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先生戀舊。


    房間裏許多舊物,本來用不到了,先生卻捨不得扔下。


    舊物件,先生存著。


    舊人,先生也留著。


    我合該慶幸,遇到先生這樣的人。


    唉,哪裏會有慶幸,隻覺得生生耽誤了他的大好前途。


    先生的終端嗡嗡震動,點開來看,是來自趙導的一大長串文字消息。大意是:你把重要的戲把關完跑走逍遙,剩下任務全落到他一人肩上,結尾專用二百字一字不重複地表達“你這樣做太不是東西”的觀點。


    趙導是執行導演,而先生是總導演,他們這一年來的新搭檔,卻磨合得很好。先生說起他時,對他的專業技能和認真態度讚不絕口。


    就是,先生經常會翹班回家,而將剩下的任務丟給趙導一人,使他不堪重負。


    站在局外人角度,我或許該同情。


    可我是站在先生那邊,直接撥過通訊號。


    耳邊是趙導如雷的聲音,“我就去接了個人,你怎麽又跑了?不知道接下來的戲很重要嗎?!”


    “趙導演,”我打斷他的話,“我沒時間,也沒空聽你嘮叨劇組上的事。雖然我是個局外人,但也看得明白。你總仗著先生好說話就把自己分內的事丟給他。不管你的能力好到什麽程度,如果學不會控製你的情緒,那什麽都是白費。”


    “不好意思,我得問一句,您是程導什麽人?上來給我一頓教訓?”


    通訊那邊的聲音,在聽清是個雌蟲後,放緩了語氣,依然暗含譏諷。


    “我是什麽人不重要,”我撫了撫盛開的美人梅,“趙導總不想你在圈子裏那點齷齪事鬧得成為大眾嘴裏的嚼料吧,我可是有不少八卦大號的聯繫方式,他們可都是我的熟人呢。”


    “一個人一張嘴,上下兩嘴皮子一碰什麽事說不出來?你又做什麽平白汙衊我?”


    “趙導,明人不說暗話。你的技能,你的認真,都是圈裏出名的。可是你做出的那些事,可就太不是人事了。”


    我掰著指頭給他一件件抖出來,聽著那端聲音從鎮定自若轉為結結巴巴。


    “趙導,做好你分內的事,別總仗著你年齡大資歷老,就欺負人脾氣好。”


    我老神在在,聽著那邊連忙掛斷的忙音。


    臉上,笑容不減,誌得意滿。我連忙對鏡整理表情。


    這種笑容裏,透出的控製欲太強。


    表情恢復平淡,寡淡的情緒悄然滋生。


    拿捏把柄,控製他人。


    若是被先生看到這一幕,看到我在職場上展露的富有攻擊性的臉,不知又會作何想法。


    我什麽想法都消失了。隻想快快回到先生身邊,確認他還在。


    先生安靜地躺在床上,胸膛隨呼吸一起一伏。


    等先生醒來,又要換床單,重新塗藥。我這樣想著,坐在床邊。


    先生,是常人難以想像的純粹,純粹得世間難尋。


    手輕輕拉起薄被,為先生蓋上。


    先生一把抓住我的手,半睜開眼,含糊道,“希爾。”


    “先生,睡吧。”我拍了拍他的手。


    先生“唔”一聲,很快又沉入夢裏。


    第5章 先生你還是別睡了


    這一睡,一個下午悄悄溜走。


    腰背酸疼,使我不得不放棄了早上的打算,做一桌精緻可口飯菜。


    將散落在地上的蔬菜收好,淘米下鍋煮飯,弄了個蒸蛋,又打了個湯,距離飯好十幾分鍾前,去臥室裏叫醒先生。


    先生睡著,姿勢很是老實,抱著被子一角側臥。


    我爬上床,輕輕喚先生的名。


    “先生,程先生,程溫先生,飯要好了。”


    先生眼皮動了動,眼睛卻睜不開似的,被子依然牢牢抱著。


    手輕拍先生肩膀,“程溫先生,飯煮好了,你再不起來,晚上可沒得吃了。”


    先生悶悶地“哦”了一聲,翻個身拉起被子蒙住臉,“不吃了,別打擾我睡覺。”


    我扯住被子一角,從先生身上一點一點掀開,直到被子徹底被我抱住,露出下麵蜷縮的先生。


    “先生,該吃飯了。”


    先生拿起枕頭,壓在臉上,“希爾,我隻想睡覺!”


    我不為所動。


    就像個循環播放的錄音機,反覆不停地說“先生,要吃飯了。”


    先生終於還是熬不住我的噪音,不甘不願地站起來,穿衣服。他打了個嗬欠,睡眼迷離。


    “我真的困死了,為什麽就不能讓我好好睡一會兒?”


    我抱著肩膀,盯著先生的一舉一動,以防他隨時返回床上,繼續睡覺。


    “程溫先生,我為什麽叫你吃飯,你的心裏沒有數嗎?當年是誰餓到胃疼被連夜送進了醫院?”


    先生無話可說,認命了,老老實實地走出臥室去洗漱。


    看一眼時間,十二分鍾,等先生洗漱完,飯準時煮好。


    先生不像一般雄蟲精貴、嬌氣,但他的身體還是雄蟲,在導演裏是出了名的拚命三郎,一發起瘋來整個劇組都要陪著他熱火朝天地開工。


    他不是鐵打的,晝夜顛倒,飲食不規律,仗著年輕還能熬,日積月累,到底把身體弄出了毛病,我陪在他身邊寸步不離,逼他調養了大半年才見好轉。


    要不是我有過敏性哮喘,對風沙過敏,這次也會跟著他去的。


    離開的兩個月,每天定時定點發信息通訊,詢問先生,詢問先生身邊的助理,叮囑他注意休息,按時吃飯。連我都覺得自己很煩人。


    然而,先生卻依然願意提早回家來,也不煩膩。這一點,我是佩服先生的。


    等我到了餐廳,先生已經落座,連我那份碗筷都擺好了。


    他的眼角還帶幾分濕潤的水汽,握住筷子的手指依然修長美麗。


    先生提前吃了起來,“還是你做得合我口味,那邊什麽菜都是大油大鹽,我都要用清水涮過才吃。”


    唔,這樣明顯糊弄的簡單菜式,先生半點挑剔也無,毫無異議。


    先生現在吃飯的樣子,實在談不上賞心悅目。


    可是,就覺得他好看。


    無論哪個角度,看起來都很好看。


    無論哪一天,都很好看。


    我的碗裏已被先生盛滿米飯,桌上雖隻有一份蒸蛋,好在量足夠兩人吃。


    我慢慢吃著,先生吃過一半,舉止也慢了下來,倒是賞心悅目了。


    看樣子,睡那一覺,給先生餓狠了。


    等喝完湯,先生如一隻飽足的貓,慵懶地坐在椅子上,神情盡是饜足。


    我把東西撤了下去,丟進洗碗機。走到先生身後,手按在他肩膀,忍著笑意調侃先生剛才在床上死活不肯起來的樣子,“先生,回去繼續睡吧,我給你鋪床。”


    先生連搖頭都懶得,隻用兩個字“不要”,回絕得幹脆利落。


    先生的聲音好聽,隻要不是發怒時提高兩個調,對我來說充滿致命的吸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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