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有沈一那樣的屬下,在自己袖兜裏摸了摸,反手扔了一張符篆給趙缺。


    趙缺原本有點不以為意,然而拿起手中符篆一看,臉色瞬時恭敬了起來。


    好在之前雖說有點小口角,但終究沒有得罪這個人,能隨意打賞一枚千裏疾行符的人,即使不是什麽大家子弟,後台也絕對不小!


    千裏疾行符雖不比千裏遁光符珍貴,卻也僅在它之下。


    顧名思義,這張符可以幫助修士將原本的速度提高十倍,疾行千裏,實在是逃跑保命的最佳利器。


    想到這裏,他心頭熱了熱:“就在今日,花礫門把殺人者緝拿回了山門!”


    這個消息原本被花礫門掩的密不透風,然而這世上那真有不透風的牆?


    不過若換了別人,哪有這麽快就探聽到這個消息?如果不是他有個在花礫門當內門弟子的大哥,他也是不清楚的。


    他要讓這幾位金主知道,他趙缺!可是對得起這個價格的!


    沈病梅本不想和這種人打交道,顯得自己沒品,但他大侄女再一次用錢打了他的臉——告訴她,有錢,什麽都能打聽到。


    沈信月沒關注自家九叔複雜的臉色,眼中染上些許笑意,對長孫儀頗有些惺惺相惜之感——比起無頭蒼蠅似的四處亂轉,她更相信自己的眼光。


    沒有人會比本地人更通曉內幕。


    這個趙缺看似奸猾貪財,但能在比自己修為高的人手中混的如魚得水,還能拿到法器財寶,除了他們脾氣好之外,顯然是趙缺也自行經過了判斷,也有一定的眼力和膽識。


    長孫儀注意到她的目光,也回以一笑,兩人相視的畫麵頗為美好,沈病梅看得眼睛有點痛,他連橫了長孫儀幾眼,開口道:“那花礫門在何處?帶我們去轉轉?”


    他問得十分不客氣,趙缺眼神閃了閃,十分遲疑:“這……”


    長孫儀笑了笑:“閣下在花礫門應該有些關係吧?我想沈九兄也並沒有別的意思,隻是想上門做做客,能將持聖器的行凶者捕獲歸案,花礫門實力想來十分雄厚,在下十分仰慕,即使是進不了內門,在外門轉轉也是無妨。”


    早在之前,長孫儀遲疑是否該靠近沈家叔侄之時,便是趙缺幫她下的決定。


    因為這個趙缺乃是花礫門的外門弟子——或許連外門弟子也稱不上,但他腰間的確是掛著花礫門的令牌的,沈家人不知道,長孫儀又怎會不知?


    正因為長孫儀第一眼就察覺出了此人身份,知道他和一般騙騙錢財的本地導遊不同,又察覺出趙缺的意圖,她才順水推舟,幹脆地加入了沈家人的行列。


    即使不說這百餘年來往數次,就是百年前來尋試劍石的時候,她也對海外山頗為了解了,縱然這了解沒有十分,也該有七八分。


    花礫門的勢力占據海外山也有千餘年,是個分神散修開創,隻是他修為遇到了瓶頸,開宗立派後便時常遊曆閉關,不過打著這位大能的名號,花礫門也的確沒什麽人敢來招惹。


    這個門派與外界常有溝通,會做點交易,善於搜集信息。


    但要說把行凶者緝拿歸案——


    長孫儀想到樂家的滅門慘案,那等恐怖的氣息,不由輕輕一哂,就算花礫門那位分神元君出手,行凶者有召靈幡在手,他們也未必真能將他緝拿歸案。


    可,這消息也絕非空穴來風,到底如何,還是要上門去看一看才知道。


    長孫儀猜的沒錯,趙缺的兄長是花礫門內門弟子,他自己天資低微,看在他兄長的份兒上,卻也在外門混了個不大不下的位置,其餘外門弟子也時有奉承。


    但,再被奉承,長孫儀沈信月給他的東西都足夠他百餘年無憂了,就是他兄長要突破,有這些資源也夠了,真出了什麽事,大不了收拾包袱跑路!


