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他戴著麵具,所以這一下雖然有點兒痛但也沒有大礙。沈從看過去,是一個小孩,那個小孩也露著一雙仇恨的眼睛,沒有絲毫孩子的天真無邪。


    心髒咯噔了一下,沈從已然明白,這些4區居民,已經不可能為了生存和淨化區虛與委蛇。無論他們做出何等的解釋,事實就是因為淨化區,他們被從天堂打入了地獄,得到過後再失去,足以叫人發狂,更何況是這些比普通人艱辛上千萬倍才獲得這種幸福的蟻巢人。他們寧願餓死,寧願現在就拖著哪怕一個淨化區人一起死,也不會再屈從於他們的武力和食物。


    但他們作為管理層,必須得顧全大局,不能像普通人那樣隨意發泄自己的憤怒,否則李今念之前的努力不就白費了嗎?


    廢了很大的勁兒,連自己都受了一點傷,他們才將發狂的蟻巢人們都拉開,將他們製住,讓受傷的淨化區人先躲到車站裏去,其他人則開著他們的直升機和飛艇在天上徘徊。


    車站內已經擠得幾乎沒有落腳的地方,沈鑫臉色難看,他已經預料到他不可能完成這次的任務,任何人來,都不可能完成這次的任務。連沈從也說,不用浪費口水了。要不是怎麽也得做出一個努力過的樣子,不能立刻就帶著人返回淨化區,他們早就麻溜地滾回去,因為如果視線可以殺人,他們已經被挫骨揚灰,如果仇恨可以化作火焰,他們已經被燒成灰燼。


    這些淨化區人多多少少都受了一些傷,輕點的隻是鼻子被打斷流鼻血,嚴重的有人耳朵被咬掉,脖子被咬掉了一大塊肉,或者肚子被用什麽尖的東西捅穿了。沒有人有空理會他們,他們自己自行處理,隻有少數傷得很嚴重的,得到了一點兒人道主義的救治。


    “交給我吧。”正要給一個淨化區傷患打針的醫生手上的針筒被拿走了,他愣了下,看到是笑麵醫生,說:“少主,這點小事……”


    “沒事,你去幫其他人。”


    遲疑著,還是點了頭:“是。”


    這個傷患被傷得很嚴重,肚子被捅了個對穿,已經失血過多暈倒了。


    笑麵醫生看著他,手指從脖子上勾出一條細繩,細繩上掛著一個小小的玻璃瓶,瓶子裏裝著黃色的液體。他將瓶蓋捏開,針筒伸進去將那一點黃色液體吸進針筒,液體很快就和針筒裏麵透明的液體混合,消失不見。


    他麵無表情地看著床上的男人,將針管紮進他的靜脈,液體緩緩地推了進去。


    淨化區,一直以來,無論蟲老怎麽說,他都在遲疑,在猶豫,因為並非所有人都有罪,遷怒於無辜者這種事,可能於他的本性來說是不太能夠接受的事,可是現在,連他自己都沒有想到,她對他的影響已經到達這種地步。


    愛會叫人改變,且這種改變是甘之如飴的。


    她的恨和憤怒就是他的恨和憤怒,新仇舊恨,一並結算了吧。


    這些淨化區人在這個充滿對他們的仇恨的環境裏呆了不到三個小時,最終留下物資抬上傷員返回了淨化區。


    返回前,一些淨化區專家請求沈鑫將他們也帶回淨化區。


    這一次事件發生的時候,曾從農也在田間做事,雖然一開始進行援救的時候就優先將他帶回了車站,然而他已經上了年紀,再經受這樣的傷害,也算是受傷頗為嚴重,經過搶救,目前已經清醒;蘇菲娜也在外麵,但她身邊有風當歸,又不是皮糙肉厚的蟻巢人,很快就察覺到了不適,風當歸第一時間將她送了回來,所以沒有大礙;其他人要麽不是在地底下,要麽就是在車站或者房子裏,所以受傷都不算嚴重,比起q射線,現在蟻巢人對他們的敵意才是更可怕的。


