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儒將德文未剪輯的原始素材發布成可供保存的資源,獲得了很高的下載量。視頻頻道的第二個作品,是由德文自己親手剪輯的電影,在來新地球的前一晚完全製成,名叫《下耶茨》。電影長度大約三十分鍾,講述了簡單的下耶茨曆史,也包含他自己拍攝的下耶茨景象。喬抒白曾經在德文的帳篷後方看過一小段,但那次他被展慎之打擾了,沒有看清楚。當時,來到耶茨的專家使團中,不少人覺得這部未完成的電影很感人,可以用作宣傳素材,但一位資深攝影師認為,德文的電影鏡頭過於簡單,畫麵較亂,完成度低,內容也有些枯燥,“而且好像有點不明所以”,因此代表團沒有在前期的宣傳中使用它。攝影組采用他們自己在上下耶茨拍攝的壯麗畫麵,精心剪輯,佐以悲愴的配樂,做出了一套大片。所以,喬抒白第一次看德文這部電影,實際上是在首府中心區的那塊最大的廣告屏。縱火事件後,新地球原本沉默的大多數人突然開始說話,他們出現在耶茨代表團的資助人列表中,溫悅的辦公室收到了大量的捐款,有大額也有小額。人們自發地把代表團的演講場圍起來,將聲勢漸弱的反對派隔絕在外。民意調查已是壓倒性的讚同。這塊廣告屏的播放權也被一位匿名支持派人士購買了長達兩周之久,直到投票結束,屏幕都會循環播放德文的視頻作品。(德文知曉後非常高興,來到屏幕下,讓溫悅幫他拍了好幾張合照,發在周儒幫他申請的社交賬號上。)距離投票還有九天,喬抒白去中心區參加代表團的演講宣傳,在車裏等待宣傳開始的時候,他將耳機連接了廣告屏,看完了《下耶茨》全片。德文是這樣講述下耶茨的。“這裏本來沒有下耶茨人,沒有地麵,也沒有白色的帳篷。”在黑霧蒙蒙的片頭,德文幽幽地說。德文乘坐飛行器,和小隊成員一起去能源平台,拍攝了搖晃的詭譎天空。閃電不斷地照亮灰色的積雲。他拍攝能源平台上的鏽跡,引雷針,遠處躍出水麵,撞在隔離網上黑血四濺的腹魚,在這些不斷改變的畫麵中,德文提起:“最後,我們終於獲得了自己的信仰,一個上耶茨與下耶茨混血的領袖。”電影中,下耶茨的電視屏因為潮濕而畫麵卡頓著,一群人聚在一起,觀看了展慎之在獲得摩墨斯區區長選舉後的講話。有幾個下耶茨人哭了,喬抒白認出他們分別是已經去世的梨子,b區的首領福玻斯,多愁善感的小下耶茨人漫姣,德文自己的鏡頭也微微顫抖起來。德文年紀還小,大多數時候,他隻需要在沒有危險情況下,去水下進行修理作業。隻有在人員傷亡嚴重時,他才會充當替補人員,帶著武器下水。一次下水,他裝上了展慎之贈送給他的頭戴鏡頭,拍到了下耶茨水中的搏鬥場麵。出於安全考慮,且水下能見度極低,不易拍攝,成片效果也不佳,原先的宣傳資料片中,並沒有出現這些場景。德文拍的實際畫麵,也並不算太清楚,但他聰明地把鏡頭黏在紅外線護目鏡內部,右眼尾的皮膚上,可以看見靠近的腹魚和他們的距離。渾濁的泥水中,隨著護目鏡的警報,腹魚猛地在畫麵中顯露出來。它們體型巨大,速度卻很快,鏡頭看不清全貌,隻能看出他們全身都長有尖銳的鋸齒,皮膚堅硬,醜陋至極。為了支撐上耶茨,水下鋼筋密布,無法用破壞力很強的武器進行攻擊。展慎之在德文前方指揮。電影畫麵確實很亂,探測儀與護目鏡接連不斷的報警聲,撞擊的悶響,和下耶茨人沙啞卻高亢的怒吼混在一起。沒多久,泥漿中出現了血的痕跡。血從德文身前的人黑色的下水服裏冒出來,四散開去,杳無蹤影。喬抒白想不起這是展慎之哪一次受傷,也沒聽見展慎之說過痛。最後在混亂中,他們終於擊殺了腹魚,將腹魚的屍體拖進水底,卡在鐵絲網內示威。四周沉積了許多腹魚的骸骨,但沒有下耶茨人的。“因為我們的屍體,被送到上耶茨,進入了生前沒有去過的天堂,”德文說,“而現在,我們的領袖回到了下耶茨,他作為神的使者,將會留在我們身邊,永遠地守護著我們。這就是下耶茨的故事。”這天是新地球難得的陰天,喬抒白結束了影片的觀看,下了車,發現現場的新地球公民們已擠滿了廣場。