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時還早,謝知在一樓沒發現裴銜意,猜測可能在睡覺,將茶餅擱桌上,上了二樓書房,攤開從遊導那兒拿到的劇本。


    這是遊文驥無意間翻到的陸彥博大學時寫的劇本,名為《戲衣》,很多方麵都體現著當初的陸編的青澀,感情方麵卻極為細膩癡纏――故事的主角虞淮與傅景容出生於那個混亂的年代,兩人青梅竹馬,從小就約定長大後一起參軍,報效國家。


    十五歲時,兩人所在的地方被攻陷,戰亂中兩家人各自遷回老家,往後十年再未見過麵。


    長長的十年過去,再相逢卻是在一座戲樓裏。


    時下許多富商與軍官喜歡聽戲,虞淮祖上恰好是唱戲的,小時練過,天賦驚人,他混進戲班子,是為接近一名敵軍大將刺探消息,陰差陽錯成了名旦。


    傅景容亦是身懷任務而來,當著雙麵間諜,忍受罵名。


    虞淮花名曲雪,i麗婉轉,唱著百轉千回的詞兒,在戲台上迷醉人眼。


    而傅景容穿著齊整的軍服,與那名大將一起聽戲。


    雙目相對,各自驚心,別有暗恨與痛楚,一別之後又淡然。


    兩人都痛恨對方。


    一個恨台上卿卿,唱著風花雪月,為敵人戲樂,一個恨昔日故友,竟倒戈相對,投身於賊。


    愛恨交織,情.欲糾纏。


    細膩的感情暗潮洶湧。


    ……真是難以把這個劇本和陸編那張棺材臉與棒槌脾氣對上。


    謝知提著筆,邊看劇本邊勾勾寫寫。


    這個劇本的時代背景大,但主要人物不多,講的也不是什麽特別宏大的故事,沒有刻意去歌頌表現什麽,主角之間互相刺探、既愛又恨,探戈般的你來我往很抓人,明明大半是兩人的感情故事,卻不顯得格局小。


    這大概就是遊導把它挑出來的原因。


    謝知演男主的經驗不多,上一部是讓他火了一把的《關窗》,導演評價他“自身局限,戲路不廣”。按遊導的意思,是準備讓他演虞淮。


    虞淮的人物性格和謝知還算相近,大概這就是遊導覺得他能演好的信心來源。


    飾演傅景容的人已經確定了――曾經因為一些事情名聲大噪,後來低調專注演戲的一個演員,叫葉南期。


    暫定十一月中旬開機。


    謝知掐指一算,裴寶同誌如果能健康茁壯成長,十一月份就算沒恢複,怎麽著也是個能自理的大孩子了,應該黏不著他。


    剛冒出這個念頭,書房門就被推開條縫,後麵露出的桃花眼眨了眨,放電似的。


    謝知往後靠了靠,手指靈活地轉著筆:“有事?”想了想,“車鑰匙擱樓下了,你等會兒收著。”


    裴銜意不在乎什麽鑰匙不鑰匙,神神秘秘地衝他招招手。


    謝知把筆帽蓋上,起身走過去,丟去個疑惑的眼神。


    裴銜意竄到他身後,兩手按在他肩上,推著他往樓上走,推開閣樓的門。別墅三層,加上頂上閣樓是四層,三層以上都是裴銜意的私人空間,謝知常待的隻有二樓的臥室與書房,還有冬天時後院裏的陽光房。


    裴銜意對天文感興趣,閣樓被改造成了個觀星台,裏麵放著天文望遠鏡和赤道儀,還有畫架、顏料和其他零零碎碎的東西。


    調色盤裏的顏料幹了,畫布被白布遮著,大概是裴先生清醒時沒畫完的畫。謝知瞥了眼,沒興趣窺視裴先生畫的是什麽,雙手插兜,不解地別過頭:“上這兒來幹什麽?”


    外麵天色已經擦黑,裴銜意卻沒開燈,不知道打哪兒摸出個遙控器,打開了屋頂和陽台。


    晚風拂進來,小區綠化好,風不燥,還挺清涼。


    謝知半眯起眼,注意到角落裏有幾隻蔚為壯觀的軍火箱,稍稍一怔,心裏湧起不好的預感。


    果然,裴大寶興衝衝地把他往陽台一拉,指著那堆箱子:“長官,撒錢玩!”


