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時他還太年輕,太傻了。常年籠罩在父親權威下的高中生烏勝元,就像提線木偶,隻能任其擺布。這一天傍晚,暮色四合,烏雲壓頂。烏勝元剛放學回來,正坐在別墅的客廳沙發上玩消消樂。薑慶生用吩咐的語氣告知他:“你外婆去世了。收拾一下行李,帶幾件換洗衣服,我們明天一早出發。”“去哪兒?”烏勝元下意識問。薑慶雲:“槐羅寨。”這個塵封已久的名字再次出現在耳邊,烏勝元差點沒跳腳:“爸!那寨子在南疆最偏遠的大山裏吧!離我們好幾千公裏,我這馬上就要高考了……”烏勝元是高三生。現在是十月。距離他六月份的高考,時間非常緊迫。薑慶雲:“學校那邊我已經幫你請好假了。正好,把你表弟一起接過來,他比你小一歲,明年也打算參加高考。以後你就跟他一起學習,共同進步,省得一天到晚惦記電腦遊戲。”烏勝元瞠目結舌:“老爸,你沒開玩笑吧?”薑慶雲沉聲道:“我像是在開玩笑的樣子嗎?”“他要住我們家??!”“對。我已經跟劉阿姨講過了,你隔壁的房間收拾出來給他住。”烏勝元心中頓時一涼。他對這個表弟也算是略有耳聞。好像叫什麽……烏黎來著?對方是他母親親生哥哥的孩子,因為是生苗,從出生起就沒離開過苗寨。他小時候經常聽母親提起過,槐羅寨有多窮困破爛,而且山上雲霧繚繞,到處都是毒蟲,十分危險。她再三叮囑他千萬,永遠不要回去。雖然烏勝元從未見過這個表弟,但並不妨礙他把他想象成一個貧窮、沒文化,渾身髒兮兮衣不蔽體的大山少年。想起電視劇《變形計》那些交換到城裏十幾天都不洗頭洗澡的肮髒小孩,他不禁打了個哆嗦。對方不會把虱子傳染給他吧……薑慶雲才不管他心中怎麽想,直接拍板:“就這樣定了。”烏勝元:“妹妹也去嗎?”“她怎麽去?”薑慶雲擺擺手,說:“她沒有你們烏家的血脈,槐羅寨不會歡迎她的。”“哦。”烏勝元隻能沮喪認命地去收拾行李。可能是反骨心理在作祟。他一聽槐羅寨連這都不能接受,頓覺這果然是一個野蠻之地。說起烏家血脈,這就涉及到另一個故事了。他母親當初離家出走和他爸結婚,第一個要求就是以後生孩子要跟她姓。據說這是苗疆女人的傳統。薑慶雲同意了。所以到現在為止,烏勝元都姓烏。母親去世後,薑慶雲有一次想拉著他去派出所改戶口本,但不知道為什麽最後又不了了之。烏勝元曾以為,是爸爸還在緬懷媽媽。直到半年後,他與一個年輕漂亮的女人結婚,並生下了一個女孩就是烏勝元現在同父異母的妹妹,薑暮暮。雖說是有點不道德,但這在現代社會也挺正常的。烏勝元如今也漸漸能理解,人總不能一直活在過去。……去南疆的路途無比遙遠,烏勝元和薑慶雲披星戴月,換乘飛機、火車和巴士,終於才抵達大山邊緣。租來的越野車停在山腳下,再遠就開上不去了。他和父親不得不背著厚重的行囊徒步爬山,累得烏勝元懷疑人生,兩股戰戰,最後實在沒力了一屁股坐在樹根下喘氣。薑慶雲這些年做工程生意發了大財,家裏在省城買了別墅豪車,烏勝元打小也是養尊處優,哪裏吃過這種苦。他脫下鞋子,隻見腳底板都腫得長出了血泡。“我不行了爸,我實在走不動了。”他一臉痛苦。薑慶雲一直挺寵他的,這回卻冷下臉,不由分說地把他從地上拉拽起來:“走!你必須跟我走!”“為什麽啊爸,我都從來沒見過外婆,我們非得去嗎?……”烏勝元實在不能理解。薑慶雲看了他一眼,壓低道:“你媽可能沒跟你提過,她的老家,槐羅寨並不簡單。這裏世世代代居住著一支與世隔絕的苗人,他們無論男女老少都會蠱術。”“說過啊。”烏勝元以前一直都把這當睡前故事來著,還聽得津津有味。薑慶雲嚴肅道:“這是真的。我這次一定要你來,就是希望你也能繼承一份你外婆留下的遺產。”“這種山裏人家能有什麽財產??”烏勝元不以為然。薑慶雲輕聲說:“蠱蟲。”霎時山間一陣陰風飄過。烏勝元攏了攏雙臂,莫名感到一陣森然。不是。他爸大老遠要他來這偏僻的山溝溝裏繼承蠱蟲?這也太荒謬了吧……然而此時烏勝元並不知道,更荒謬的事還在後頭。父子倆趕到寨子裏時天色已晚。他們趕了一天一夜的路,又饑又餓,很想找個地方休息一下吃個飯。但這偌大的寨子,吊腳樓細數也有幾十上百棟,卻無一家食肆。夜裏的寨子深處很熱鬧,這裏甚至沒有電燈,到處點燃著熊熊火把。