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是病人”與“我是小孩兒”兩個理由相繼被謝知冷漠無視後,裴銜意垂頭喪氣地上了一堂課,對封皮上的宋淡倆字恨得咬牙切齒。


    不出意外的話,裴先生清醒後的第一件事就是罰了宋助理的年終獎。


    謝知不耐煩這些場麵話,也略感頭疼,放下標記筆,瞅了眼悶悶不樂的裴銜意。


    裴銜意的抗拒出乎他的意料。


    隻是又好像因為他,老老實實地坐下來背這些東西。


    手指無意識地轉了轉筆,謝知垂下眼簾,想起以前那個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做事強勢又圓滑的裴先生。


    這三年裏兩人接觸得不多,見麵最多的地方不是這棟房子裏,而是在各個不同的場合,巧得離奇――酒會,頒獎晚會,時裝秀場,抑或某個劇組片場裏――裴先生心疼小情人,經常趕趟探班。


    謝知無意八卦裴先生的情人是劇組裏的哪位,每次都會自覺避開。


    他不了解裴銜意,本以為“重操舊業”,裴銜意會很得心應手。


    看這樣子,其實裴先生……也很不喜歡那些虛偽客套的東西吧。


    見謝知不說話,耍了點小脾氣的裴銜意惴惴不安起來,偷偷摸摸瞅了他好幾眼,連忙攥住他的手:“我會好好背完的!”


    謝知回神,喉結滾了滾,一句“不喜歡的話,不背也可以”還是沒說出來。


    如果裴銜意是清醒的,麵對文件上那些問話,回答應該八九不離十。


    那是屬於裴銜意的人脈與交際,他無權幹涉。


    謝知嗯了聲,將手指抽回來,起身時莫名的有些不快。


    照常留了小夜燈,他抱著文件準備離開,喉間微癢,掩唇低低咳了兩聲,對上裴某人亮晶晶的眼,沒什麽表情:“我生病了。”


    “晚安吻!”


    “你會被傳染。”


    “晚安吻!”


    夠了。


    謝知煩躁地揉了揉太陽穴,在指尖吻了一下,按到裴銜意的額頭上,將他摁倒在床。


    “晚安吻。”


    見裴銜意還想鬧,他冷冷打斷:“睡覺。不許吵。”


    回到客臥,謝知倒了杯水,皺著眉看看醫生開的藥片,再三思量,掃了眼主臥方向,還是吞了下去。


    藥裏有安眠成分,吃下沒多久就揮發出來,借著生病帶來的疲憊與那點藥效,謝知很快睡了過去。


    隻是夢裏卻不太.安穩。


    他夢到了三年前的事。


    那時謝知滿身狼狽,又不肯低下身段、放軟骨頭,四處碰壁,搖搖欲墜地支撐著。


    好似要等渾身的骨頭都被拆掉打碎一遍,才會懂得低頭。


    酒局上的不歡而散讓謝知倒了一陣黴。


    黎葭正在關鍵的上升階段,奔赴國外拍戲,隔著重洋,謝知隻叮囑他:“我很好,你安心拍戲。”


    托黎葭的福接到的兩部戲都黃了。


    接到消息的同時,剛簽了他不到一年的公司也借來個神奇的理由,將合約解了。


    謝知坐在辦公室裏聽完,幹脆地簽了解約合同。離開時天空裏一陣悶雷,應景地下了大雨,嘩啦啦的雨水從天而降,洗刷著城市,蕩起塵灰與泥腥味,夏日的悶熱被層層驅散。


    走到大樓前時,手機叮咚叮咚響起。


    【想好了嗎,明和大酒店頂層等你】


    【謝少爺,最近不好受吧,陪我睡一覺給十萬怎麽樣,夜店裏最貴的雞都沒這價呢,給個機會唄】


    【謝小少爺,需要幫忙嗎?來我家好好談談?便宜別人不如便宜認識的人是吧,我真的很想幫幫你呢】


    威逼利誘的。


    陰陽怪氣的。


    落井下石的。


    謝知看也不看,拔出電話卡,折斷扔進垃圾桶,冒雨前行。他不知道還能去哪裏,但清楚自己絕不能就此止步。


    沒走多久,一輛黑色的賓利停到他麵前,擋住他的前路,車門緩緩打開,邀請他上去。


    悶了許久的怒氣發作,謝知的手搭在車頂上,傾身去看裏麵那人,冷淡地問:“怎麽,你也想睡我?”


