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祈淵從來不是為難自己的人,給自己的認知下了定義之後,就繼續回頭看蘇婉,不知不覺間日已薄暮。


    元家已經派了人將外麵等候的凡人修士都遣散,沒排到的有人難過、有人痛哭,卻沒有人敢鬧事。


    蘇婉煉製完最後一顆丹藥,送走了那個感激涕零的病人,也站在門口,看著沒排上隊的病人失望離去,心底頗有些百感交集。


    元淩雲走上前來順著她的視線看了一眼,保持著合適的距離站好:“你可是覺得我們元家太冷漠無情?”


    他話音剛落,蘇婉便搖了搖頭,不含一絲猶豫:“鬥米恩,升米仇,現在這樣對元家,對其他人都是好事。”


    元淩雲聽懂了她的認可,也聽懂了她的潛台詞。


    會難過,不代表不認可,這是兩碼事。


    江祈淵看他們兩人似乎有些惺惺相惜,眉頭狠跳,正準備開口,十三公主已經上前,親親密密地挽住了元淩雲的手臂。


    “表哥,你今晚陪我好不好?章朗又去白家了。”


    聽十三公主這麽說,元淩雲眉頭一蹙,顯然並不高興。


    “不是我要說你,你既然知道章朗靠不住,為什麽還要跟他在一起?”


    “這事說來話長啊表哥。”十三公主一邊將生氣的人拖走,一邊給江祈淵使了個眼色。


    後者會意,頗為愉悅對她點了點頭。


    十三公主更加心滿意足地繼續將元淩雲拖走。


    “既然主人不在,不如我們兩個自己去看看國都的夜市?”江祈淵的提議不管從哪個方麵來說,都非常地合理。


    蘇婉想想自己今晚也沒事,便點了點頭。


    於是一行四人一半往南一半往北,走向了截然不同的方向。


    第30章 夜市


    蒼陽國都的夜市,與其他城池的夜市並沒有什麽兩樣。


    無非是賣的東西齊全了些,逛的人多了些,氛圍熱鬧了些。


    這麽一推算,國都的夜市還是比較有意思的。


    當然這一切的前提是逛夜市的人比較有雅興。


    蘇婉看了一圈賣糖畫的,感覺有點困;又看了一圈賣小泥人的,感覺更困了。


    江祈淵圍觀了幾個投壺遊戲,輕嘖:無趣;又圍觀了幾個耍雜技的,輕嘖:好生無趣。


    於是這一條最熱鬧的街道走完,兩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歎了口氣。


    何以解憂,唯有修煉。與其逛夜市,不如回去修煉,討論討論最近修煉遇到的瓶頸……


    仔細想想,這個主意很不錯啊!


    在眼神裏達成了共識的兩人說走就走,準備回去開始他們今晚的修仙活動。


    可夢想是美好的,現實往往是殘酷的。


    兩人剛穿過第二條街,就遇到一個異常熱鬧的場麵,腳步不禁一頓。


    這一頓可就由不得他們走不走了。


    耳聽得一句盈盈的“二姐姐”,蘇婉眉頭輕蹙,回頭看去,喊她的正是總共隻有兩麵之緣的白晚月。


    “真巧啊,白姑娘。”蘇婉也是柔聲笑道。


    白晚月看清她身上嵐裳閣最新出品的法衣,笑容便是一頓;再看到她旁邊風姿卓然修為不俗的江祈淵,表情更是不自覺扭曲了起來。


    蘇婉看著她明明嫉恨得要死卻強顏歡笑的樣子,感覺做修士做成這樣也是挺悲哀的。


    “不知白姑娘喚我有何事?是準備,”蘇婉說著停頓了一會,看著她有些驚慌的表情,緩慢地說道,“為你曾經做過的事情……痛哭流涕求我的原諒嗎?”


