思都在孩子身上,傅暄很愛他的媽媽,因為出身好家人都很寵他,傅暄那時候沒有受過任何傷害。


    但一切在他外公外婆過世後就都變了,他媽媽因為傷心過度而生病,公司則由他父親打理,他父親的確非常能幹,很快就將公司的事務理順,並且實際控製了公司,所有不服他的,都被趕走了,在短短時間裏,他就讓公司跟著他姓了傅。


    他對國情更了解,而且心狠手辣,之後短短時間裏,他讓公司走向了更高速發展的道路。


    大約就是這些事,讓傅暄那不懂身外事的媽媽也覺得不對勁起來,後來,她不僅身體病得厲害,精神還出了問題,被他爸將她送到了j市的老宅裏去住著。


    傅暄的父親最初並不願意他和他媽接觸,但傅暄從小被母親教養,沒有媽媽就鬧得厲害,他父親怕影響不好,就在他放假的時候,把他送到j市讓他和他媽待著。


    他爸原以為傅暄看到他媽發瘋的樣子就會害怕了,不會再願意和他媽待在一起,就會要求回t市去,但這種情況沒有發生,不管他媽是什麽樣子,傅暄都並不怕她,反而希望自己能讓媽媽好起來。


    直到之後,他媽想淹死他,而要是沒有人救他的話,他本來也該被淹死了。


    至此,他就被帶離了j市,沒有再見過他媽,在一年後,他媽在j市自殺了,選了他出生的日子,摳掉了電燈的電線,觸電死亡。


    傅暄覺得她媽在死前一定對他非常失望,失望到甚至怨恨他,因為隻有恨沒有了愛,所以才選擇死亡。


    在她健康的時候,她將自己的一切都給予了他,包括所有時間和關愛,但就因為她有過傷害自己的行為,自己就遠離了她,讓她一個人孤零零地被關在老宅裏,最後放棄了生的希望,去選擇死亡。


    傅暄在他媽死後,去參加葬禮的時候,突然就痛悔交加,覺得這世上不會有比他更有罪的人了。


    那時候,他才九歲不到,但似乎世間的道理,他都懂了。


    有人說他是聰明又早慧的孩子,他不知道是不是真是這樣,他如果真的比其他人特別且受眷顧的話,那他為什麽要承受這些痛苦。


    以前的事,如果說已經過去很久了,他應該走向新的生活,而他也的確準備這麽做了,甚至有勇氣去找林春陽,沒想到張君君卻在自己家落水死亡。


    傅暄又產生了一種自己被厄運纏上的惶恐,甚至有些擔心,如果林春陽和自己在一起,是否也會受到傷害。


    林春陽拿到了視頻,就想離開了,傅暄請她留下來吃晚飯,林春陽想拒絕,“我想回學校去了。”


    傅暄說:“這時候回學校去,學校食堂裏肯定沒有飯菜可吃了,就在我家吃頓飯又怎麽樣?小時候,我吃你那麽多東西,都沒來得及回請你吃,你現在留在我家吃頓飯,也算是讓我回禮了,是助人為樂。你就留下來吃飯吧,吃完了我送你回學校,我今晚也住城裏,明天一大早回j市去參加張君君的葬禮,你要和我一起去嗎?”


    林春陽思索片刻後,覺得他講的很有道理,就答應了。


    林春陽吃到了傅暄推薦的雪菜鹹魚燉豆腐,不過她心情沉重,胃口不好,所以不覺得有多麽美味,但在傅暄問她的看法時,她還是禮貌地表達了自己的喜歡,說這道菜不錯。


    回學校時,米管家為傅暄收拾了兩個包讓他帶著,又千叮嚀萬囑咐,“開車小心點,一定要給我打電話。”


    傅暄應著:“我知道。”


    這時候正值下班高峰期,回學校的路,一度堵死,本來一個多小時就可以回到學校,結果兩個小時都還隻在半路上。


    傅暄倒絲毫沒有煩躁的表現,開了音樂,安靜地坐著,被後麵的車別了位置,他也一點不惱。


    兩人都不知道該交談什麽,隻得沉默。


    還是林春陽沒忍住,找他說話:“你家的管家,是你的姨媽嗎?”


    傅暄搖頭,“不是。她是我父親一個很遠房的親戚,具體是什麽輩分關係,我也不清楚。我媽是獨女,沒有兄弟姊妹,我沒有姨媽。”


    林春陽聽他毫不忌諱地談論他媽,心下有種詫異的感覺,她以為他媽曾經差點把他淹死,他心裏必定是有些介懷的,沒想到他並沒有這種心傷嗎。


    林春陽說:“你媽媽,之後好些了嗎?”


