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林春陽打了個車去傅暄家,到傅暄家別墅區大門口的時候,已經近五點了。


    她下了車來,才給傅暄打了電話說自己到了,傅暄馬上回她:“我現在就去接你,你應該早點給我電話,我可以在門口等你,那個門口挺冷,你在門衛室裏等我。”


    林春陽應下了,去門衛室裏等的時候,值班的保安是個圓臉小年輕,他那天也在現場處理過張君君的打撈的事,他還記得林春陽,就很熱情地招待了她,給她倒了茶水,又問:“你是去春陽島上找傅先生嗎?”


    林春陽聽他講到春陽島,就有很奇妙的感覺:“你是指傅暄家的島叫/春陽島?”


    圓臉小哥點頭:“是啊。就是春天的太陽的意思。”


    林春陽:“……”


    為什麽那座島會是她的名字?這太奇怪了。


    她問:“你們這個別墅區為什麽要給那座島取名叫/春陽島呢,這有什麽來曆嗎?”


    圓臉小哥:“那個名字不是開發商取的,是業主取的,為什麽要取這個名字,我們可不知道,總不好去拉著業主問吧。”


    林春陽心中那奇怪的感覺更重了,她不知道這是巧合,還是這就是真實,傅暄家用了自己的名字去做他家的房產的名字?


    為什麽?


    林春陽壓下這份疑惑,又問:“那天湖裏早先打撈起來那個女生,警察調查出了什麽嗎?”


    圓臉小哥:“最近有不少警察在園區裏調查,具體查得怎麽樣了,我們還真不清楚。不過想來是沒有太大的進展,不然,他們根本不用來了。”


    林春陽:“這個園區裏的住戶並沒有太多,即使每一家都進去調查,也該有結果了啊。”


    圓臉小哥:“我們這個裏麵,住的人都大有來頭,警察也不敢貿然一戶戶進去搜查。”


    林春陽微微皺了眉,那天那個女生,很顯然是他殺,但警方在查了這麽多天的情況下都沒有查出什麽結果來,很可能不是查不出來,而是不想查出來,也許君君的落水也有蹊蹺,警方即使看出些什麽來了,說不得也不會真的為君君伸張正義,反而包庇有錢有勢的凶手。


    林春陽又問:“那你知道平常到傅暄家的人,多嗎?”


    圓臉小哥剛來上班沒多久,在林春陽這樣可愛得像朵白絨絨的花的小姑娘麵前,職業操守很有問題,正要控製不住嘴回答,剛才去廁所回來的另一個保安就拍了他的肩膀一下,岔開了話,說:“這個是業主家的隱私,我們怎麽能亂講。”


    圓臉小哥尷尬地對著林春陽笑了笑,林春陽還想再和他們聊點什麽,傅暄的車已經到了。


    傅暄在門口叫林春陽:“林春陽,來吧。”


    林春陽回頭看他,傅暄從頭到腳穿了一身黑衣,黑色更襯得他身姿高挑而清瘦,而栗色的頭發在夕陽下被映出了一層紫金色,皮膚很白,鼻梁上架了一架金絲邊的眼鏡,顯得比上次見到更沉默而文氣。


    林春陽走到他麵前去,說:“謝謝你。”


    傅暄道:“不用謝,你冷嗎?”


    門衛室裏有空調,怎麽會冷,林春陽搖了搖頭。


    上了車,傅暄就說:“警方已經在剛才發了通告,希望之後不要再對張君君的名聲有什麽不好的影響。”


    林春陽打開手機要去看新聞,傅暄又說:“我問了張君君的父親,他說張君君是明天早上下葬,我明天一大早想回j市,去參加她的葬禮,你明天要隨我再一起回j市嗎。”


    林春陽因他這話而不再看手機,說:“你對j市熟嗎?”