    長孫儀說得客氣,趙缺也知道不妥,然而沈信月一堆又一堆錢財砸下來,財帛動人心,他也忍不住昏了頭,一咬牙,心一橫,應下了這個要求。


    一行人來到花礫門,沈信月收起易惹人注意的靈舟,任由趙缺給他們安排。


    其中一名引路的外門弟子看他們一眼,湊近了趙缺,壓低聲音道:“趙師兄,最近門內可不容許外人亂走!你這……”


    “知道知道!”趙缺給他塞了靈石將人打發了,又回頭和他們喋喋不休吩咐:“幾位如果真的想要拜訪或者遊覽門內風光,還請暫過幾天,好歹消息都透出去了再說……”


    什麽消息,不言而喻。


    長孫儀與沈信月對視一眼,片刻後她收回目光,笑意溫和道:“趙兄放心,我們這段時間一定安分,不會讓趙兄為難。”


    嘴上答應的十分爽快,實際上呢?


    等到金烏沒入海平麵,整座塹淵海外山島都陷入一片黑暗之時,兩道人影不約而同地躥出了外門弟子居住的院子。


    長孫儀摸了摸下巴,轉頭看了眼自己身後的青年,含笑打了個招呼。


    “沈九兄,真是巧,你也來散步呀?”


    她等到夜深人靜是為了這個氛圍,即使修士不必睡眠,但人的慣常作息擺在那裏,總要休息。


    因此,她也沒換什麽裝,倒是這個沈久,特意換了一身黑衣,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去做賊。


    以修士的眼力,難道還真的……


    不對,此人的修為,恐怕花礫門還真沒幾個人察覺得出。


    沈病梅眼角一抽:“巧什麽巧?別以為本——大爺不知道你打得什麽主意,你也是為蓮華聖器而來?”


    說到“本”字時他似乎意識到了什麽,陰慘慘的聲音壓得極低,簡直比鬼修還更滲人。


    長孫儀歎了口氣,說的這麽直接,她也沒法反駁不是?


    縱身一踏,憑風而起。


    即使心知未必是真,但隻要有一絲見到曦光的可能性,也讓長孫儀不由心神動搖。


    沈病梅一哼,也向另一個方向而去。


    彼此都有搜尋的方法,長孫儀白日時隨意問了弟子幾個簡單的問題,掐指一算,勉強算出了花礫門的大牢方位。


    沈病梅則動了動耳朵,用聽。


    他少時樂感極強,尤其鍾愛琵琶,卻被家人嗤為不務正業,然而沈家人心中的正業卻阻止了他的道途,自他踏入魔道以來,修為反而一日千裏。


    可惜的是,他這麽強的耳力,卻沒聽見,在自己離開不久之後,有人透過半開的窗戶盯著他離去的背影,無奈地歎了口氣。


    沈一為沈信月披上流光熠熠的厚重金雀銀蠶織就的披風,躬身道:“要去阻止嗎?”


    沈信月搖了搖頭:“有這個人插手,九叔拿不到的,再說,又不一定是真的召靈幡。”


    她的表情有些無聊。


    沈一應了聲是,又問:“對了,之前探查到此處有龍身的消息,您看……”


    沈信月想到這裏,稍微一頓:“不是又晴的龍身,但我覺得,也有些熟悉感。”


    這是為什麽呢?


    第63章 道


    花礫門門如其名,派中多山石花木, 整座山峰鋪滿了各色花木, 縱使在夜裏, 也一片流霞如織,光景菲菲,萬分絢爛。


    長孫儀在半山腰一片桃花林裏打了好幾個轉, 琢磨出一點意味,長指一伸一捉, 無相扇就被她攥在了掌中。


    以花木作陣, 不得不說這開宗立派的花礫門之主很有想法。


    天地渾成, 萬道自然, 千陣門多年衰落,她先前不知緣由, 然而入法修一道以來, 長孫儀多少明白了其中的道理,陣法本是借天地之妙,起輔助之用,千陣門在後期忘卻初心,極力想要以人力造陣,強奪世間靈物,這衰落的其實不怎麽冤。