    車內光線昏暗,裏麵坐著的人太高,他隻看到兩條交疊著的長腿,往上是尖削的下頷,線條利落冷峻,麵容很模糊。


    修長的指間夾著支煙,一點暗紅隱約。


    對方心不在焉地彈了彈煙灰,開口的嗓音低磁:“謝知,做人骨頭不能太硬,會折。”


    暴雨傾瀉,街上早沒了人影。謝知漠然地收回目光,轉身欲走。


    淅淅瀝瀝的雨聲中,他聽到那人說:“你願不願意幫我個忙?”


    謝知腳步一頓。


    那人從車裏鑽出來,撐著把黑色的傘,慢慢走到他身後。雨滴啪嗒啪嗒打在傘麵上,謝知回過頭,身後的男人叼著煙,麵容英俊,眼底浮著點漫不經心的笑。


    “反正你都這麽慘了,我也挺煩惱的,不如湊合湊合領個證,大家互幫互助一下?”


    謝知擰起眉:“剛從精神病院出來?”


    “我沒開玩笑,”男人低下頭,“我們見過的,我叫裴銜意。”


    其實謝知記得。


    以前和父母去參加宴會或家中舉辦宴會時,他見過這人。


    隻是沒想到他有點瘋。


    可能是鬱躁堆積太久,謝知覺得自己也有點瘋。


    他盯了裴銜意一陣,走向車,冷聲道:“把煙滅了。”


    此後裴銜意再也沒在謝知麵前抽過煙。


    一場夢斑駁陸離,淅淅瀝瀝的雨聲從夢境裏延伸出來,醒來時謝知微微發怔,掀開窗簾望著窗外的雨,陡然間分不清了往昔與當下。


    發燒的症狀斷斷續續過了幾天才好全,恰好到了預約去醫院複查的日子。


    宋助理百忙之中抽出空來,謝知和裴銜意前腳到醫院,他後腳也到了,正巧看到裴銜意在撒嬌。


    “長官跟我一起進去嘛。”


    “自己去。”


    “一起去嘛。”


    “不去。”


    宋淡:“……”


    宋淡悄然打開攝像頭,心滿意足地錄了一段,滿臉不高興的裴銜意轉頭一見他,臉就拉了下來:“扣年終獎!”


    這才跟著醫生走了。


    宋淡天都要塌了,暈頭轉向地一扶牆,強撐著冷靜:“謝先生……”


    “教你個道理,”謝知揚揚眉,“做好事不留名。”


    宋淡:“…………”


    宋淡很快從打擊中恢複過來,叫來另一個醫生,把謝知推過去:“你也順便檢查下。”


    說完,含恨而去。


    謝知看了眼醫生手裏的病例,蹙了蹙眉,壓下陡然而生的抵觸心理,轉開視線:“我不檢查,你忙。”


    等了許久,裴銜意檢查出來,奇怪地張望:“宋壞蛋呢?”


    “孵蛋去了。”


    謝知隨著他走進休息室裏等結果,放鬆地靠坐在靠椅上,喝了口水,冷不丁開口:“q27。”


    裴銜意麻木地背:“問‘裴總好久不見啊,聽說您受傷了?我這想去探望探望你呢,都給你的助理攔下來了,擔心得睡不好覺啊’,答……’”


    宋淡含恨回來,走到門口聽到老板在不情不願地背書,推推眼鏡,薄薄的鏡片上閃過一道精光。


    他心情甚好,帶來份溫熱的甜粥。


    裴銜意吃著人家的,嘴裏還在散播資產階級的惡語:“年終獎照扣不誤!”


    宋淡不悅:“謝家長,你能不能教教你家小孩走社會主義道路?”