    傅暄正在開車,這時候側頭看了她一眼,眼神頗有深意,說:“我爸媽都是j市人,我的祖籍也是那裏。我小時候也在j市待過一些時候。”


    林春陽很驚訝,隨即又覺得這其實挺合理。


    “你近些年,還經常回j市嗎,j市這些年有很多變化。”


    傅暄:“不算經常回去,隻有時候會回去。”


    林春陽很想直接問他以前是不是認識自己,不然為什麽會在一個多月前去自己家探問自己和張君君。但一時又覺得不應該就這麽問,雖然傅暄這時候看著非常親切可親,但也許自己問了他那個問題後,他突然就圖窮匕見了呢?畢竟自己可打不過他。


    車沿著湖邊往前開去,這時候正是夕陽西下,半江瑟瑟半江紅的時候,這裏距離市區隻有一個多小時車程,卻像一個世外桃源一樣漂亮,隻是,君君和於她之前被打撈起來的女生的死籠罩在這個大湖之上,讓林春陽的心對這湖升起了陰影。


    車很快就開到了入島的橋頭,橋頭有一道鐵柵欄門,又有兩個監控器無死角地監控著這裏,林春陽多打量了這橋頭的門幾眼,心想這個島,像個牢籠一樣,要進去和要出來,都是被監控上的。


    傅暄發現了她的打量和深思,就問:“你在想什麽?”


    林春陽看向他,在這如桃源一般的山水秀麗的地方,豪宅,豪車,富二代,這些光環似乎讓傅暄比第一次見到的時候要更引人注意一些,而且他性格似乎也很好,在網上被罵成了渣滓,他身上也沒有一點戾氣,林春陽不由問:“因為君君的事,網上有那麽多罵你的信息,你一點也不生氣嗎?”


    橋上的大門開了,傅暄開了車上橋,車向前開了十幾米,他突然將車停了下來,就停在橋上。


    他看向車窗外的湖麵,發了一會兒呆,又回過頭來看林春陽,林春陽坐在副駕駛位上,她這一麵正好沒有太陽,其他地方紅豔豔的光線包圍在她的附近,但隻讓她在一片陰影裏,傅暄又想到了當年自己害死了她媽媽那天的事。


    那天,家裏看著他媽的保姆有事出去了,而那一陣,他媽的狀態不錯,那時候又在睡午覺,本來以為不會出什麽事。


    他在臨著房子後麵花園的茶室裏坐著看書,不時又看看窗外的花園大門,等林春陽來找他玩。他那天又看了幾個故事,是準備講給林春陽聽的。


    但突然,他媽午睡醒了,而且腦子特別不清楚。


    她像一個巨大的陰影籠罩在傅暄的麵前,一把將他從榻榻米椅子上拉了起來,開始打他,罵他是殺人犯。


    傅暄想將她喚醒,不斷叫她:“媽媽,媽媽,我不是殺人犯,你是不是又病了,我們去吃藥吧。”


    他媽完全沒有辦法接收外界的信息,瘋狂地對他又打又罵,把他像小雞一樣地提溜著拖了出去,傅暄在一片驚慌裏看到了林春陽,他那時候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糟了,林春陽知道我的媽媽是個瘋子,她以後不會再和我做朋友了。


    保姆出門的時候沒有將小花園後門的鐵門鎖上,林春陽打開了那道門,他媽就把他拖出了院子,他家後麵不遠就是一條河,j市裏有好幾條河,他家後麵那條,在靠近城鄉結合部的地方,河水最緩,周圍的住戶在夏日都喜歡攜家帶口在河裏洗衣服和遊泳,所以這條河每年淹死的人也最多。


    他發現林春陽在看到他媽打他後真的不見了,於是非常失落。被他媽拉扯到河裏的時候,他才知道反抗,但他哪裏是成年人的對手,反抗也來不及了,他媽把他按進了水裏。


    他第一次知道,水原來是有顏色的,是黑色,很濃很濃的黑,黑得不透光也不透氣。


    在被按下水之後,他就沒有別的感覺了,隻有害怕,直到他被人救上來,等他回過神來,他正被林春陽摟著,林春陽的臉像莫奈的畫,在光的色彩裏,在他的腦海裏映出了永恒。


    他對之後的事的印象非常模糊,在第二天,他才知道救她的人是林春陽的媽媽,在救他之後被水衝走了,之後就下落不明,但所有人都說應該是死了。


    在成長的過程中,傅暄經常會做自己被按進水中的噩夢,那片噩夢裏,並沒有他媽,隻有冰冷的水,黑色的,沉重的,讓他無法呼吸。林春陽像那黑色裏的陽光,隻要她出現,他就可以醒過來了。