    雖然按照蟻巢和淨化區一開始簽署的合約,他們要在這裏呆滿三年,但看現在的情況,淨化區人在這裏就是一個靶子,恐怕設置再多保鏢也不行。


    沈鑫讓人給淨化區發了信息,告知了那邊這邊的情況,最終收到的回複是想要回來的就暫時帶回來。


    有人迫不及待地收拾好東西爬上了飛艇,有人卻拒絕了。曾從農、蘇菲娜、徐清和利自飛都做出了這樣的決定。


    曾從農眼睛都是紅的,“淨化區裏沒有我的家,這裏很需要我,我要留在這裏。”


    蘇菲娜趴在風當歸的修複艙上麵,說:“我不回去。”


    徐清:“不不不,蟻巢才是我的歸屬,隻有在這裏才能真正體會人活著的意義,我拯救世界的偉大使命還沒有完成,才不要回淨化區。”


    利自飛:“不回。”


    他們不回,沈鑫也沒有強求,他隻對沈從的態度上稍稍強硬:“你跟我一起回去,我看這些人都瘋了,要是發現你是淨化區人,你會死的。”


    “你不用勸我,趕緊走吧,沈豪要起疑心了。”沈從說。他不可能跟他回淨化區,他怎麽可能現在離開這裏,離開李今念。


    沈鑫最終也沒能帶走沈從。


    ……


    舊4區。


    研究所裏的藥品、儀器,甚至是人和食物,流水一樣地湧向新4區,以至於整個研究所內幾乎都空了下來。


    秦玫朵冷眼看著這些,她怎麽也沒有想到,無影居然還是告訴了笑麵醫生,那個忘恩負義的小人,要不是她跟父親提了一句,他早就爛在垃圾堆裏,哪有機會讓少主給他做手術,讓他成為改造人且有跟在他身邊當護衛的榮幸!現在來跟她說什麽忠誠,真的忠誠,就應該知道替主子分憂!


    好在,肯定有一個人比她更氣,那就是蟲老。


    少主遲遲不願意給身體做手術,蟲老本就已經十分不滿,現在他被關禁閉幾天時間也還沒做,就因為舊4區的事,他就跑出去了,如此的無視,對他給予了他全部生命的期望的蟲老,怎麽可能會不行動?


    上一次,他察覺到少主對李今念的特別的時候,他讓人去把莫鐸的心髒掏出來了,這一次呢?恐怕會直接弄死李今念了吧?


    她這樣想著,雖然內心對蟲老充滿了排斥和恐懼,還是想到最底層去試探一下。


    如她所想,蟲老現在的心情也非常不好,她下去的時候,蟲老正在跟“變形者”說話,她一看,就興奮起來,變形者是蟲老的心腹,一旦他出馬,就不會有好事發生。當然,是對於別人來說。


    然而就在這時,她的身邊突然顯現出一個人形來,正是那讓她看到就火大的無影。


    無影從她身邊走過,站定在蟲老麵前,雙手捧上一封信:“蟲老,少主讓我帶了信回來。”


    “他滿心滿眼都隻有那個女人,哪還記得我這個為他付出所有的老不死。還有你這個叛徒,竟然敢出現在我麵前,是想死嗎?”


    “蟲老,請不要這樣說,您先看看這封信。”


    變形者將信接過,遞給了蟲老。


    秦玫朵想,事到如今,他還能作何解釋才能打消蟲老對李今念的殺意?如果是求情的話,隻會讓蟲老更加憤怒而已。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蟲老突然大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哈哈沒想到,沒想到啊哈哈哈哈哈……”


    秦玫朵很著急,“蟲老,可是發生了什麽好事?”


    “沒錯,總統閣下他,終於動手了,淨化區,樓家,欠了我們的,終於要還了!哈哈哈哈哈……”


    第88章 獨立(三十)


    樓明玉收到沈鑫發來的信息的時候, 就知道他們去晚了一步, 最糟糕的是李今念受傷昏迷, 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醒過來, 那些平民如此暴動, 恐怕李今念身上受了重傷。


    重傷……樓明玉拳頭攥起,憤怒地看著對麵被銬在座椅上的樓慎知。這一切都是這個白癡的錯!他早就已經感受過樓家的瘋狂, 但他沒想到他們還能瘋狂到讓他歎為觀止的地步,偏偏還剛剛好是這種關頭!


