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在青石台階上,他上半身前傾,懸在半空,全靠腰上那隻有力的胳膊摟著,不然肯定順著台階跟顆球一樣滾下去。他後怕地咽了下口水,瞄了一眼,默默往後退了一步,腿有點軟。仿佛前麵是萬丈深淵。“少爺,走慢些安全。”謝收回手,冷淡提醒。蘇灼之點頭,“……哦。”難得乖巧,沒有嗆他。謝略感意外,又看了他一眼。蘇灼之聲音飄忽道:“走吧。”謝盡職撐傘,繼續往前走,隨後,感覺到衣擺被輕輕一拽,有人揪住了他的衣裳。他的腳步微不可察的一頓,又若無其事邁向下一個台階。因為剛才的意外,蘇灼之變得小心謹慎許多,每一步都踩踏實了,才敢走下一步,手還下意識緊緊抓住身邊人,以免再滑倒一次。他一路揪著謝的衣角,直至走到馬車前了,才放開,迫不及待地鑽進馬車。謝收了紙傘,跟在後麵進車廂,就看到蘇灼之已經脫了鞋襪,還有濕了些的外袍,披上毯子蜷縮成一個團子,雙手捧著一杯熱茶,小口輕啜,臉上露出滿足和放鬆的小表情。因為暖意熏蒸,他微微泛白的臉色慢慢恢複了些紅潤。玩了一天,在馬車搖搖晃晃中,困意席卷而來。蘇灼之也不抵抗,抱住毛毯,歪頭抵著軟枕就閉眼睡了過去。纖長的睫羽輕顫,在眼瞼下方落下小片陰影,瓊鼻朱唇,膚白勝雪,毛絨絨的毯子簇擁在臉頰旁,擋住了大半,更顯臉小,睡得恬然而舒適。全然沒了醒著時的驕矜高傲,乖巧安靜得似一幅美人酣眠圖。半晌,蘇灼之無意識地動了動,毛毯下,一隻細白的腳露了出來,腳尖和後跟透出淡淡的粉,在昏暗的車廂內,仿若泛著清透的瑩光。謝目光鎖在上麵,定定地看了一會,忽然伸手扯過毛毯,將他的腳蓋住。……再睜眼醒過來時,蘇灼之是被吵醒的。他低嗚一聲,嗓音含著沒睡醒的沙啞,半睜開眼,迷茫地朝四周看了看。還在馬車上,但沒有行駛,是到家了嗎?蘇灼之單手撐榻,探身正要拉開車窗看看,卻在這時,謝剛好拉門探進車廂,猝不及防對視上。兩人俱是一愣。謝渾身濕淋淋的,衣料貼在身上,更顯寬肩窄腰,握住門扉的手臂肌肉線條起伏。他的頭發也濕了,烏黑的發絲黏在額前,半遮眉眼,幽深暗沉,直勾勾地凝視著車內的人,毫無遮掩收斂。水珠順著臉側下頜,滑過修長的頸項,滴落進衣襟,消失在看不見的地方。蘇灼之順著看去,才發現謝的脖頸處長了一粒小小的痣,不起眼,但位置很巧妙,凸起的喉結滾動時,它也會隨之微顫。蘇灼之隱約覺得,眼前的謝,似乎跟平日裏接觸的不一樣。但要具體說出什麽不同,他又說不上來,隻能說,像話本裏蠱惑人心的精怪鬼魅,很危險的感覺。他在看謝時,謝同樣也在看他。蜷縮在毛毯裏的小少爺,仰著頭,露出含著朦朧睡意的泛紅臉蛋,一截細白的頸項,脆弱而不自知,用迷茫又依賴的眼神望著進來的人。恍惚片刻,謝很快又回過神,聲音低沉說:“少爺醒了?”“……嗯。”蘇灼之含糊地應了一聲,視線越過他的肩膀,看向後麵烏雲翻滾的天幕,電閃雷鳴,轟隆作響,“雨變大了?”“是的。”謝冷靜匯報,“路麵泥濘,車輪陷入坑中,我準備推車,故前來喚醒少爺,以免少爺受到驚嚇。”雨下大了,郊外泥土濕潤,一不小心就會如此。蘇灼之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了,所以並不驚慌。風卷著雨絲襲入車廂,蘇灼之抱緊小毯子,擋住脖子和下巴,“那你快去吧,小心點。”“稍後動靜或許有些大,少爺扶穩,別摔了。”謝正要下車,卻又停住,回頭提醒了一句,才很快關上門離開。沒一會,蘇灼之就感覺到馬車一晃,像被硬生生抬了起來,短暫懸空,隨後猛地向前,回落地麵。蘇灼之抓住廂壁凸起的一塊玉如意鏤雕,穩住身形。其實晃動並不大,還沒有馬車疾速行駛時的顛簸厲害。車外傳來吵雜的驚呼聲。“天生神力啊!”“怎麽僅僅一人……”“我的天……”謝一個人抬起馬車的?!蘇灼之想象著那畫麵,震驚不已。在某種程度上來說,這新侍衛真是個寶藏人物,不斷發現他一個又一個的驚人能力。有這樣的人做貼身侍衛,似乎也挺不錯的?反正一開始他想趕人走,是因為討厭束縛,被盯著。如若謝不攔著他自由自在玩樂,留下也未嚐不可。他這麽思索著,馬車外突然傳來仆從的聲音,恭順詢問:“少爺,我們發現前方有個昏迷倒地的人,要如何處理?”暴雨天,昏迷在郊外?放著不管會溺死吧?蘇灼之沒有猶豫,直接道:“把人一並帶回府。”仆從應聲,聽話照做了。隻是他們把人搬起來後,發現那昏迷的男子手邊那柄劍極重,遠超意料的重,兩個體格壯實的小廝一同用力到臉漲紅,都沒能抬起來。