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毒的尖叫與那怪異慘白的鬼魂, 都在一瞬間消失無影。隻有喬良呆呆站在原地,大口大口喘著氣, 像是破風箱一般胸口處漫出尖細的氣音。宛若剛從一場無比逼真的噩夢中驚醒, 喬良打了個寒顫, 轉動著眼珠看了看自己周圍換氣扇還在嗡嗡響著, 牆上的鏡子碎得隻剩下零星幾塊還貼在原處。而喬良的瓷質漱口杯早已粉身碎骨,跟著鏡子的殘骸碎片七零八落地兜在洗手池的台麵上。然後,喬良的視線凝在了自己的正前方:當原本貼在牆上的鏡子碎裂之後,就露出了後側單薄的牆體。也不知道是不是隔斷房的緣故,這間由陽台改建而來的加建的衛生間,鏡子後麵卻並不是堅硬的瓷磚,而是薄薄的,仿佛是用薄木板製成的單薄背板。在喬良的漱口杯的撞擊下,現在那層背板上已經出現了一道長長的,漆黑的裂縫。一股滿是黴味的陰森氣流,從縫隙後側徐徐吹拂而來。“喀”“喀喀”緊接著,就是某些細小的東西簌簌而動發出的聲音。像是無數隻老鼠正在用自己發黃而尖銳的牙齒不斷啃噬著什麽,又像是人的指甲在發狂中不斷抓撓木板而導致的噪音。喬良氣喘籲籲地眯著眼望向裂縫,他咽了一口唾沫,感覺到自己的喉嚨又幹又澀。不由自主地,他慢慢朝著那道縫隙靠近了一些。眼皮上的傷口中滲出來的血糊住了他的眼球,讓他看東西非常模糊。所以無論他怎麽努力,都隻能看到一些影影綽綽,不斷蠕動的暗紅色生物,正在背板後麵不斷竄動。是老鼠?不對,那些東西……怎麽看都沒有長毛……那真的會是老鼠嗎?就在他驚疑不定這麽想的瞬間,“喀”的一聲,薄薄的木質背板上那道縫隙被掰開了。“老鼠”們噴湧而出,滿滿覆在了喬良瘦弱不堪的身體上。“啊啊啊啊啊啊”喬良這下再也控製不住,發出了前所未有的淒厲慘叫。那些“老鼠”就像是發了狂一般開始攻擊他。耳朵,鼻尖,腳趾……喬良身體的每一處都被劇痛所吞沒。其中有一些“老鼠”甚至直接爬到了喬良的臉上,它們毫無顧忌地直接朝著喬良的眼窩中爬了進去,濡濕的血液刺激得它們凶性大發,人類眼球擋住了在了老鼠麵前,那些“老鼠”當即舉起了細而尖銳的爪子,用力地朝著那又濕又軟,小小白白的球狀物刨了起來。“啊啊啊痛,好痛啊啊……唔唔……唔……”當喬良張口慘叫的同時,無數隻“老鼠”也毫不留情麵地直接鑽入了這條新開辟的“隧道”。喬良的慘呼根本沒有過多久,便化為了痛苦含糊,細若遊絲的嗚咽。眼睛好痛。舌頭也好痛。全身都好痛好痛……等等,這些“老鼠”是想要鑽到自己的身體裏去啃噬他的內髒嗎?驚懼到近乎空白的腦海中驀的出現了這樣的畫麵。喬良再也顧不得其他,順手便抓起了洗手台上一片尖銳的鏡子碎片,用力地刺向了趴在自己臉上,正在不斷晃動,企圖鑽進自己眼窩中的那隻“老鼠”。“噗嗤”又濕又冷,隱約還有點黏糊的液體從眼窩深處湧了出來。幾秒鍾過後,才是驟然在大腦裏炸開,讓所有思緒都徹底變得空白的劇痛。喬良絕望地張開嘴,想要嚎啕大哭,然而從嗓子深處湧出來的,卻是一聲無比冷漠而惡毒的嗤笑。【“嘻嘻,老鼠就應該有老鼠的樣子。你這種怯懦又卑劣的東西有什麽資格出現在他的身邊……”】那根本就不是喬良自己的聲音。喬良的身體不斷搖晃,他喘著粗氣緩慢地轉過頭,在這個位置,他剛好可以對上牆上碩果僅存的幾片鏡子碎片。大概是因為這幾個部位就是打免釘膠的位置吧,四角的鏡片上雖然有了裂紋,卻並沒有完全碎裂。也就是在這幾塊鏡片中,喬良看到了自己被切分成無數小塊的臉。血就像是瀑布一樣從眼窩中不斷湧出,肩膀和胸口都已經徹底被血染紅了。站在鏡前的男人就像是一個血葫蘆,身形佝僂,顫顫巍巍站在那裏。然而,在他身上根本就沒有任何“老鼠”的蹤跡。隻有被他自己深深刺入眼窩中的鏡子碎片,此刻還露出了一小截在眼眶外麵。鏡子裏的“喬良”睜著剩下那隻眼睛,似笑非笑地看著鏡麵外的男人。【“去死……你應該去死……”】它還在喋喋不休地重複著這樣的話語。而喬良唯一能做的,就是用手扶著洗手池的邊緣,好讓自己能夠站穩。然後,他對著鏡子裏的那抹鬼魂,發出了怯懦的呻吟。“對不起……”他喃喃說道。身體有些晃。放過我,我還不想死啊,我,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腦子裏明明是這麽想的,在嘴唇翕合間溢出口腔的低語,落在耳朵裏卻完全是另外的意思。