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你一起去。”我滿含深情地看著他,祈求著他不會在這一刻丟下我。然而身子卻不爭氣,剛才動了的真氣仿佛還未聚攏,神識尚且有些渙散,我一激動,腳下便有些踉蹌。


    蘇風華趕緊扶穩我,將我交到棠梨手中,沉沉地看了我一眼,輕聲:“看好她。”隨後便踏入了硝煙之中。


    我伸出的手夠不著他,他已經走得老遠。


    “姑娘,你受了傷,我先扶你回營帳那邊休息。”我幾乎是整個人偎在棠梨的懷裏,撐不起半點力氣,暈沉沉的感覺越來越重,就像迴光返照一般,全身還冒著冷汗。


    我使勁用手攀著棠梨,在她耳邊小聲道:“看、看下我耳後,是不是有兩顆黑痣?”


    棠梨疑惑著,掰過我的耳朵看了一眼,不解道:“隻有一顆呀,姑娘,怎麽了?”


    我顫巍巍地抬起了虛弱的眼睛,問:“隻有一顆?沒看錯嗎?”


    最後的一顆黑痣,最後的一次生命。我這才感覺到一絲的心慌,原來,生命竟是如此得不堪一擊。


    無涯一把便抓過我,盯著我的眸子,失了他往日裏清風一樣的淡定,“在洞裏發生了什麽事!你怎麽……”


    我垂著腦袋不敢看他,聲音細若蚊蚋:“他為了救我丟了命,我、我隻是還給了他……”


    “你可知道你現在——”無涯狠狠抓著我的手臂,瞳仁中仿若被點著了怒火。我從未看過他如此動怒的時候,隻能用力撥他的手,“隻有一命而已。”


    我看著他,輕輕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放輕鬆,“我知道,我現在已經不是有九條命的貓了。但是我會好好的,人不都隻有一條命麽?不是也有人活到了七八十歲……咳咳。”


    我剛渡了一命,身子很弱,說不得太多話。


    棠梨與蘇夕鸞等人這才反應過來無涯為何會如此緊張,我不知該怎麽勸慰他們。這命是我自己的,擔心的卻是他們,一個說要吃什麽大補湯,一個說帶我去找她師父定有奇法能恢復我的命數。


    我隻在旁邊小聲地提醒他們一句:“不要告訴蘇風華。”


    然而一聲劇烈的炮響猛地震驚了遠在五裏之外的我們,我望向那炮聲轟隆而至的地方——黃沙掩住了正午的日頭,轟鳴之聲猶如末日來臨一般在耳邊迴響,一道又一道的白光直衝雲霄深處。不遠處的那裏,好似修羅戰場,我聽見無數人的悲鳴與嚎叫,然後在整齊劃一的刀劍聲中歸於沉寂。


    “長慶城要毀滅了。”柳年站起了身,左手扶著腰上的劍,“神物必將在此現世。”


    我一陣心悸,強烈的不祥之感迅速竄至頭頂。我提起精神,深吸了口氣,掙紮著要往戰地而去:“讓我過去。”


    無涯突然抓住我,我隻是懇求似的望著他深黑的眸子:“我想過去,讓我去吧……”


    他沉思片刻,卻是展開了淡淡地笑容,“你走之前扔下一句話便跑了,那時我是想和你一起過來夔人之地的。現今我也要同你一起去的,你卻又是這副麵容看著我,原來我在你心中竟然這般無情。”


    我扯起笑意,撒嬌似的打了他一下,“不早說。”


    ☆、第53章 第十五枝 神族(三)


    柳年提著劍走在最前麵,棠梨和清商護著我走在中間,蘇夕鸞和無涯墊後。按照夕鸞的說法是柳年兄劍術了得由他開道,炮彈都不能近我們身。而棠梨是我的至親姐妹外兼管事丫頭所以理應要護著我走,清商是棠梨的附屬品所以理應要跟著棠梨走。於是隻能勉為其難讓她和無涯兩人斷後,以免有自己人誤傷。


    我一邊走一邊回過頭去瞅他兩人,不時便對棠梨說:“夕鸞那丫頭春心動了,隻是不知道無涯對夕鸞有意無意。”


    清商這傢夥自從我被救出洞穴之後便一直神情古怪,這時終於搭了話,“那惡婆娘誰看得上。”


    我倚著棠梨“嘿嘿”笑了笑,道:“怎麽沒人看上,你不也看上了個惡婆娘麽?”