    傅暄從過去的沉重裏回過神來,看著林春陽說:“我以前害死過人,但所有人都說不是我的錯,反而安慰我。所以,我這種人,現在被罵一罵,有人罵我,我反而覺得輕鬆一些。比起張君君沒了,她父母的難過,我受一點罵,又算什麽。”


    ☆、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傅暄作為一個陌生的男性,即使他性格溫和,絲毫不讓人有威脅之感,但林春陽之前也對他有很深的隔閡,隻要麵對他,就會生出隱隱戒備。


    這倒不是傅暄的問題,而是林春陽天生和男生不親近。


    首先,她親爸實在不是什麽好東西,一直對她媽家暴,她來到這個世界上,擁有的最初的記憶,就是她爸打她媽,所以,她天生就覺得男性很危險暴力,不願意和他們接近;後來她爸失蹤了,家裏隻有她和她媽,她反而有了安全感,後來她媽又過世了,她去了外公家和外公一起生活,但外公是個不苟言笑也不和她親近的嚴肅的人,也沒有對她進行過如何同同齡男生交往的教育,她便一直不喜歡和男性接觸。


    其次,她小時候鄰居家的男孩子,都非常皮,並不願意和林春陽一起玩,林春陽稍稍和他們有點接觸,馬上就會被欺負,所以林春陽就更戒備男性了。


    再次,她之後交了自己的朋友,例如她以為是小女孩兒的傅暄,還有之後的張君君,她就覺得女孩子果真比男孩子好很多,可以很好地相處,而且又漂亮又貼心,和女孩子比起來,男孩子真是沒有任何優點了,完全不必和男生在一起玩。


    如此長大的林春陽,基本上就形成了男生是另一個世界的生物的世界觀,對男生天生戒備。


    不過大約是天性善良作怪,在傅暄突然憂鬱地做自我剖析後,她反而對傅暄生出了一些親近感,少了很多對傅暄的有罪推定的戒備。再說,傅暄的確並不讓人討厭。


    林春陽不是有很多心思的人,靜靜看著傅暄,問出了心中的疑惑:“你是不是以前就認識我和君君?”


    畢竟他爸媽是j市人,j市說大不大,認識的概率是有的。


    隻是她對外界壞境的刺激一向不太敏感,也不太記人,所以對傅暄沒印象。


    傅暄似乎是有點慌亂,但那慌亂隻有一瞬,他修長的手不知道該往哪裏放,從方向盤上拿下來又放上去,之後就直接兩手握在了一起,又抬起來,揉了揉額頭,這才說道:“你……是對我完全沒印象了對吧?”


    林春陽心想兩人以前真的認識嗎,她的確是一點印象都沒有了,她隻得問:“是我多大時候的事?”


    如果是隻有幾歲時的事,那誰還記得住?


    不過要是是小學時候的事,她應該是記得一些的,但不記得班上有哪個男生叫傅暄,周圍的鄰居,也不記得誰家小孩兒是叫傅暄的。


    傅暄猶豫著,好半天才說:“就是,你上小學一年級時候的那個暑假。我家在鳳尾路那裏有一棟房子,房子是我外公家的產業,我媽生病後,就住在那裏,我放假的時候,就在那裏陪我媽。你記得那裏嗎?”


