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這不會吧……”方才接話的大漢咋舌道:“以那長孫儀的正派作風,勾結魔修?”


    “誰知道呢?”那張兄哼笑道:“說不準,人家本來就是魔道派來的臥底呢?”


    話雖如此,但昆山雙秀的美名卻不是如此簡單得來的,當初長孫儀入紅塵行走,凝塵一劍蕩驤陽,紫衣掠影破魔山,多少人還記得這個傳說?


    再者,即使她真是臥底,沈病梅願意派出如此天賦的修士到昆山做臥底,還臥底臥成了分神元君的真傳,那可真是圖謀甚大啊。


    此刻事發,當真隻是謀害了昆山幾個不起眼的弟子麽?恐怕不隻是這麽簡單罷。


    姓張的散修目光在眾人身上繞了一圈,冷笑道:“別說我沒提醒大家,昆山可是連夜發出了通緝令,要以浮生劍換取長孫儀的人,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眾人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麵麵相覷。


    昆山好歹是萬年大宗,雖是以劍修為主,沒有其他幾宗那樣富得流油,但也不是沒有拿不出手的寶貝,用浮生劍作通緝的賞金,隻怕連出竅大能都會心動。


    雖說劍修以本命靈劍最為主,但也不是不能用別的劍,何況浮生劍不僅是天級法器,最妙的一點是,它不僅限於劍修所用,隻要認主,便可自動護主,抵得過分神一擊,分神之下,更是無所披靡。


    用作懸賞一個金丹大圓滿的修士,昆山這大手筆……即使劍修可越階而戰,那長孫儀最多也不過是元嬰期的水平罷了。


    這當中,不會有什麽貓膩罷?


    雖說心有顧慮,但富貴險中求,不試一試,怎麽知道自己沒有這個機緣?何況借此舉說不定還可以交好五大上門之首的昆山劍宗……怎麽想都是一筆劃算的買賣。


    此時此刻,則更無人探究這件事的有什麽貓膩了。


    角落裏一桌單獨坐了個眸光疏淡的青年,長發高挽,具收束在腦後,露出一張秀逸的臉,狹長眉目盼顧間,卻自得一份瀟灑風流,隻可惜穿的一身灰撲撲,襯不上這好容顏。


    他此刻觀察著眾人的反應,摩挲著手裏的酒杯,了然的一笑。


    當然,事不關己,誰管真相如何呢?


    那張姓散修見冷了場,眼珠一轉,又開口道:“不過嘛,現如今誰也不知道長孫儀去了哪裏,咱們這些人也沒見過她,就算浮生劍再好,恐怕也未必輪得到咱們,咱們還是顧好自個兒吧!”


    樓中大多不過是築基的修為,這等消息不過聽過便罷,雖有幾個金丹的散修動過念頭,可心裏也清楚,以這樣的報酬,不等他們動手,那些中等以上的世家和宗門都會打起注意,即使想要參與,也怕做了別人的炮灰。


    此言一出,便有不少人附和,樓中重又熱鬧起來。


    這世上可沒幾個人是傻子。


    青年仰頭喝下杯中靈酒,把靈石放在桌上,便要起身離去,就在此時,一道匆忙的人影急急闖入,修真之人耳目何其靈敏,一眼過去便把來人上下打量了好幾回。


    那看上去不過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身上還透露著初出茅廬的稚氣,眼神清澈,舉止有禮卻掩不住急切的味道,顯然是修真世家養出來的後輩。


    是頭肥羊!


    先不說這華光璀璨的法衣,就是這腰上掛著的佩身玲瓏玉、腳下蹬著的飛雲靴、發冠上簪著的萬年參山天烏木,無一不在叫囂著“我是肥羊,還不快來宰我”的訊息。


    最重要的是,他身上不過是築基期的氣息!


    “肥羊”不知道是不是沒注意眾人垂涎的目光,亦或是注意到了也不在意,他環視一遭酒樓內的眾人,皺眉道:“此處可有金丹期的前輩?晚輩有事相求。”


    二樓最角落有幾個修士互相對視一眼,其中一個清瘦的中年道者一展拂塵,點點頭,另外一個瘦小的女人便站了起來:“這位小友,有何事?”