    看著樓明玉那雙悲憫又嘲諷的眼睛,樓慎知眼中同樣燃起憤怒的火焰, “樓明玉, 別忘了你能走到今天靠的是誰,你竟敢這樣對我。”


    “當然靠的是我自己, 我拚命去學習一切,忍耐一切痛苦, 否則我怎麽從你們收養的一群小機器人裏脫穎而出?”樓明玉看著他緩緩地出聲:“我沒想到你會這麽愚蠢,看來是我現在性格裏善良富有責任的一麵讓你產生了錯覺, 一直以來念在你的養育之恩, 對你高傲的態度的忍讓, 讓你覺得你可以掌控我。”


    樓慎知瞪著他。


    “你被指控犯有危害國家安全罪, 並且證據確鑿,同時嚴重傷害了我們的朋友, 必要時, 我們將會將你交出去平息他們的怒火。”


    “你敢!”樓慎知渾身發起抖來。


    回應他的是樓明玉悲憫如上帝的眼神, 和嘴角的嘲諷。


    樓慎知大吼大叫著被拖了下去, 安倫走進來,“總統閣下,新4區傷亡慘重,根據我們沈少將反饋回來的信息,恐怕難以挽回,他們不會接受我們的補償。從我們其他區的特工們發送來的消息我們已經知道,李今念兩年時間內接收了其他區的很大一批老弱病殘,舊4區人數充足,再加上研究所內到底都有多少好東西,我們一無所知,而現在,他們已經毀掉了安格斯網絡係統,又掌握了農業、工業方麵的技術,如果李今念和4區居民帶著對我們的仇恨發展,雖然現在還看不出來,但假以時日,恐怕對我們十分不利。”


    萬萬沒想到他們又繞回了原點,淨化區和蟻巢原本已經漸漸要形成平等合作的局麵,因為樓慎知那根攪屎棍,雙方又變成了敵對狀態。


    樓明玉沒有說話,轉身看著身後的魚缸。魚缸內,甘願被他圈養的美人魚趴在玻璃上,滿目癡迷地看著他。


    安倫又說:“我知道這對您來說是一個艱難的選擇,但請不要給自己太多壓力,我們還有充足的時間讓您去考慮。安格斯網絡係統的解除對我們來說其實也是一種解放,一直以來因為它的存在我們的行動受到了很大的限製,解除後我們的戰機、軍隊都能踏足蟻巢,在我們領先他們幾千年的高科技之下,想必要徹底解決他們不是一件特別困難的事。”


    很顯然,事到如今,他們惹怒了蜜蜂,以至於它們拒絕他們采蜜,那麽他們隻能使用強硬的手段,直接把蜜蜂弄死了。


    樓明玉一開始就做好了這種最壞的打算,畢竟在國家利益麵前,私人感情算得了什麽呢?他向來擅長忍耐疼痛的。


    ……


    飛艇上,沈鑫去探望了那些受傷的士兵們,進行了慰問,受傷最嚴重的那個還未蘇醒,正躺在病床上接受看護,但從身體各項數據來看,沒什麽大礙,就差好好修養了,沈鑫想回去得給他放個長假,畢竟這孩子太倒黴了。


    病房門關上,屋子重歸寧靜,隻剩下年輕的士兵躺在病床上蒼白著麵孔,呼吸虛弱。


    然後,突然間,他的眉頭蹙起,額頭開始冒汗,腦袋在枕頭上輕微轉動,看起來非常的不舒服。若是有人此時進來看一看,一定會受到嚴重的驚嚇,因為他會看到他的血管裏,仿佛有什麽東西在爬動,他的太陽穴部位也凸出了一片的青筋,他的膚色也在發生變化,從黃皮膚變成灰敗的灰青色,像一朵花迅速枯萎了一樣,整個人如同癲癇一樣在床上抽搐著。


    這時,門開了,一名醫療兵走進來看望他,一看他這狀態,嚇了一跳,立刻衝過去:“你怎麽樣?醒醒!”他一邊按著他,一邊按下床頭的鈴,呼喚軍醫過來。


    而就在這時,年輕的士兵猛地睜開了眼睛,卻露出了一雙灰色的眼睛,瞳孔縮得極小,小到不是正常人應有的眼睛模樣,他看著他的脖子,猛然張開嘴,一抬頭咬了上去。


    “啊!!”醫療兵發出慘叫,劇烈掙紮著,可是他灰青色的手力氣如此之大,死死地壓著他的肩膀。


    兩個軍醫趕過來,就看到這一幕,連忙和其他兩名醫療兵一起過去阻止,即便如此,也是費了老大的勁兒才終於將兩人分開,兩個醫療兵死死按住病患的肩膀不讓他動,一名醫生立刻過去給他打鎮定劑,檢查他是怎麽回事。


