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儀的表情漸漸凝重起來。


    這當然不是個好消息,至陰至邪之物的誕生總伴隨著邪念和殺戮,若修士為一己之私,用殘害凡人或者其他修士的性命的法子來煉製邪器,消解雷劫威力,這個蓮華界會變成什麽樣子?


    結嬰雷劫要一千百姓,恐怕還不止。


    那麽分神呢?大乘呢?飛升……呢?


    長孫儀低低地歎息一聲:“希望……這隻是個例。”


    “什麽?”


    長孫儀方才的話隱在一道雷聲裏,蕭秋水未曾聽清,她見長孫儀搖了搖頭,便把目光重新投向天雷落下之處。


    隻見驚雷似乎被這血海惹怒了一般,來勢洶洶,毫不容情,它挾裹著毀天滅地的無匹氣勢,似要將這陰禍徹底毀去!


    六九雷劫!


    “竟然是六九雷劫。”蕭秋水冷笑道:“恐怕是天道也不容許這等魔修活在世上,破丹結嬰。”


    似乎也要印證蕭秋水的話一般,天雷愈劈愈狠,那籠罩青檀山的血霧在一道又一道霸道凜然的雷聲下消弭於無形,在第三十六道雷落下之時,徹底散去!


    蕭秋水柳眉越發舒展:“還有十八道雷劫在後,他當是必死無疑了!”


    長孫儀順著她的目光看去,正想點頭,然而在那一瞬間她似乎意識到了什麽,目光一凝。


    “不好!”


    第14章 浮現


    雷霆落下之地,烽煙迭起,血霧散盡之後,兩人皆印象深刻的那支禪杖忽然間飛上高空,而冥妄先前捧在手中的金缽也隨之衝上天際,不住地放大、再放大——


    然而驚訝長孫儀的並不是那放大的金缽,而是金缽籠罩下的幾縷青色的魂魄。


    “這是——”蕭秋水驚聲道:“這其中,最少也有一個金丹修士了吧。”


    “最少”兩個字,從蕭秋水自己口中吐出,也不由得帶上了鄭重之意。


    “這些金丹修士的神魂,是哪裏來的?”


    這附近荒無人煙,早就是這魔修的地盤,早不見晚不見這些修士來趟渾水,如今卻出現了金丹修士不成?


    哪裏來的?


    長孫儀慢慢垂下雙眼,沒有回答蕭秋水的疑問。


    她方才還在想冥妄為何遲遲沒有追上來,如今已然心知肚明。


    不是她不自信,而是長孫儀明白,那個十二都天門陣也許根本拖不住半步元嬰多久,最多半刻他就要追上來。


    但他沒有追上來,那必然是被什麽人拖住了腳步。


    這個時候會出現在青檀山的金丹修士,除了蕭庭兄弟以及他們請來的幾個修士,還能有誰呢?


    應當是她帶蕭秋水離開不遠那時,冥妄在破開十二都天門陣之後,遇上了來找蕭秋水的蕭庭一行人。


    不止如此,他還很快地殺了至少一個金丹修士,至於那幾個築基期的玄城子弟子,恐怕也成了一縷冤魂。


    蕭秋水恐怕是因為修為被封,又在逃命狀態下,所以並沒有注意到,彼時長孫儀之所以能帶著她逃開,除了設下陣法之外,還有那根本不輸冥妄的速度。


    曾經的昆山首徒,雙玉之一,便是失卻了金丹,眼力和經驗仍在。


    何況她還拚著丹田受損的後果,暫時納入紫火,借紫火的靈力,硬生生把修為拉回原本的境界。


    隻不過這些,長孫儀不能也沒有必要說出口,就像此刻,即使她知道死在冥妄手中的金丹修士可能是蕭庭,她也閉口不言。


    但長孫儀不說,不代表蕭秋水想不到,她念頭一轉,臉色已是大變:“莫非是庭哥!”


    思及此處,她反而沒有了身處險境時的冷靜,就要向遠處山峰飛去。


    “等等。”長孫儀攔住她:“你眼下還沒有解開禁製,難道你打算去送死不成!”


    “那又如何?”


    “轟——”


    又一道紫色的粗壯雷電劈下,那巨大的金缽上出現了一道道破碎的痕跡,很快就在接二連三的雷光下化作灰燼散去。


    緊跟著,那幾道幽幽的魂影飄上了天空,禪杖突然大亮,杖頂燃起青色的火光,給人一種陰森的感覺,雖說它僅有半塊手掌大小,卻透著一股恐怖的氣息。


    這時,長孫儀體內的紫火忽然跳動了起來,表現出十分興奮的情緒。


    她丹田被烈火一灼,忍不住臉色發白。


    遠處,在這青色火光的烤灼下,那幾縷魂魄發出了淒厲的哀嚎,一種極為憤怒不甘的情緒引得雷霆越發明亮恐怖。


    蕭秋水乘長孫儀因疼痛放鬆了鉗製,脫身飄然而去。


    她的禁製,不知何時已解了。


    “……”長孫儀歎息著輕笑一聲:“還是小看了她。”


    蕭秋水的禁製何時解的?