    軍火箱打開,一排排毛爺爺衝謝知展露出耀眼開懷的笑容。


    謝知:“………………”


    話是真的不能亂說。


    禍是真的從口而出。


    謝知保持了幾秒的沉默:“哪來的?”


    裴銜意:“我讓宋淡的助理取來的。隨便撒!”


    “……”謝知不確定地問,“宋淡知道嗎?”


    裴銜意飽含誠意地點點頭。


    “他說了什麽?”


    “‘麻痹’。”


    謝知好像看到了臉綠的宋淡,握拳抵唇忍了會兒,堪堪沒笑出聲:“小孩子不可以說髒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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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略微一頓,迎著裴銜意歪頭看來的懵懂眼神,他還是沒忍住笑了出來,眼底倒映著遠處投來的微光,細細碎碎,剪碎的星子般,在長睫下遊弋閃動。


    仿佛月光下薄薄的雪,幹淨又好看。


    裴銜意的手扶著圍欄,不由自主地輕輕蹭了蹭。


    謝知的笑像隻不安分的貓爪,在他心底撓了撓。


    他心跳加速,又滿心滿足。


    還賤兮兮地想要對方再多撓幾爪子。


    看謝知笑夠了,他伸手用指背拂開謝知的額發,露出清晰俊秀的眉眼,微微傾身,像在撒嬌,又像在說情話:“長官笑起來像雪。”


    這是什麽比喻?


    謝知挑起一邊眉毛。


    “可不可以花錢買走你的不開心?”八九歲的裴先生滿懷童稚真心,表情溫柔得溺人,“這樣就可以經常看到長官笑了。”


    謝知和他對視上,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閣樓裏的風似乎變得有些熏人了。


    溫度在上升。


    一時兩人都沒說話。


    不同尋常的寂靜是被一陣刺耳的鈴聲打破的。


    謝知回神,納悶地按了按右胸,往後退了兩步,沒有應聲,摸出手機一看。


    來電人:宋淡。


    裴銜意嘖了聲,冒出點平日的痞氣。


    謝知衝他打了個暫停的手勢:“要命的來了。”


    宋助理向來文質彬彬、理智冷靜,能吐出一句“麻痹”可能花去了畢生髒話所學,電話裏依舊談吐禮貌:“謝家長,想必你已經知道貴府熊孩子幹的倒黴事了。”


    作為“裴幽王撒錢戲諸侯”裏的主角之一,謝知靠在欄杆吹著自然風,內裏心虛,外表沉著:“嗯。”


    “是打手心、跪算盤還是沒收手機你看著辦,”宋淡說,“我現在很想去事故發生地也砸上一回,大不了大家一起變傻,同歸於盡。”


    謝知:“……”


    安撫了宋淡兩句,掛了電話,謝知揉揉太陽穴:“十分鍾後宋助理到達戰場,請闖禍的小朋友自覺把箱子提下去。”


    闖禍的小朋友不敢吱聲,乖乖提著軍火箱下去了。從背影來看,穿著黑色修身襯衫和長褲的裴銜意背影修長高大,步伐氣勢洶洶,還挺有那麽幾分味道。


    謝知淡定地偷拍了兩張,打算等裴銜意清醒後拿來要挾他不封殺自己。


    轉回身,謝知饒有興致地看了眼樓下,發現正對著後院。


    原來不止他的房間,在這兒看那棵藍楹樹也不錯。


    目光一移,他看到了那個玻璃陽光房。


    但是陽光房裏卻看不到這兒。


    暮色四合,天光幽微。又一陣晚風拂來。


    謝知怔在原地,手指無意識屈起。


    因為保存著精密的觀星設備,閣樓不像屋裏那樣暖和。


    可是冬天時裴銜意很喜歡鑽進閣樓。


    他的目光受到了什麽牽引似的,落到了畫架上,抬步走過去,麵對著一揭就落的白布,猶疑片刻,失笑一聲,沒有揭開。


    想什麽呢。


    他什麽時候也這麽自作多情了?


    謝知走回陽台,拎起剩下的兩個箱子,走到門邊,摁下遙控器。


    牆壁重新歸位,屋裏漸漸黑暗。


    他踩著光走出來,又回頭看了眼畫架,關上閣樓的門。


    哢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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