    “不能。”


    扣的又不是我的年終獎。


    裴銜意邊喝粥,邊瞅著謝知,等他評價剛才的表現。


    這表情像極了叼回主人扔的飛盤,眼巴巴等著主人誇獎的大狗。


    謝知被盯得受不住,隻好點評:“一字不差,滿分。”


    裴銜意笑得眼睛彎彎。


    等了小半個小時,醫生揮舞著報告推門而入,麵有喜色:“好消息!”


    三人齊齊抬頭。


    醫生激動大喊:“裴先生長大了!”


    “……”


    冷靜下來的醫生幹咳幾聲:“根據我們的測試,裴先生的心理年齡長大了,預估在八九歲之間。”


    謝知若有所思地瞄了眼神情迷茫的裴小孩兒。


    難怪最近他老嚷嚷自己長大了。


    也變得更不好糊弄了。


    “我們研究了一下,猜想多去熟悉的地方、見熟悉的人或許更有助於裴先生的恢複。”醫生拿出小本本,“謝先生,你和裴先生共同去過什麽印象深刻的地方?比如度蜜月去了哪兒?初吻、定情的地方呢?還有其他一些……”


    見謝知表情空白,醫生停下連珠炮式的提問:“怎麽了?”


    “他對哪兒印象深刻我不知道,”謝知說,“我對這所醫院印象挺深。”


    在這裏,他收獲到了前夫叫的第一聲“爸爸”。


    某種程度上來說意義非凡。


    跟被新生兒叫爸爸的感覺差不多。


    醫生:“……”


    早知道你們貌合神離,沒曾想這麽塑料。


    檢查完拿了報告,塑料夫夫伴著被扣了年終的助理一起往樓下走。


    宋助理推了推眼鏡:“孩子他爸,讓你家孩子表演個才藝看看?”


    謝知漫不經心地隨口提問:“q67。”


    裴銜意胸有成竹,對答如流。


    宋淡驗收成果,雞蛋裏挑骨頭:“棒讀不可取,得讓裴先生有從前那種人模狗樣兒的範兒才行。”


    “你上?”


    人模狗樣兒的助理麵不改色:“哦,我是想說,其實這樣也不錯。”


    私人醫院清淨,地下停車場裏沒什麽人影。走出電梯,謝知的眼皮一跳,敏感地朝附近的角落掃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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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恰巧閃光燈一亮,映亮了半邊停車場。


    謝知:“……”


    宋淡:“……”


    狗仔:“……”


    裴銜意完全不在狀況裏:“咦?”


    宋淡摩挲下巴:“哎呀,這就麻煩了。”


    謝知搓了搓拳頭:“我來。”


    兩分鍾後,企圖逃跑的瘦弱小狗仔縮成一小團,被三個身高腿長的男人堵在角落裏,絕望驚恐地仰頭看著他們。


    謝知拿著相機,檢查了一下裏麵偷拍的照片,發覺從他們進醫院起就被拍了幾張。他臉色平淡,先刪了幾張角度挑得尤其爛、把他的腿拍得顯短的照片:“技術不行。”


    裴銜意拋了拋小狗仔的手機,吹了個口哨。


    宋淡推了推眼鏡,露出禮貌的笑容:“之前不是藏得很好嗎,怎麽忽然開個亮瞎眼的閃光燈?”


    小狗仔看著這土匪似的三個人,帶著哭腔解釋:“老師說在昏暗的環境下拍照不開閃光燈可能會糊成一團……”


    “建議狗仔圈推廣此老師的金玉良言。”


    謝知嘲諷了句,正打算把照片全刪了,宋淡忽然想起什麽,湊到他耳邊竊竊私語:“反正下個月你們倆要參加婚宴,提前放出點同框消息也不錯。”


    裴銜意不滿地推開宋淡的腦袋,也湊過來看,看到照片裏的自己和謝知,嗯嗯點頭:“留下留下。”


    謝知指尖一頓,關上相機,拋還給小狗仔。


    宋淡微笑著威脅:“什麽該寫,什麽不該寫,應該不用我打電話去教貴社的主編吧?”


    小狗仔趕緊抱住相機,聞聲又嚇得一抖,下意識點頭,偷偷看了眼,發現照片還在,小小的眼睛裏充滿大大的疑惑。


    一抬頭卻發現那三人往停車的方向去了。


    小狗仔:“……”


    這仨人有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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