    蘇婉的語氣並聽不出太深的恨意,反而清清幽幽的,配上她溫柔恬靜的笑容,有種詭異的駭人感。


    就仿佛說這句話的不是一個活人,而是一個已死的幽魂。


    白晚月被她這語氣嚇了一個激靈,心底更加地惶惶然。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覺得眼前這人不是白晚婉,那個被毒害也不知道凶手是誰,硬生生被自己磋磨到死的白晚婉,怎麽會……這般的深沉?


    “晚月,你怎麽在這裏?”章朗找了白晚月半天,沒想到她還在門口沒有進來。


    章朗拍了拍她的肩膀,正準備問她為什麽不跟著,卻見她前麵還站著兩人。


    從剛才白晚月的惶恐不安中基本確認了兩人在原身事件中扮演的角色,蘇婉也不再遲疑,果斷出擊。


    也不等章朗有所反應,蘇婉就微笑著打了個招呼:“章公子也在?這是什麽活動,那麽熱鬧呢?”


    江祈淵對打擊“前未婚夫”這件事情有著非同一般的興致,別說蘇婉想,就算蘇婉不想他也想。


    蘇婉說完之後看了眼他的表情,想著如果他不高興自己回去道歉便是,卻一眼看到他神情中的躍躍欲試,不由得一默。


    好吧,她不該以常理來揣度對方的。


    章朗一看到比當年更加清麗的女子,神色就有些恍惚;等他再看到那女子與身旁男修的互動,心中油然而生出一種被背叛的感覺。


    當年是自己對不起她不假,可她怎麽能……怎麽能那麽快就與另一個男修那麽親密?


    明明白晚婉以前那麽喜歡自己。


    幸虧蘇婉跟他並不熟,看不懂他的想法,不然恐怕會忍不住直接下毒把人毒死。


    看他半天不回話,隻以為他跟白晚月一樣心有惶惶,笑著將話又重複了一遍:“章公子?你們這是看什麽熱鬧?”


    被她這麽一問,章朗還沒理解,白晚月已經回過了神,恨恨地看了她一眼,嬌笑著答道:“自然是一出比試,二姐姐,你身邊的公子可也有興趣參加?”


    “可別叫我二姐姐,”蘇婉輕輕搓了搓手臂,仿佛被冷到了,“我可擔待不起,你還是喊我蘇姑娘吧。”她雖然在笑,笑意卻不達眼底。


    白晚月被她一噎,狠狠將指尖摳入了掌心,方才克製住自己險險氣得顫抖的身體。


    章朗一聽白晚月的話就直覺不妙,他還沒得及救場,江祈淵已經笑著看向了蘇婉:“左右我們回去也沒什麽事,進去看看也好。”


    “表哥你說了算。”蘇婉柔聲應道,看他的眼神滿是信任和仰慕。


    也不知是演出來的還是真心的。


    江祈淵對上她這表情,唇邊笑意更深。


    管她真心假意,自己當成真的就好:“那章公子作為邀請人不介紹介紹情況?”


    江祈淵一應下來,章朗便知此事沒有回旋的餘地,隻能硬著頭皮附和下來。


    他能說什麽?說自己沒有邀請?他的臉還要不要了。


    白晚月看著他明顯不太高興的側臉,眼底有些不安。


    她以為章朗必然能贏那個不知名的人,對方看著氣度再好,難道學識底蘊還能強過四大世家的人不成?


    可看著眼前兩人成竹在胸的表情,又看看章朗強忍怒氣的表情,她第一次懷疑自己的挑釁是對是錯。


    蘇婉輕飄飄地瞄了她一眼,明明看到了她驚慌的眼神也裝作沒看到,仿佛自己旁邊的隻是一個跳梁小醜,不足為慮。


    白晚月肯定她路過自己的時候嗤笑了一聲,笑完又親親密密地和江祈淵說著話。那模樣比起當年,更加得高貴而從容。


    江祈淵即將參加的比試,是琉景閣每月十五都會舉行的一場修士交流會。


    由琉景閣出題,修士答題,問題涉及修道、煉器、煉丹等等。


    既然有問題,那便有彩頭,它可能是一件法器、一株靈植,也可能隻是剛剛從庭院中采摘的一朵白玉蓮。


    今夜的彩頭也如往常一般,早早地放在了主樓前的蓮花玉座上,由一塊紅布遮著。


    參與活動的修士或是站在琉景閣兩座主樓中間的庭院裏,看著池水中靈活遊動的小魚,談論今晚可能會出現的問題和彩頭;又或是站在兩側的長廊中,品鑒著白牆上懸掛的筆法精妙的字畫,靜待活動的開始。


