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尖嘯, 整座雪峰幾乎戰栗, 鳳無惜噴出一口血沫, 灑在手中竹般青翠的長劍上, 隱隱透著詭異的光。


    “你沒事吧!”


    易又晴隨後趕至,連忙扶住她,擁雪峰上的其餘修士皆被送出, 隻剩下了她們兩人, 十二玄奇伏魔陣牢牢將聖階上的虛影困住, 鳳無惜再也忍耐不住, 額頭浮現出華麗的紅色翎羽紋路。


    “當啷”一聲,長劍脫手。


    “你、先離開。”鳳無惜垂眸, 冷聲重複道:“先離開。”


    “離開?”


    不知何時, 十二道巨大的石柱又恢複了黯淡,好似方才那道牢不可破的大網隻是一場夢, 妖異的女聲在兩人身後響起, 鳳無惜伸出手, 重新握住雪麵上的含翠。


    “你以為逃得了嗎?”


    長孫儀不在,便拿你祭血!


    一串尖利的長笑響在耳畔, 鳳無惜腦中嗡地一聲,雙目充血, 再也隱忍不住腦中嗜殺的念頭,再度, 橫劍!


    世降汙穢, 吾必斬之!


    易又晴心中一跳:“鳳無惜!”


    有什麽地方不對勁!


    擁雪峰外, 環繞著綴天峰降下的一座雲樓,雲樓最高處,道合元君負手而立,身後兩側分站瑤華宮、禦獸宗、琢玉門,佛宗兩支的分神大能。


    蕭、薑、沈、孟四姓族長在下一層觀禮,他們本來隻是帶著自家子弟前來長見識,然後習慣性要求分一杯羹,但沒想到這回還真分成了,人人看上去都心情愉悅。


    蘭凊微冷著芙蓉麵,遠遠站在角落裏,壓製著心中的不安,兩道柳眉中間皺成一團。


    段無塵正含笑拭劍,淡聲笑問:“道靈,你還記得幾日前說過的話,我們今日打賭如何?”


    伴著四麵凜冽的山風吹亂肆意披在肩頭的長發,商逸靈一雙星眸緊緊盯著下方擁雪峰上的動靜,指尖慢慢拂過星輝劍柄上鏤空的刻痕。


    “賭——你的命嗎?”


    段無塵冷眼一眯,正欲握劍,眼前忽然數道人影閃現,被“聖光”洗禮的弟子紛紛被扔進雲樓和其餘山峰之上。


    “出什麽事了?”


    “怎麽回事?”


    “對啊,怎麽突然就出來了?”


    蘭凊微詫然抬眼,神念迅速掃過。


    柳梳風也同時抬眼,正巧對上愁眉不展的蘭凊微,兩人一怔,都升起同一念頭。


    怎不見無惜?


    又晴呢?


    道合元君微微皺眉,沉聲安撫:“想來是聖靈大人已經為你們開靈降慧,不必驚慌,待所有弟子離開,便可……”


    一句“開始大比”還沒出口,忽見結界散去,環繞擁雪峰的雲樓和四麵山巔之上,眾人目光之下,風雪漸息,滿目雪白之中,一灘紅色的血跡豔麗驚人!


    鳳無惜站在風雪裏,手中碧綠的長劍,不斷在雪麵上滴落著血花。


    眾人眼中,向來溫文柔和的女修闔著雙目,倒在皚皚雪原之上,看上去毫無聲息。


    一片嘩然。


    嘩然中,聖階上的虛影發出一聲冷笑:“昆山門下,潛藏著魔修,幸而本尊提前發現,及時將眾人送走,可惜還是教她傷了人。”


    柳梳風的臉色變得極其難看,任誰看見自家弟子被別人傷了,生死不明,也不可能平靜,瑤華宮數道光影飛快掠過,然而更快的則是蘭凊微。


    怎麽可能?


    她將無惜壓在月華界內十年,沒有接觸任何外人,無惜出關時自己也探查過了,不會輕易再度失控,十年前她尚且沒有傷人,十年後便控製不住了嗎?


    甫一落地,柳梳風怒掌即出,衝著鳳無惜拍去,蘭凊微拔劍攔下,冷喝道:“柳宮主,真相未明,還請你暫歇雷霆!”


    “未明?真相擺在我眼前,堂堂昆山執法堂長老,不是號稱最為嚴苛公正嗎?如何,今日你要包庇弟子嗎?”


    柳梳風說話時將自家弟子攬入懷中,冷眼看著對麵僵直而立的鳳無惜,女修一身白衣早已染上斑駁的血跡,瞳色如血,原本光潔的額頭上紅色翎羽的紋路豔麗非常。


    而最無法令人忽視的,便是她周身魔氣。


    昆山隨後趕到,靳寒看著似乎變了一個模樣的鳳無惜,瞳孔驟縮。


    怎麽可能?


    這是昆山許多人心中升起的念頭。


    靳寒能相信半途修劍的長孫儀是魔修,卻無法相信自小生長在昆山,資質卓絕的鳳無惜也是魔修。


    “不可能!”