    恐怕在她們離開山洞的那一刻就解了,隻是瞞著她罷了。


    長孫儀可以燃壽解開蘭凊微設下的禁製,蕭秋水自然也有她的辦法。


    隻是要付出怎樣的代價,就不是長孫儀能管的了。


    “好啦好啦,”她竭力安撫著體內的紫火:“你既然不肯離開我,那就聽我的話,那玩意兒再好吃,也不能隨便吃啊。”


    她自然明白,紫火對那禪杖上的青色火光十分感興趣。


    這家夥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麽東西,似乎對一切有能量的事物都有著強烈的吞噬欲望,之前那禪杖發來的一擊便是被它吞下的。


    此刻長孫儀也隱隱猜到,這禪杖上的火光恐怕是某種鬼火,對魂體有特殊的傷害,那片血霧的煉製也少不了這青色火光的一臂之力。


    人也救了,蕭秋水想要再去送死,她也管不著了。


    隻是眼下冥妄極有可能渡劫成功,她之前所為也必然得罪了他,就算她現在就逃走,又能快的過元嬰大能的速度麽?


    難題啊……


    每當這種時候,長孫儀就會十分懷念昔日那個持劍縱橫四方的自己。


    她摸了摸頸上掛著的昆山玉令,微微一笑。


    怕什麽?


    因為她現在隻是一個法修麽?


    可是無論劍修還是法修,長孫儀仍然是長孫儀。


    她沒有死在分神大能的劍下,如今還怕區區一個元嬰麽?


    長孫儀還記得那日療傷過後,她問藺如霜。


    “聽說萬年前,法修之道盛行,為何如今世人眼中,法修卻不入眼呢?”


    萬年之前,陣修、符修、音修、畫修、儒修等皆為法修,人才輩出。


    然而至今,除了陣修,符修,其餘的法門,早已不見了蹤影,縱使有人以樂器、毛筆的模樣做法器,也不過是法器的外形罷了,根本沒什麽講究。


    至於陣修、符修,早被歸為旁門左道——所謂陣、符也不過是一種戰鬥工具罷了。


    “因為他們走錯了路。”藺如霜道:“法修之所以沒落,正是因為他們把一切旁門左道都歸為法修,而法修之道的巔峰,並不僅僅是掌握一門技巧而已。”


    “那是什麽?”


    “如果我知道,”藺如霜道:“我便不必來找你了。”


    長孫儀笑道:“找我?難道我知道嗎?”


    藺如霜沒有回答她這個問題,而是接著道:“當初蓮華聖尊在合道以前,曾留下十六字真言,據說參悟之人,便能真的飛升成聖。”


    “難道不是像她一樣合道嗎?”


    長孫儀沒有問是哪十六個字,以她自己的入門水準,就算知道了也沒用,何況等她未來到了蓮華聖尊那個地步,她又用得著別人的經驗嗎?


    “你記住,”藺如霜繼續無視她的問題:“法修的強大,不在於自身,而在於——無論是哪一種修士,皆可為法修所驅策。”


    無論是哪一種修士,皆可為法修所驅策……


    長孫儀一念之間,猛然驚醒!


    她當時對藺如霜的話不以為然,因為他此言分明是將法修的地位置於眾修之上,長孫儀原本是劍修,自然還有劍修的驕傲,怎麽肯接受這樣的言論?


    可如今,她已慢慢地接受了自己法修的身份,開始嚐試著去理解藺如霜話裏的深層含義。


    一個被她拋在腦海深處的法咒,漸漸浮出水麵。


    驅策令。


    手中《萬法源記》一書猛然大亮,蒼白的書頁無風自動,驚雷悶響,“轟”一聲,在長孫儀頭頂上空炸開!


    好在遠處雷劫未停,也未曾有人注意到,在遙遠的天際上,隱隱一道亮光飛快地劃過。


    “轟——”


    第五十一聲雷響!


    除了雷劫落下之地外,其餘被烏雲籠罩的天幕已經驅走了黑暗,一道道金色的曦光自雲層外穿透,一一將大地,點亮。


    太陽即將出來了。


    天光破雲,長孫儀緊緊盯著的《萬法源記》浮上半空,翻動終止於某一頁。


    三個鎏金的晦澀難懂的古老字體在雪白的一頁紙上,終於浮現。


    長孫儀奇異地發現,她竟然能夠看得懂這些字。


    ——驅、策、令。


    緊緊隨之而來的,是三十二字法咒,長孫儀一個一個看過去,口中吐出法咒真言。


    “魂兮魄兮,為吾所驅。”


    遠在百裏之外的高峰上,幾近於虛無的幾道魂魄似乎受到感召,身上濃鬱的怨氣在無聲而神秘的咒語安撫之下,漸漸散去。


    “天兮地兮,借吾以力。”


    八字疊出,念出的咒唱玄妙而渺遠,長孫儀未曾意識到,她方才被紫火灼過的地方在這一刹那恢複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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