    清商被我一句話堵到啞口無言,隻能可憐巴巴地望向棠梨。棠梨嗔怒地佯裝推了我一下,道:“姑娘你壞,再取笑我我就不扶你了。”


    我趕緊往她身上蹭了蹭,“好棠梨,好妹子。”


    玩笑話還未盡,卻見前方開路的柳年渾身一震,我們跟著停了下來。黃沙散去過後,地上滿是血紅的屍體,分不清是夔人的、虞人的,還是我洪涯的。我不忍心看,這樣的場景令我想起三千年前的殤亂之時,那時的無力驟然襲上了身,我哆嗦著扶著棠梨,問:“前方什麽情況?”


    “城破了。”


    我沿著那視線望去,穿透空中滿布的沙塵,陰霾的天際之下,一人獨自站在半塌的殘垣斷壁之上,一手指天,一手指地,緊閉著雙眼,臉上盡是不遜。


    “消滅了神族夔人,你們會有報應的!天神都在看著呢,神不會放過你們!”那正是景,披頭散髮,再沒有我初見他時的清秀模樣。


    然而,我的視線終是落在那手持古琴之人的身上,他坐在鮮血之中,神態溫和,不像受了傷,我一顆懸吊吊的心才放了下來。卻聽得廣袤的空間之中驀地傳來他孤絕的琴音,那城垣之上的人一聲暴怒:“停下!停下這罪惡的琴聲!你不是神帝的子民,你永遠別想得到你要的東西。”


    灌湘似乎受了重傷,虛空之中用力一劃,那一身髒汙了的白衣便如一片飄忽的羽毛墜落而下。灌湘走過去抓起滿臉是血的景,厲聲叱問:“將夔牛角交出來,我可以免你一死。”


    我睜大了眼睛,才看清他鮮血背後的麵龐,竟然是在笑。他笑得肆無忌憚,露出同樣布滿了鮮血的牙齒,隨後用力地啐了一口,癡笑道:“這夔人一族便獨留我一人,就算你免我一死,我活著還有什麽意思?”


    灌湘惱羞成怒,抬起手中的劍便要刺下去,“你以為我不敢殺你?”


    “你不敢。”景瞪大了他那雙本來文質彬彬的雙眼,顯得恐怖異常,然而神情卻是堅定,甚至帶著些許驕傲,“你不敢,因為現在天下間,隻我一人知道夔牛神物的下落了。”


    我本以為這景還算聰明,知道灌湘必然會留他活口,豈料他算到了灌湘,卻沒有算到心思怪異無人能猜的蘇風華。


    我站在遠處,隻見那渾身已經沾滿了他人的血汙之人倏地從古琴之中抽出一把長劍,那情形與當日在映月湖邊一模一樣,然後幾步走到灌湘身邊,毫不理會周遭之人莫名的眼光,隻在長劍瞬間出鞘的那一剎那說了句什麽,隨即便不偏不倚地刺穿景的身軀。


    驚恐以及始料未及的迷茫還凝固在臉上,那好看的人兒終是一點點躬下了身子,毫無掙紮地倒在了血泊之中,眼睛也沒來得及閉上。


    “我替他成全你。”他說的,是這句話。


    “你怎能——”灌湘驚訝得說不出話來,雙手警惕性地握緊雙劍,看著蘇風華的舉動無法反應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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