霧氣彌漫,拉鼓彈唱吹奏的喪樂聽起來格外人。父子倆麵麵相覷,想找個路人詢問,但回頭一看,附近寨民的目光冰冷而詭異,看他們就像在打量梁頂上懸掛的臘豬肉。嚇得烏勝元直往後退,生生打了個冷戰。“爸……你以前有來過這裏嗎?”他緊緊跟在薑慶雲身邊,小聲問。薑慶雲麵色也不太好看,“我和你媽還在讀大學的時候,來過一次。”烏勝元張了張嘴想問話,但不知為何又閉上了。寨子裏有一片寬闊的平地,敲鑼打鼓的聲音就是從那邊傳來的。烏勝元跟在父親身後,看到了一幅令自己永生難忘的畫麵。鑼鼓喧天、火光明滅中,他看到了那個美麗妖邪的苗疆青年。他站在一具棺材旁,背對著烏勝元。直到對方轉過身來,銀飾晃動,發出清脆的叮當聲。烏勝元看著那張漂亮的臉蛋,心跳直接漏了一拍。青年穿著苗疆傳統青年藍紫色服飾,胸垂掛著月亮形狀的銀色項圈,臉上塗畫著奇異彩繪,一頭黑亮順直的長發披垂下來,尾端用銀圈發箍固定,同時還紮了繁複的流蘇尾辮。而他的肩膀上,竟然還盤踞著一條小青蛇和一隻金黃色的蛹蟲。這一幕太有視覺衝擊力了。他就像一朵黑色有毒的妖邪之花,花瓣閃著如蛇類皮膚滑膩的光澤,枝幹上長滿了倒刺。危險、神秘,卻又讓人忍不住想靠近。烏勝元的目光從他淺淡的薄唇,高挺如玉的鼻梁,再對上那雙黑曜石般冷清的雙眸,十分難以置信,在這山野之間,竟然存在如此絕豔姿色的苗疆美人?!美人淡漠地看了他一眼,便移開視線。所有寨民都圍著青年,形成眾星拱月之勢。他們看向他的目光是如此敬仰崇拜,就好像在看神的化身。“***……******……”他們注意到這對陌生父子,彼此交頭接耳,嘴裏也咕噥念著外人聽不懂的苗話。薑慶雲的目光在看到青年肩膀上的金色蛹蟲刹那亮了,變得貪婪。“勝元,這就是你的表弟,烏黎。”他低聲道。還在為剛才那一眼回味無窮的烏勝元直接愣住了。他吃驚地看著那苗疆美人,差點掉下巴。什麽?他就是烏黎?!!第122章 出寨薑慶雲大著膽子向他打了聲招呼, “烏黎,小黎!我是你薑叔,薑姑父……”烏黎聞言這才正眼看向他們, 微頷首道:“稍等。”寨子裏絕大部分人都是生苗。他們隻會將苗語, 聽不懂普通話。雞同鴨講,父子倆剛才無法和他們進行交流。但烏黎可以。他薄唇輕啟吐出的清潤男聲, 猶如玉石墜地。烏勝元為他標準的普通話發音恍惚了一下, 但又覺得沒毛病。長這麽一張好看的臉,要是張口還是帶著苗話口音的鄉音, 那才叫違和。“嗬嗬,那我們先在旁邊等你哈,你慢慢來。”薑慶雲攏了一下兒子的手臂, 示意他跟自己往後退幾步。烏勝元好奇地問:“爸, 他怎麽認出你的?”他們這輩子從未見過。按理來說,烏黎應該不認識他們。薑慶雲:“可能他奶奶提前跟他打過招呼吧。”烏勝元這才想起來,最先聯係他們家的就是外婆。那些寨民似乎在場台上舉行某種古老的祭祀。鑼鼓喧天,炮響轟鳴,最後由烏黎親自將一桶東西倒進棺材之中, 一把火燒了個幹淨。火苗簇地躥了起來, 火光衝天。烏勝元離得近, 清楚地看到那木桶裏裝的全是蠕動著的黑乎乎蟲子……刹那間麵色驟變, 胃中也一陣翻攪。這, 都是什麽?法事一直做到前半夜。烏黎大概沒空搭理他們, 後來派了一個會講普通話的年輕姑娘過來領父子倆暫時安頓在一間吊腳樓。吃食的話,也是給他們端來了一些祭祀食物簡單對付了。寨子裏條件原始, 水汽濕重。這間吊腳竹樓的修建外觀已明顯可以看出是寨裏數一數二的了, 但烏勝元還是麵露難色。從小到大, 他都沒睡過這麽惡劣的地方。“爸,這怎麽睡?半夜不會有蛇啊毒蟲爬到我們身上吧?”“將就對付一晚吧,明天早上我們就走。”薑慶雲安慰他。興許是餓極了,連粗茶淡飯烏勝元都吃得極香。而且那仔細來說,也不能說是淡飯。有雞、鴨,牛肉,菌菇幹果蜜餞醃魚等等,就是做法不太合他胃口。薑慶雲:“你多吃點。在這村寨裏能有這樣豐盛的食物,也是非常難得了。”烏勝元想了想問:“爸,烏黎在這邊的地位是不是還挺高的?”“嗯?”“我剛看到那些寨民對他都畢恭畢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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