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正在發生著一場驚人的丕變。


    而這一切變化的最初那個源頭,卻正坐守窮城——起碼在外人看來,北疆局麵,謝皇後才是那條落入了他人網中的魚。


    “傾盡草原大半部族精銳戰力,隻為圍困這一城之地,真是好大的手筆,好大的魄力。”


    行宮內。


    謝珝真看著女官送來的戰報,看了一眼單膝跪在一旁的何統領:“本宮聽聞,昨日半夜,羽林衛中有梟鳥喧嘩?”


    “啟稟娘娘,夜半弄鬼,不過蟲豸小妖,一切......具在娘娘法眼之下。”何統領經曆過眼前這位娘娘那癲狂至極的,對諸勳貴侯爵的暗夜屠戮,也經曆過原是家中頂梁柱的祖父的瞬息傾倒......


    何老將軍離世,他作為長子長孫,足足守滿了三年的孝,又在家鄉做了三年的冷板凳,才終於打通門路,重回京城。


    在這備受冷遇的幾年光陰裏,原本還算興盛的何家人四處離散不說,除去大房依舊謹守著何老將軍的臨終教誨之外,其餘幾房習慣了托庇在祖父羽翼之下作威作福的日子,連孝期都沒過完,便頻頻出事。


    何家大房原以為這是來自京中的報複,但很快他們便發現,以何家那幾房的心性,隻需放著他們不管,他們就能自個兒把自個兒給作死了,何須如今高高在上的那位大人物,再出手報複呢?


    何家大老爺別的不行,但勝在一貫很聽何老將軍的話。


    何老將軍臨去之前,將自己與君家的種種前塵和盤托出,為了叫他自己最出息的一房血脈不會因為信息的缺失而稀裏糊塗遭了別人的報複,自然是沒有略過他奉先帝的暗令,在鎮國將軍傷藥中動手,以致後者不治身亡一事。


    為著此事,何老將軍心中對葉蓮芯母子一直存愧,君家那兩兄妹一開始進學習武,也是何老將軍幫著上下打點,甚至當初他二人入的還是何氏的學堂,然而,彼時與那孿生兄妹做了同窗的何氏子弟,卻因嫉恨他二人的天資,頻頻找事,硬是將原本交情不錯——起碼當時表麵看來是很不錯——的兩家人,徹底推向異路。


    何老將軍直言告訴自己的長子與長孫,自己的死是早已注定了的,他為先帝做過許多見不得光的事情,從多年之前,便已經預料過自己的結局,臨死之前,也隻能希望故人之女能將仇恨適時終止,給何家留下些許餘地。


    而他對長子這一房唯一的期待,就是他們不要再與對方相爭,而是安分地活著,就當做這樁仇恨不曾存在,哪怕對方在自己這個動手的人死了以後猶不滿足,依舊要朝著何家動手,大房也必須安守本分。


    因為——“你們鬥不過她的。”


    何老將軍那雙渾濁的眼在何統領的腦海中盤旋不去,許多年之後,他才終於明白祖父那時為了平息兩家的仇恨做下了怎樣痛苦的決定。


    除去何家大房,其他家人,都在那一刻被他放棄,成為用以平息君家人仇恨的祭品。


    而在何家另外幾房果然陸續出事之後,何統領便愈發深刻地明白了,什麽是“鬥不過”。


    因為上位者是不需要與下位者爭鬥的。


    她隻需稍稍表露些許不喜的態度,便可以叫軍武傳家,門生故舊無數的何家人被冷置數年。


    而何統領也很清楚的一點就是,以他自己的才能和智慧而言,亂動,隻會死得更快更慘。


    他以為自己會被冷遇一輩子,然而昔日的仇人,卻在自己身處人生最低穀的時候,向他伸出了橄欖枝,當何統領確認過這真的是一枝希望,而非戲耍自己的陷阱之後,心神不禁震蕩,為自己先前心底生出的些許仇恨之意而愧疚不已。


    當然,他同時也明白了,有這樣一段過去的自家,若還想繼續在羽林衛中擁有一席之地,那就必須比其他任何人更加謹慎,更加刻苦,更加忠誠才行。


    單膝跪地的何統領向謝珝真報上了幾個名字,都是與昨夜羽林衛中異動的有關之人。


    謝珝真聽完,點點頭:“辛苦統領了。”


    “職責所在,是娘娘與上將軍不棄,末將才能有為盡忠的機會。”何統領答話道,“那幾人末將已經命心腹嚴加監視,他們......似乎依舊以為末將處是可以打通的缺口,瞧著像是想偷偷把什麽人或者什麽東西送進行宮來。”


    “那就讓他們送進來,本宮準許這些宵小之徒麵見天顏。”謝珝真輕聲笑了起來,又細細問過何統領如今城中的囤糧和各處守衛狀況,才將事情暫時放下。


    因為對今日局麵早有準備,城中軍民並不至於落入受困缺糧的窘境,反而是外頭的人許久打不進來,已經開始躁動。


    “無憂妙這些時日常常掛念兄長與嫂嫂,若你家夫人得閑,不如將她接過去團聚一些時日。”謝珝真溫聲說著。


    她口中的無憂妙乃是何桑柔留下來的那個小女兒,大名何安閑,無憂妙乃是何老將軍去世前親自取的小名。


    何安閑今年也有十五六歲了,在何統領被起複後不久,就到了宮中為一陸氏郡主的伴讀,到如今跟在謝珝真身邊,做內廷女官的預備役。


    “是,多謝娘娘關懷!”何統領謝恩退下。


    漫步在行宮的宮道上,他滿心憂愁。


    何安閑名義上是他的親妹妹,但實際上卻是小姑姑的女兒,二者年紀相差太大,平日裏其實也沒多親近,與何安閑相處最多的,除去何母,便是何統領的妻子楚琉珀。


    但饒是何統領對這個”妹妹“不算太熟,也憐惜她的身世,聽出謝皇後話語中某些意思之後,心裏頭對”妹妹“愈發擔憂。


    對外散出去的有關何家的消息,會讓那些心懷不軌的人以為,何家與謝皇後隻是表麵和睦,而何家備受疼愛的小女兒,正是謝皇後手中握著的一個人質,若想從何統領處打開通道,那自何安閑處著手,恐怕是最快也最有效的——畢竟何老將軍在的時候,就疼女兒疼得天下皆知,而何家也對何安閑這個女兒做足了疼惜溺愛的戲碼,全然是將家中偏寵幼女一事變成了家風、傳統的模樣。


    與“兄長”的憂慮不同,年紀不大的何安閑對於自己即將涉險並無半點退卻驚慌,反而躍躍欲試,動力十足。


    “無憂妙定然不會叫娘娘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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