    “你怎麽樣?怎麽回事?”另一名醫生看到醫療兵脖子淌出了大片的血漿,連忙給他做檢查。


    他按著自己脖子上的大口子,帶著淚意的眼睛裏充滿了驚恐,“他……他在吸我的血……”


    “你先給我看看你的傷口。他隻是病了。”醫生手腳利落地給他處理好了傷口,他的脖子被咬掉了一塊肉,好在他們趕來的及時,所以沒有危及生命。


    待醫生給他的脖子上纏好繃帶,讓他坐在椅子上好好休息,去看那個突然發瘋的年輕士兵。


    沒有人發現,這位剛剛被咬了一口的士兵很快也變得不對勁起來。


    ……


    淨化區這邊給蟻巢人送救援的陣仗很大,以至於國民們都知道了蟻巢出事他們去進行人道主義援救的事,對此淨化區內的人們呈現了三極分化。即便時間已經過去了兩年,但仍然有人還記得兩年前蟻巢人如何忘恩負義的劫持幸運者號,無情的屠殺大半的車內乘客,所以這一批人是“仇蟻黨”的,一直以來都在網絡上抨擊和謾罵蟻巢人,致力於傳播蟻巢人的邪惡、變態、不值得憐憫;一部分就是“聖母黨”了,他們認為大國要有大國的風範,不能見死不救,蟻巢人就是一群未開化的原始人,沒有道德倫理不分是非對錯,跟一群小孩一樣,大人為什麽要跟小孩斤斤計較?另外一部就是牆頭黨了,沒有自己的想法,哪邊有理站哪邊。


    輿論當然更多的還是傾向站在仇蟻黨這邊的,畢竟兩年前蟻巢人劫持火車屠殺淨化區同胞的罪證據確鑿,在當年引起了軒然大波,雖然後來在政府的操作下,還是不了了之,但現在一提起來,那些舊事就都被翻了上來。


    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因此連樓明玉和整個政府都被仇蟻黨罵了個狗血淋頭,聖母、沒有尊嚴、倒貼等等等等……


    在這樣的罵聲中,去蟻巢救援的部隊卻是早上出發,下午就回來了。


    在飛艇降落之前,沈鑫就已經先一步通知了軍部,有幾個士兵發了瘋,疑似狂犬病,逮著機會就咬人,所以救護車已經在機場等候。


    “您沒事吧?”警衛員看著沈鑫手上被咬出來的一道口子問道。


    “能有什麽事,等下就去打個疫苗就行了。”沈鑫說。


    然後,飛艇落地了,幾個發狂的人被銬在了病床上送去了醫院,被咬傷的幾個人也跟著去打疫苗。


    記者拍到了這些畫麵,於是輿論越演越烈。


    “看看,聖母黨們,早上出發下午就回來,怕不是被趕回來的,人家茹毛飲血的蟻巢人才不稀罕你們的幫助!”


    “一群聖母婊,看到沒,不僅被趕回來,還被襲擊了!”


    “要善良要人道,怎麽你們不親自報名當義工到蟻巢去服務?”


    “……”


    網絡上謾罵聲不斷,現實中該上課的仍然上課,該上班的仍然上班,這個社會看起來繁花似錦,每個人都忙碌異常,也非常和平。


    他們不知道,一場災難即將將他們席卷。


    笑麵醫生站在窗口,看著這片蒼茫的天空和狼藉的大地,心想,差不多了吧。


    大約五百年前,那座研究所出現在地底,被人們發現的時候,裏麵到處都是看起來非常可怕的活死人,他們沒有理智,屈從於饑餓感,人血的味道讓他們瘋狂。他們廢了很大的勁兒,才將他們製住,並且在未來漫長的時光中,從他們身上找到了讓他們發狂的原因,並且將其提取出來。


    它們具有很強大的攻擊性,一旦進入人體就幾乎無法被殺死,傳染性極強,隻要一隻,就足以將整個世界拉入地獄之中。


    現在,終於,該讓淨化區也嚐嚐絕望的滋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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