    章朗一進庭院,裏麵不少修士就奉承了起來,言說今晚的獲勝之人一定是他。


    世家大族參加交流會的優勢相當顯著,因為家學淵博的緣故他們了解的東西總是比散修多了許多。


    因此一旦世家之人參加,十有**都是他們獲勝。


    有人奉承,便有人冷眼旁觀。


    琉景閣舉辦交流會本就是圖個風雅,樂趣在於過程不在於結果。所以性情疏朗的世家公子縱使參加了也不會大出風頭,如元淩雲,他們與散修互相交流,和樂融融。


    但也有一門心思想贏的,如章朗。修士想拔頭籌自然無錯,可一個身家豐厚的修士隔三差五就來贏一次就很令人不舒服了,好像刻意顯擺自己比他們優秀似的。


    “兩位可是新來的?”正所謂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有眼尖的散修看到蘇婉二人與章朗有些不對盤,便上前試探著問了聲。


    江祈淵好脾氣地笑笑,點頭答道:“章公子請我與他比試一二。”


    這個答案可了不得,周圍的人聽了都刷地一聲看了過來。


    江祈淵什麽大場麵沒見過,不過區區幾十人,看多久他都能笑容不變,安之若素。


    章朗要被他的不要臉氣死了,什麽叫做自己邀請?他壓根沒有邀請,明明是他們自己跟進來的。


    蘇婉看他不高興自己就高興了,不介意再插上一刀。


    昨天傍晚聽張家兄弟收集回來的消息,哪怕她與原身素不相識,也替她氣得慌。


    縱使原身錯把魚目當珍珠,這也不是她被害死的理由。斯人已逝還要被說成對那個繡花枕頭一往情深,一往情深也就罷了,那些傳話之人話裏話外的意思都是她配不上章朗。


    她別的暫時不能做,可讓別人知道白晚婉遠比傳言中優秀,也不怎麽在乎章朗,還是沒有什麽難度的。


    眾人隻見她輕歎了一口氣,開口說道:“其實……表哥並非喜歡出風頭之人,這琉景閣辦集會想必也是為了給諸多修士一個交流的場所。可是表哥一想到我被無端退婚,就替我不忿,一怒之下方才答應了對方的邀戰。倘若一會有沒有兼顧到諸位感受的地方,還望大家莫怪。”


    別說蘇婉這句話本就有七分真,就是她的話沒有一分真,光憑她那溫和無害的模樣、謙遜的姿態以及江祈淵卓然的風姿也能讓那句話的可信度達到十分。


    章朗被她這背後一刀砍得直想吐血,偏生她說得字字句句自己都無法反駁。


    反駁什麽?反駁自己以為她死了?為什麽會以為她死了?三人不是一起出去的嗎?


    無端退婚的帽子比起害死未婚妻來說,還是前者更輕一些。


    蘇婉這話一說,消息靈通的都知道她的來路了,就是消息不靈通的在同伴的小聲科普下也對這段八卦了解了幾分。


    如果不是琉景閣時間一到就不許外人再進來,恐怕在場的一些散修都會忍不住出去大呼三聲“有熱鬧”,喊來親友共賞奇景。


    “今日的時辰已到,諸位請做好準備,吳管事即將出來為大家出題。”琉景閣的人也聽到了這邊的喧鬧,卻絲毫沒有阻止的意思。


    能讓交流會更加熱鬧的事情,他們為什麽要阻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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