“真是奇怪了,這破劍是什麽做的?”仆從喘著粗氣,不得已向謝求助,畢竟大家剛才都看到了他單手抬起馬車。如果連他都拿不起這劍,在場就沒有人能做到了。謝穿過雨幕,走了過去,冷冷地盯著那個昏迷的男人。“少爺說要救他?”不知為何,小廝聽到這話,控製不住哆嗦了一下,可能是下著大雨,太冷了吧?他抖著答:“是的。”謝沒說什麽,隻彎腰俯身,很輕易就把地上的重劍拎了起來,跟撿一片輕飄飄的樹葉似的。仆從們震驚,他們剛才可是使出了吃奶的勁啊。若不是自己親自試過,都要以為拿不起來的人是在做戲了。謝撿起劍後,很隨意地扔到昏迷的人身旁,然後轉身,走向了蘇灼之所在的馬車,拉門入內。蘇灼之沒有睡了,隻縮在毛毯裏,雙手抱著手爐盤腿而坐,一聽到動靜,就看過去。謝停在車廂門,沒有立即進去。因為他想起了小少爺的嬌氣愛幹淨,自己現在一身雨水泥濘,肯定會被嫌髒趕下車。與其被趕,不如自己先走。但還沒等他動,蘇灼之先出聲催促了,“你傻了嗎?還不快進來,雨都飄進來了,好冷。”謝當即邁步入內,拉上門扉,轉動曲柄門栓,利落地鎖門,將所有風雨都隔絕在外。他覺得小少爺會嫌棄,事實上,蘇灼之看著他,確實皺眉了,不過重點不是髒,髒自然也是他討厭的,泥水順著謝的褲腿不斷滴落,把地毯都弄得髒兮兮。但此時他更關注的是“底下暗格裏有幹淨的帕子,自己拿出來擦頭發,還有濕衣裳也趕緊換了,免得染上風寒。”謝微冷的神情一怔,變得緩和,“……少爺的衣裳?”蘇灼之理所當然點頭,“對啊。”馬車裏除了他的衣裳,還能有誰的。謝抿了抿唇,彎腰拿出了幹布和衣袍,毫不顧忌地脫去身上濕透的衣物,逐一換上。兩人都是男人,蘇灼之自然也不會覺得尷尬,隻是在看到對方肌理分明,充滿力量感的身體時,心裏不禁冒出了一絲羨慕。他伸手摸了摸自己軟軟的腰腹,想著,有些肌肉還挺好的,他要不也練一練?謝感官敏銳,不用轉頭都知道有人在看自己,還看得目不轉睛。他垂眸看去,蘇灼之也不閃躲,甚至伸手戳了一下他緊實的腹肌,大方直白問:“這要多久才能練成?”指尖輕觸,如羽毛掠過,但謝的反應更像是被狠狠紮了一刀,猛地僵住,腰腹處死死緊繃。作者有話說:純情狗狗:他摸我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第13章 摸頭車廂內一片沉默,寂靜異常,隻有外麵嘩嘩的雨聲,內外仿若兩個世界。蘇灼之沒聽到回答,又戳了兩下,“你沒聽到我說話嗎?”謝觸電似的,肌肉收緊,一把抓住他的手,不讓他再動,眸光沉沉,冷聲反問:“少爺不覺得這舉動有些不妥嗎?”“有什麽不妥?”蘇灼之一臉莫名,不懂他在意的點,又重複道,“你快回答我,多久能練成你這樣。”謝鬆開他的手,在對麵坐下,深呼吸一口,平複後,麵色淡漠說:“我自小練的。小少爺練的話,大約一年。”這還是在他不偷懶的前提下。在聽到謝說每日要寅時起,紮馬步兩個時辰不能動……僅是這個看似簡單的開頭,蘇灼之就受不住了,果斷擺手放棄,“我不練了,不練了,我現在這樣挺好的。”要他受這罪,他突然就覺得軟乎乎的肚子也很好,非常好!謝也猜到了,沒再多說什麽。雖然外頭雨勢大,但也不算離譜,擁有豐富經驗的車夫禦車安全抵達了蘇府。蘇灼之鬆開毛毯扔到一邊,低頭看了一眼地上的鞋襪,微微皺眉。濕的,不想穿。他又抬頭看向謝。謝一僵,心想這小少爺該不會還要自己抱他出去。“你愣著幹嘛?拿件外袍,還有幹淨的鞋襪給我。”蘇灼之無語開口。果然還是蠢兮兮的,必須要他提點才知道該做些什麽。謝神色有些異樣,俯身從暗格裏拿出小少爺要的東西,沒有遞過去,而是直接展開替他穿上。蘇灼之很自然地衣來伸手,微微挑眉,意外道:“難得你不用我說了。”謝不吭聲,彎腰半蹲,握住那雙白玉似的足,一一穿上絲羅白襪,繡著雲紋的錦靴。蘇灼之低頭看著,眼底驚訝更濃。這笨狗是突然開竅了嗎?自己剛想著要不要留下他,他就像會讀心術一般,表現良好。穿戴整齊後,蘇灼之下馬車,踩在小廝提前放好的轎凳上。有人伸手扶他,有人殷勤地為他撐傘,往府裏走的路上,都不讓他淋到一點雨。玉瀾堂裏,小廝丫鬟們看到下雨,也早就煮好了薑湯,燒上銀絲炭盆,拿出一套柔軟舒適的常服,熏得又香又暖,等小少爺一回來立刻就能換上。太多人爭著伺候小少爺了,極其周到細致,根本沒有謝發揮的餘地。一出馬車,蘇灼之就被一群人簇擁著,越走越遠。謝看著那背影,扯了扯嘴角,不緊不慢地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