    商逸靈歎了口氣,對柳梳風道:“讓我看看。”


    遲疑片刻,柳梳風還是將手中的愛徒交到對方手中,昆山她也隻信得過商逸靈,她對又晴的劍傷一無所措,劍傷還得劍修來看,隻能寄望於她有沒有辦法了。


    至於報仇……


    她目色一冷,把目光轉向一旁的鳳無惜,對傷害自己弟子之人,她自是極其痛恨,但當下最要緊的是又晴,先救回又晴,她便殺了此人。


    鳳無惜一動不動,似乎被鮮血震懾,她忽然抬頭,抬步,走向蘭凊微道。


    “師尊。”


    山崩於前色不變的道微元君也幾乎被她淒冷的目光所攝,幾乎要在她的目光下後退。


    “十年前,入魔的是不是我。”


    鳳無惜執劍,前行。


    “你是不是知道,是我。”


    “你讓她替我,背負了罪名。”


    商逸靈專心治療手中的易又晴,似乎沒有注意他們這邊的動靜,然而眾目睽睽,一切真相盡收束眼中,這兩句話一出,嘩然更甚。


    鳳無惜沒有理會,她在被關入月華界內時曾有一段時間的恍惚,而後很快便清醒遺忘,但界內隻有她一人,足夠她想清楚長孫儀十年前一案的異樣。


    早就應該問的,不該自欺欺人。


    隻是……畢竟是她最尊敬的師尊啊,還是為了她。


    “那些昆山弟子……”她低頭,看著染上鮮血的雙手:“也是我所殺麽?”


    “師尊!”


    蘭凊微驟然抬眼,冷聲道:“不是你,昆山弟子不是你所殺!”


    鄭長老自小看大的弟子還生死不明,哪裏容得這句話,她連連冷笑道:“那入魔的就是鳳無惜了,好一個昆山執法堂長老,為了自己的弟子信口汙蔑其他清白的弟子,長孫儀可真是冤呐,白白……”


    “她盜取聖劍,怎能說冤枉?”


    靳寒欲伸手拉住鳳無惜,女劍修回頭,是一道冷到極致的目光。


    從來都是這樣,鳳無惜,即使是狼狽的此刻,隻有他信她的此刻,也沒有將他放在眼裏。


    鳳無惜走至柳梳風麵前,掀起法衣,拜下。


    從來堅韌剛直的劍修,今日,折腰。


    “你這是什麽意思?”柳梳風冷笑:“求我原諒?”


    “錯已鑄成,”鳳無惜垂眸道:“我必償罪。”


    她奉上不斷嗡鳴掙紮的含翠,閉上雙眼。


    長孫儀尚且未曾出現,便已洗刷了兩項罪名,段無塵心中一凝,目光落到聖階上的虛影,又鬆了一口氣。


    她有蓮華無相扇又怎樣?在聖靈此處,她即使有蓮華無相扇在手,也隻是一把沒用的法器罷了。


    隻是,事情怎麽會變成這樣?不是說尋出長孫儀嗎?


    為什麽又動了鳳無惜……


    “好啊,”柳梳風道:“既然如此,我要你拿命來償!”


    她揚起含翠,欲斬下去,蘭凊微眼神一凜,月華劍驀然出鞘,直指對麵的柳梳風:“住手!”


    分神元君之戰,看得元嬰之下的小輩神魂劇痛,各派大能紛紛護持,情況成了一團亂麻,道合元君冷眼看向聖階上的虛影,劍府中綴天劍意迸發,雲樓內一時威壓深重,幾乎沒人敢動作。


    “魔修不可留。”


    階上的聖靈重又開口,段無塵目光閃動,含笑應是,九枝劍落在手中,分神元君毫無保留,信手一斬。


    鳳無惜長跪在地,似乎接受了這個懲罰,隻有一杆挺直的脊梁,尚存一線傲氣。


    一夕之間,有負師恩,有負善念。


    她以為對的,都是錯;她不敢麵對的,終究要麵對。


    長孫儀,十年前的你,是怎樣的感受呢?


    一斬將落之際,橫空出現的年輕修士轉眼間將鳳無惜拉開,空落的劍氣呈無可匹敵之勢,落到擁雪峰上,失去了目標,瞬間消弭。


    段無塵喝道:“孽徒,爾敢!”


    一身花花綠綠法衣的楚傳摸了摸鼻子,將鳳無惜放到一邊,他剛才就在柳梳風和蘭凊微交手的邊界掠過,手心都是冷汗。


    “我說師尊呐,事情不是還沒查清楚嗎?”他頂著一頭冷汗開口:“咱們不查一查,萬一又是個長孫儀……”


    “對啊對啊,萬一又是個長孫儀——”衛恒拖著死寂的軀殼,費力的穿過慌亂的雲樓,終於趕到:“來來來,讓長孫儀給你們說。”


    段無塵冷下雙目,這個時候出現的長孫儀……


    隻見衛恒把手裏的女修往前一推,眾人紛紛看去,連鳳無惜也終於有了反應,抬眼看來。


    扯什麽呢,這是長孫儀?


    段無塵冷笑一聲:“盜劍之徒,焉敢歸來?”


    然而,在他話音落下那一刻,黑衣女修忽然伸出手,手上一道靈符,漸漸在七彩的華光中化為灰燼。


    這是——千裏遁光符!


    “是呀。”光影下,紫衣女修背著琴,望著久別的昆山:“盜劍之徒,焉敢……歸來?”


    以千裏遁光符離去,便以千裏遁光符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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