    隻是蓮華珠玉在前,其餘陣法再怎麽看都有點班門弄斧的味道, 長孫儀一眼看出薄弱之處, 或許也是和設陣之主並無意為難有關, 這個陣隻能困人,不能殺人。


    其實長孫儀應該是在和沈病梅爭搶先後的,但她反而在原地研究起了這不甚高明的陣法,一點著急的心情也沒有。


    沈病梅行至一半,神識擴展範圍內已經沒有了另一個人的蹤跡,他遲疑片刻,卻絲毫沒有減慢速度——


    跟不上更好,多一個敵友不明的人在側,未免增添許多麻煩。


    目不斜視,身如流星,流動的氣息靜淡如微風,絲毫沒有驚動花礫門的巡夜弟子。


    他最討厭這亂七八糟五顏六色的花,年幼時因著自己的名字不知道被族人取了多少外號,登上魔尊之後更是將大本營更名作無花穀,花礫門這名字和這漫山遍野的花木簡直和他犯衝。


    強行忍耐著掀翻整山花圃的欲望,一路聽風辨識,眼前終於出現了一座巨大的法殿,法殿內外設滿靈陣,守衛森嚴。


    但是守衛森嚴是要相對別人來說的。


    如果換了其他人,恐怕是有那麽點頭疼,然而沈病梅渡劫修為,天下間能被他放在眼裏的人物也不過隻手之數罷了。


    有這等實力,作風自然小心翼翼挨不上邊,他改頭換麵選擇夤夜出行隻是為了不驚動大侄女,至於其他……他做都做了,大侄女還能拿她怎樣?


    原本死寂無聲的夜裏,一道淒厲的琵琶聲驚破九霄!


    孤鴻海上來,池潢不敢顧。


    “什麽人?!”


    收殿的弟子驀然大驚失色,但依著掌門先前吩咐,卻都漸漸鎮定下來,三五成陣,竭力抵抗這不速之客的靡靡之音。


    “有外來者擅闖!結陣!”


    夜色下,青年抱著琵琶慢慢抬起頭,陰慘慘地一笑:“有用嗎?”


    他的眼角,慢慢綻出一朵淒豔的梅花,又在頃刻間衰敗下來。


    那雙漆黑不見底的眼睛似乎爬上了嘲諷的笑意,沈病梅笑著俯視法殿前困守的弟子,指尖落到琵琶弦上,一撥。


    強橫的靈力席卷如龍,霎時掀翻十裏風浪,引得整座山顫動、崩塌!


    法殿內,嵌著燭台的石壁上被人畫下了一層又一層法陣,幽青的燭火明滅不定,石台上,老翁拿著酒葫蘆,剛灌了兩口,就被突如其來的震動驚得噴了出來,他也不惱,拿著不知多久沒洗過的袖子擦了擦臉,哈哈一笑。


    “惜花呀,你的花園要被人掀翻啦!”


    出乎意料的,被叫做惜花的既不是個貌美的女人,也不是個陰柔的青年,那是個一臉正直的中年人,一頭長發緊緊束在儒巾裏,隱約露出幾縷白發。


    聽到外麵的動靜,他似乎也沒聽見,依舊專心地把陣法畫完。


    這個老酒鬼實在是太狡猾了,他出麵應敵,總要做好完全的準備,免得敵人尚未俯首,反而讓這老酒鬼逃了。


    酒翁瞪了瞪眼,搔了搔淩亂打結的頭發,“嘿”一聲:“你至於嘛?惜花呀,好歹念著我們多年的情誼,也相信相信老頭子嘛!”


    賀惜花畫完最後一道法陣,板著臉道:“那你說,你將召靈幡藏在了哪裏?”


    酒翁無賴道:“老頭子我都說了,人不是我殺的,召靈幡我也從來沒見過!”


    賀惜花道了一聲好,也不和他歪纏,轉身出了法殿迎戰。


    沈病梅差不多都要把整座山掀翻了,他一雙手撥動琵琶弦如揉弄風雲,一挑一抹就是地動山搖。


    “轟——”


    就在整座山即將崩毀的刹那,賀惜花伸出雙手,微微一托,無數鮮花自花圃中飛起,一朵朵七彩繽紛的花練成一條線,有如針線般,順著中年書生的手指印之下,飛快地修補著山的裂縫。


    沈病梅目光微微一亮:“這手段,有意思!”


    賀惜花冷冷一哼:“魔尊大駕光臨,是來投案自首不成?”


    “本尊沒做過的事就是沒做過,今日你乖乖把召靈幡交出來,本尊還能留你一命!”


    一言不合,賀惜花不再爭辯,率然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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