    傅暄的眼裏帶著期待,又很忐忑,甚至是一種負罪的姿態,將林春陽看著。


    鳳尾路,其實林春陽不太了解,但她知道,她很小的時候,隨著她媽住的那個地方,叫鳳凰橋。


    在十幾年前,城市還沒有進入高速發展階段,j市也小,當時j市隻有四個區,到現在,j市不斷擴大,已經有十個區了。


    而鳳凰橋在當年j市隻有四個區時,不算是市區,隻是城郊的一個混亂的城鄉結合部,而現在,鳳凰橋那一片已經全都拆遷了,沿著那條鳳河,修建了城市步道景觀,周邊都是高檔樓盤。哪能想,當年那麽破舊的地方,會變得這麽高大上。


    傅暄嘴裏的鳳尾路,莫不是鳳凰橋那一片的某一個地方?


    不過要說她小學一年級時候的暑假,這個暑假發生了她人生裏最糟糕的事,她媽媽為了救人,跳進河裏,被水衝了很遠,在幾天後才在下遊被人發現遺體。


    林春陽因為她媽的死亡,之後一直發燒,生了很長時間的病,對那個暑假的事,記得並不清楚了,難道傅暄是那時候和她有過交集的人,如果真是那時候認識的,那忘記了他的可能性挺大。


    林春陽不由問:“鳳尾路是靠近鳳凰橋的嗎?我小時候在那邊住過。”


    傅暄心想她果真把自己忘記了,這讓他很失落,又隱約不像以前那麽痛苦,因為林春陽不記得他了,那麽,應該也就不會討厭他甚至痛恨他了。


    他在這種時候,應該告訴林春陽真相嗎,林春陽知道真相後,會怎麽對他?


    傅暄曾經想過,不將真相告訴林春陽,他和林春陽用另外的方式相遇,然後相愛相處,那林春陽可以一輩子都不知道自己曾經害死了她媽媽。


    傅暄猶豫著,最後還是說道:“是的。那個暑假,你總到我家花園外麵玩,我倆就認識了。我媽精神有問題,有一天下午,她把我拖到了河邊,把我扔進了水裏,你媽來救了我,然後被水衝走了。林春陽……對不起……我害怕你恨我,一直沒敢回去找你……”


    這件事,是他的黑暗世界裏的一道血淋淋的傷口,他知道,這應該也是林春陽的世界裏的傷口,他把這個結痂的傷口捅開,兩人都將直麵這份痛苦。


    林春陽震驚地看著他,她媽的死,的確是她人生裏最大的痛,她直到現在,還經常會因為想到自己害死了媽媽而難過得厭恨自己。


    但因為經常痛苦,對這件事,她已經習慣到麻木了,所以另一個問題反而更讓她在意,她說:“你……是在撒謊吧。”


    傅暄驚訝地說:“撒謊?我沒有撒謊。”


    林春陽對他滿是戒備,“我那年暑假認識的那個朋友,是個小妹妹。我媽媽救的也是一個女生。”


    傅暄:“……”


    傅暄一時怔住了,不知道該說什麽,或者是能解釋什麽,他默默地難以置信地看著林春陽,無話可說。


    林春陽蹙眉盯著他,因為他的撒謊,不由開始懷疑他的用心。


    傅暄被她看得尷尬起來,林春陽見他心虛,更加氣憤,“你為什麽要拿這件事來撒謊。我和君君,有什麽值得你注意的嗎?君君落水,是不是你故意的。我媽媽救人的事,你又是怎麽知道的,你為什麽要利用這件事來接近我呢?我有什麽值得你接近的?”


    傅暄被她罵得心情十分複雜,隻好說:“我不知道你為什麽會把我當成女生,但我……我那時候就是男生,貨真價實,我沒騙你。”


    林春陽堅決不信,“不可能!”


    傅暄不知道自己能怎麽解釋,隻好尷尬地說:“我記得我倆的事,你拿過雪糕給我吃,還有很多水果,你還給我講過故事。這些,隻有我倆知道,對吧?”


    林春陽完全不相信,她不覺得一個小女孩兒會變成一個男生,她搖了搖頭,說:“你是不是小小的哥哥,她把我倆的事告訴過你。”


    傅暄的眼角抽了抽,林春陽在心裏給他起了一個“小小”的名字?


    他鬱悶地說,“小小?我不叫這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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