【是的,都是我的錯……該死的人明明是我才對……】等等,為什麽?為什麽我會覺得……該死的人是自己……鮮血淋漓倒在地上的一瞬間,喬良的腦海裏,驀地浮現出一段記憶。*冬日的陰雨綿綿,落在人身上仿佛能靈魂都凍透。喬良那天發了高燒,險些在公司裏暈過去,最終被公司領導擔心地趕回了家休息。入冬以後顧何止的狀態就很糟糕,喬良知道自己這時候回家顧何止應該還在房間裏休息,隔斷房的隔音太差,擔心吵到顧何止,從開門到進屋,喬良都刻意放緩了動作盡量不要弄出噪音來。結果進門之後,卻意外地在廚房裏看到了戚偉的身影。平日裏雞毛算計從來不會進廚房的男人,此時卻在廚房裏晃來晃去,光看背影都可以感覺到他的萬分專注。因為實在太奇怪,喬良不由自主地多看了兩眼,然後,他愕然發現,戚偉如今正在擺弄的不是別的,而是酒瓶。顧何止的酒瓶。顧何止酗酒這件事,在出租屋裏不算什麽秘密。不過大家都是男人,倒也沒有什麽人太過於在意這件事一來是因為顧何止喝醉以後就隻是安安靜靜地睡覺並不怎麽發酒瘋,二來,則是因為顧何止自己似乎也在有意遏製這一惡習,所以才會把那一箱酒從自己房間裏推到了廚房角落。“我怕放在房間裏,我會控製不住地喝酒……”說起這件事時,消瘦的青年嘴角露出了一絲恍惚的笑。也就是在那一天喬良才驚訝的發現,原來就連顧何止這麽好看的人,也有笑得那麽難看的時候。如果不想喝酒,為什麽不把那些酒全部丟掉呢?也不是沒有感到過疑惑,然而話到了嘴邊,喬良卻有點問出不出口。作為一直以來都在暗暗觀察著顧何止的人,喬良無比敏感地察覺到了青年身上的那一絲不對勁。絕望,脆弱,痛苦……顧何止身上頹敗的氣息實在是太過於濃重,重到沒有任何人舍得苛責他用酒精去逃避痛苦。*就跟所有的酗酒者一樣,顧何止放在廚房的酒都不算太貴。所以最開始喬良隻是單純地以為,戚偉就是老毛病犯了又在順東西,可是,等他看到戚偉小心翼翼往酒瓶裏放了點不知名的粉末,又把酒瓶小心翼翼封好之後,他無比驚訝地開口問出了聲。“戚偉,你剛才……你剛才做了什麽……”聽到喬良的聲音之後,戚偉肩膀驚恐的顫動了一下。男人驟然轉過頭來,臉色十分驚惶。不過,在看到門口的人是喬良之後,戚偉明顯地鬆了一口氣。他輕咳一聲,若無其事地把剛剛加了料的酒瓶放回了紙箱,然後眼珠子轉動了一下,斜斜瞥了喬良一眼。“沒什麽,我就是看看顧何止他到底在喝什麽,最近同學聚餐我也打算搞點……”“你剛才,是在他的酒水裏加了東西吧?”喬良咬著牙問道。明明是想質問對方,然而多年來的本能卻在此時作祟,開口時的質詢不僅沒有一點威懾力,還顯得格外虛弱,仿佛做了壞事的人不是戚偉而是喬良一般。“沒什麽啊你看錯了。”果然,戚偉麵對著喬良,很快就恢複了原本的二流子做派,睜著眼睛說瞎話的樣子也從原本的緊張變為了一片坦然。“我,我沒看錯,你到底在他酒裏放了什麽……我看看……”喬良一對上戚偉賊光四起的眼睛,心中一突,不安的感覺愈發強烈。他往廚房裏走了一步剛想仔細看看,戚偉臉色一變挺著胸口擋在了他的麵前。“喂,不要多管閑事我警告你,都說了你剛才看錯了還想要怎麽樣?!”也許是因為他的聲音提得太高,原本安靜的出租屋裏傳除了一點細微的響動。而那響動正是顧何止房間裏傳出來的。戚偉眼睛一眯,還沒等喬良反應過來,便一把卡住了喬良的喉嚨,強行把人拖到了衛生間裏。“砰”的一下玻璃門關起,戚偉臉色猙獰,雙目圓睜,惡狠狠瞪向了喬良。“我都說了他媽的不要多管閑事,你是要找死嗎?”“可是你”喬良重重地顫抖了一下,他囁嚅著還想再說什麽,下顎處便覺一涼。竟然是戚偉直接掏了一把折疊小刀,抵在了喬良脖子處。其實那小刀也就是男人們掛在鑰匙串上拆個快遞用的鈍刀,然而,在那冰涼刀刃碰到自己的瞬間,喬良的膝蓋瞬間就軟了。他聲帶瞬間卡死,隻能喘著粗氣呆呆看著戚偉,一個多餘的字都說不出口。戚偉眯著眼睛上下打量這麵如死灰的怯懦男人,眼中精光一閃,表情愈發恐怖猙獰。“我警告你,你要是敢跟那個小白臉透一個字的風……我敢保證,從今以後你吃不了兜著走,你知道嗎?你最好每天晚上都睜著眼睛,不然……嗬嗬……”他故意沒有把話說完,果然,喬良在他手掌下抖得如同篩糠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