    察覺看不透那女子的氣息,少年目光一亮,拱手道:“晚輩乃是蕭家子弟,隨家中兄姐出來曆練,前日經過城中,聽聞此地不遠處的青檀山上一座寺廟中有妖魔作祟,為害山下百姓,家姐便帶我們前去探查,誰知……”


    他說到此處,眼神黯了黯,輕聲道:“廟中果有一個魔修,隻是那魔修修為深不可測,恐在金丹或之上,家姐為護我和兄長,為魔修所擒,晚輩想請前輩出手,若能救回姐姐,蕭家必有重謝。”


    蕭家?


    此城名為東景,地處蓮華極東,乃知蓮華往東是瑤華宮和四大世家中孟家的地盤,東景城之主就是瑤華宮的門下,隻是此地偏僻,往往不被瑤華宮所重視,尋常修士也嫌棄此地靈氣稀薄,不肯在此多留。


    這少年也算是倒黴,這種地方碰到高階修士的概率可說是微乎其微,還偏偏是個魔修,可這種事偏偏叫他姐弟遇上了,這個酒樓算是東景城中修士最為聚集的地方,但縱使如此,金丹之數,也不過一手而已。


    但他提到蕭家,便引起了諸人的重視,連此前打量他的放肆目光也收斂了不少。


    那瘦小女子問道:“你說的可是東孟南蕭、北沈西薑之一的蕭家?”


    東孟南蕭、北沈西薑自是指出於蓮華界四方,各成一派的修真世家,蓮華界中,這四家可說是除正道的五大上門及魔道的無花穀外,數一數二的修真勢力,便是在整個蓮華界都有著一定的影響力。


    因而這“蕭家”二字一出,女子的語氣也鄭重了幾分。


    少年點點頭,語氣隱隱透著傲然之色:“正是。”


    那一直未曾發話的中年道者花白的眉毛一顫:“小友,你姐姐是……”


    “蕭秋水。”


    縱使心中急切,少年還是掩不住對這個名字、亦或是叫這個名字之人的驕傲:“家姐正是蕭秋水。”


    角落裏站著的灰衣青年,又緩緩坐了下去,他重新倒了杯酒,摩挲著杯身,露出了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


    蕭秋水。


    “兩臉夭桃從鏡發,一泓秋水照人寒”的蕭秋水。


    自然,這一聽就是個美人的名字。


    而這人也不出意外的會是個美人——這個人當然是個美人,大名鼎鼎的蕭秋水,這裏的散修可以不知道幾大上宗分別有哪些大能,但一定知道蕭家的蕭秋水。


    響當當的蓮華界第一美人。


    此言一出,幾乎整個酒樓都驚動了。


    中年道者捋了捋胡須,以他的年齡,自然不會為第一美人這個名頭所動,他更重視的是,這個名字所代表的意義。


    蕭秋水乃是蕭家老祖唯一的女兒,那蕭家老祖雖說風流,平生不知招惹了不少桃花,卻隻得了這麽一個女兒,自然愛之若寶,視若掌珠。


    何況這個女兒不僅天生聰慧、相貌過人,也繼承了蕭家血脈,天賦過人,前年剛滿一百三十百歲,就結了金丹,乃是蕭家年輕一輩的領頭人。


    總而言之,蕭家對這個孩子自是極為看重的。


    若不是東景城實在太過偏僻,資源太過稀薄,沒有幾個勢力看得上眼,這少年也不會求到這些散修頭上。


    若有大些的勢力駐紮城內,他隻要報上蕭家的名頭,就不愁找不到相助之人,何須對這些散修低眉順眼?


    不過,以蕭秋水的貴重身份,縱使被魔修帶走,身上自然也會有保命的底牌或者聯係家長長輩的法器,隻是蕭家人趕過來還需要一定的時間,恐怕這少年不放心罷了。


    這樁生意,有益無害。


    中年道者沒有考慮太久,就應了少年的懇求,一行人很快就消失在眾人視線內。


    灰衣青年微微彎了一下嘴角,輕輕“嘖”了一聲。


    蕭秋水啊……


    那雙琥珀色眼睛裏,露出了幾分遲疑。


    第9章 難題


    去,還是不去?