    她記得他媽那時候是被傳為瘋了的,可憐。


    傅暄一邊開著車往前蹭,一邊說:“我媽在那之後一年,她就死了。”


    林春陽又驚訝又有些後悔說起這件事,“不好意思。”


    傅暄淡淡說:“沒什麽。她活著的時候,一定非常痛苦,我也不知道,她是活著更好,還是死了更好。”


    林春陽愣了一下,說:“我覺得,活著怎麽都會更好一些吧。要是她活到現在,看到你長這麽大了,一定會覺得開心吧。”


    她媽媽在她小時候,就說她是她最大的寶貝,隻要她能好好的,她就覺得什麽都值了。


    傅暄臉上露出了苦笑,“她看到我長這麽大,而且隻是渾渾噩噩地活著,對她的傷痛沒有任何幫助,我覺得她不會高興。”


    林春陽難以理解地看著他,但她又覺得自己沒有什麽資格去勸說另一個人,於是隻得又沉默下來。


    傅暄微微眯著眼看著暮色降臨的蒼青天際,有些痛苦地說:“也許我的出生,就是對她的一種傷害。”


    林春陽轉過頭看向他,不知道該怎麽勸他。


    傅暄也不需要別人的勸,歎道:“不過其實也沒什麽,比起其他人,我的出身已經被很多人羨慕過了。”


    如果林春陽沒有見識過傅暄小時候被他媽傷害的情景,大約也不能理解他的痛苦,也會像其他人一樣,覺得傅暄是生來就帶有超easy模式的富二代,是大家羨慕的對象,要是他說什麽痛苦,那就是矯情了。


    林春陽說:“每個人都有自己感知世界的方式,有自己的痛苦,這些也隻有自己能明白,其實這些並不需要別人的認同。”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傅暄笑了笑, 他的確不需要誰的認同, 也從不曾將這些心裏話對誰講過, 但和林春陽在一起, 他就覺得很親切,很有傾訴欲望,大約是因為林春陽曾經見過他最狼狽的時候, 在她麵前, 他完全不需要掩飾自己。


    傅暄說:“林春陽,我們現在還是朋友嗎?”


    林春陽愣了愣,不明白他怎麽突然拋出這個問題, “為什麽這麽問?”


    傅暄心情好了很多,用眼尾瞄著林春陽, 林春陽滿腦袋毛茸茸的碎發捏成了一個丸子頭,一張小臉恐怕隻有巴掌大,明明記得小時候她不是這麽小,不過倒是非常可愛,讓人很想揉一揉她腦袋上的頭發或者捏一捏她的臉。


    “畢竟以前並沒有說過不做朋友了, 既然沒有宣告友情結束,那現在應該就還是朋友吧。”


    林春陽拉了拉束縛住自己的安全帶, 側過身去對著傅暄, 很鄭重地說:“但我以前以為你是女生, 才和你做了朋友。”


    傅暄麵露尷尬, “之前不是說清楚了嗎, 是你認錯了, 是你的錯,難道要讓我來承擔責任?我是男生,所以就不值得你交朋友了?”


    林春陽也挺尷尬:“但我沒有和男生交朋友的經驗。”


    傅暄抿著唇笑了笑,說:“那以前我們不是在一起也玩得挺好嗎,現在繼續做朋友,有什麽不好?你為什麽不和男生交朋友?你這是歧視男生?”


    林春陽被他這話逼得節節敗退,又見他滿臉笑意,一臉很欠的表情,這簡直刷新了她對他的認識,她一直覺得傅暄很高冷,其實根本不是嗎?


    林春陽說:“我沒有歧視男生,隻是,本來男生也挺討厭的。”


    傅暄:“……”


    傅暄不得不審視起自己來,難道自己是屬於很討人厭的那種類型?以前並沒有人說過啊!


    “為什麽男生挺討厭?我哪裏惹你討厭了?”


    傅暄覺得委屈。


    林春陽第一次發表這種不適合公開發表的言論,說完其實也就後悔了,但她的確不想和傅暄再有很親近的接觸,而且也不知道怎麽和男生相處,在這種情況下,還怎麽繼續做朋友?


    林春陽窘迫得臉都紅了,囁嚅道:“你其實挺好的,是我不會和男生相處。以後還是不要做朋友了吧。再說,我們做朋友,好像也不太合適。而且你挺多朋友的,並不需要再多一個我。”


    傅暄說:“但你不一樣,我們畢竟是很小就有交情的。”


    林春陽不想理他了,這人聽不懂人的拒絕嗎?


    傅暄拿出手機來,點開微信,把手機遞給林春陽:“喏,加個微信好友吧。”


    他的手機在林春陽手裏成了個燙手山芋,讓她十分不自在,傅暄卻還在催她:“加個微信吧。多一個朋友有什麽不好?既然你說你不知道怎麽和男生相處,那正好和我處處,也算是學習了,以後就知道怎麽和別的男生相處了,對吧?你總不能以後都不和男生相處吧?”


    林春陽不想聽他扯這麽多,但又覺得不好推脫,隻好拿出手機加了傅暄的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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