    算了……跟上去瞧瞧。


    蕭秋水不僅是美人,還和她有些關係,就算幫不上忙,也不該無動於衷。


    長孫儀拂去落在袖子上的酒漬,歎了口氣,還是追了上去。


    沒錯,這灰袍青年正是方才眾人口中議論的長孫儀,她自兩天前在東景城落腳,與藺如霜告別之後,就一直在思考下一步的路。


    據離開昆山已一月有餘,她跟著藺如霜也不知七繞八繞繞了多少個地方,最後竟然橫跨了蓮華界,自極西的昆山來到了極東的瑤華宮領域內。


    沒想到東景城偏僻到這個地步,昆山的通緝令早已在一月前發出,然而消息到現在才傳到東景城,這當真是……


    她身上破的那兩個洞早已經愈合,隻是失去的修為可不是那麽簡單就能補回來,先不說劍府徹底消失,再也不能被她自己的神識所探知,就是丹田內,也是空蕩蕩的一片。


    現如今長孫儀身體裏隻可憐地剩下一點兒細微的靈力,在經脈中流轉。


    在旁人看來,這不過是個煉氣期的修士罷了,壓根不必放在眼裏,隨手就可滅殺。然而她緊緊跟隨的這一行人,修為最高的也有金丹大圓滿,也不曾發覺她的存在。


    這還是多虧了藺如霜教給她的隱靈訣——


    但就長孫儀看來,這是他所教的唯一有用的東西,餘下的什麽火球術、祈雨術、萬物生春術……這聽上去就像那些進階無門的煉氣期修士才會用的玩意兒,並沒有什麽殺傷力,頂多能騙騙凡人界中普通百姓。


    這些術法練得讓早已習慣了出手如同砍瓜切菜一般輕易的前劍修·長孫儀十分憋屈。


    這些術法不就是那些小宗門給外門弟子練的那些基礎法術麽?


    可惜再如何憋屈,那眼波一動,長孫儀也就隻能舉起雙手投降,誰讓她不但欠了人情,還抵擋不住對方的美色。


    何況,這些術法看似簡單,卻不是那麽好練——長孫儀不知是她自己身體的緣故還是術法本身的緣故,以她這前天才劍修的眼光看來,這些術法原本隻要靈力催動就可以使用,招來火球或是令植物發芽都該輕而易舉。


    然而事實卻是,她無論試多少次,火球術都隻有一朵小小的火苗,祈雨術隻有小範圍的毛毛雨,萬物生春……倒是讓藺如霜身邊開滿了狗尾巴草。


    她還記得藺如霜那個一言難盡的眼神。


    最初時長孫儀尚且認為藺如霜是個淡泊出塵的世外高人,但一個月相處下來,也足夠她摸清那家夥的一些特質了,與其說他冷漠淡然,不如說,他是對於外界事物處於一種遲鈍的狀況。


    不僅如此,那還是個病秧子。


    要說長孫儀是如何發現的……就要追溯到她泡完冷泉之後,藺如霜便開始咳嗽,咳到最後甚至還會動不動陷入沉睡。


    而他那雙眼睛,雖說不是瞎子,卻是時靈時不靈,經常會有看不清的時候。


    傳說中法修身體不好,但是不好也是相對於劍修這一類的武修來說的,比起普通人何止好了千萬倍?


    因而長孫儀對“身體不好”這個詞還沒有具體的概念,直到遇上了藺如霜。


    這樣一個救命恩人,讓她不止擔心他的身體,還開始擔心自己未來的前途。甚至於開始懷疑他口中“無相山”的存在。


    沒錯,直到現在,他也不曾告訴長孫儀,該如何找到他口中的“無相山”。


    藺如霜在兩日前與她分開時,隻交給了她一本《萬法源記》,並要她在三月之內完全記下。


    可是當長孫儀翻開之後,竟隻有第一麵存在字跡,其餘皆是空白。


    而這第一麵,也隻寫著這樣一段話。


    “君姿彩雄潤,器韻修明,逸調與清風並流,氣岸共溫雲俱上,餘甚喜之。”


    長孫儀:“……”


    不知道為什麽,她隻覺得眼瞎,而且看出一股濃濃的調戲意味。


    這不會是誰寫給藺如霜的吧?


    但最引人矚目的,其實是這段話下落款的時間——顯示的是應天丙申年庚子月戊辰日。


    應天。


    這是……蓮華界前一個紀年啊。


    自蓮華聖尊合道,重安天下太平以後,蓮華界就開始重新紀年,自這一年起,恰好是第一萬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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