他們並不像反對派那樣,會製造很大的噪音,隻是舉著牌子與橫幅安靜地站在那裏,喬抒白可以看出有些人是在下班後匆匆趕到這裏的。因為他們穿著各類製服,有西服套裝,也有快餐店的花哨t恤,他們自發為下耶茨人選了一塊新的居住地址,位於赤道附近,因下耶茨人喜熱,喜濕,並且非常不耐寒冷。有一些跟隨父母到場的兒童,手中抱著支持者們定製的下耶茨人的宣傳玩偶,手長腳長,皮膚白皙,大眼睛,看上去非常柔軟。喬抒白沿著客席走道往前走時,記者們發現了他,問題又紛至遝來。他停下腳步,回答了幾個常規的提問,表達對收容提案通過的信心,一個記者突然湊上前來:“喬先生,你是第一個對提案表達支持的首府公眾人物,這也是你第十次出席代表團的演講宣傳了,請問現在能不能和我們透露,那天你和展代表獨處二十多分鍾,究竟聊了什麽呢?”喬抒白沒有預想到過去這麽久,還會被問這事,大腦卡頓了一下,險些結巴,張了張嘴,說:“他就是和我說了些耶茨的情況。”“但是那天你的表情,頭發……”記者又指指自己的嘴角。“那是因為我感動哭了,”喬抒白終於反應過來,找回神智,開始胡編亂造,“展代表人很好,還安慰了我很久。”記者恍然大悟。次日,便有新聞為喬抒白和展慎之的關係正名。最後的幾場演講宣傳,都進行得很順利。收容法案投票那天,喬抒白起得很早,也和媽媽一起,前往投票站,投出了自己的一票。初夏的晨曦十分美麗,太陽的金光也像是吉兆。喬抒白一整天都精神緊繃,焦慮地在家走來走去,待到投票結束,開始計票時,他簡直更加坐如坐針氈。展慎之倒好像很氣定神閑,明明在最緊急的時刻,還忽然給他發了一段視頻,是德文在拆支持者送給他的禮物,是相機和一個毛茸茸的德文玩偶。喬抒白看了幾遍,轉移注意力,強打起精神,回展慎之:【沒有展代表的玩偶嗎?】展慎之說:【我的形象不適合做玩偶。】【我去做一批,】喬抒白故意說,【把展哥做得帥帥的,發給大家。】展慎之過了幾秒,說:【不許。】隨著第一份區域計票開始公布,他們的緊張就漸漸消失了。因為提案的支持率比民意調查中更高,最後,以接近百分之九十的讚成票占比,新地球通過了下耶茨勞工體收容提案。白女士代表首府對此發表了講話,宣布上下耶茨的共同移居計劃開啟。喬抒白幾乎一夜未眠,坐在房裏,看著新聞中提案支持者在首府廣場、霍齊、函市等地為下耶茨人燃放的電子煙花,想要睡一會兒,卻睡不著。他覺得一切美好得不像真的,又覺得這是下耶茨最應獲得的結局。在哈維塔星的赤道居住,過上和平而美滿的日子。他想展慎之應該是此刻最忙的人,沒有去騷擾他,關了新聞的聲音,在床上躺了一會兒,終於有了少許睡意,即將入睡時,手機忽然響了起來,竟然是那個最忙的人的來電。喬抒白接起來,發覺展慎之像身處在安靜的地方,四周沒有聲音。“在睡覺嗎?”展慎之問他。“還沒睡著,怎麽了?”“我有半天的休息時間,”展慎之說,“我能不能來找你?”第85章 棲息地的後來(完)早晨的空氣冰涼舒暢,風裏有自然植物的氣息。喬抒白下樓,打開窗,等了一段時間,門禁係統提示,有未經注冊的車輛請求通行,喬抒白選擇允許後,這台黑色的,載著展慎之環繞首府周邊,進行過許多場演講宣傳的轎車駛進了內車道。沒過半分鍾,門被扣響。喬抒白走過去開門,看到展慎之穿著他在晨間新聞裏看到的,在提案投票結果公布後演講時穿的西裝,站在門外,右手抱了一束很大的紫丁香。展慎之右手上的傷痕已經淡了,變成了淺淺的白色,丁香花用白色的環保紙抱起來,係了純白的緞帶。白白紫紫的小花並不是常見的贈人品種,密實地擠在一起,像一團團可以抱在手裏的小雲,散發著濃鬱的鮮切花香,是喬抒白在摩墨斯區時曾發誓要牢牢記住的味道。當時仿佛覺得,隻有不忘記它,才能重新擺脫一切打罵與欺辱,回到地球,回到媽媽的身邊。所以它出現在展市長上都會區的別墅夜晚,在電影院老板娘的浴室,媽媽在新地球的花園,最後在此刻重新來到喬抒白麵前。“早上好。”展慎之將花遞給喬抒白。他的表情談不上不明顯,但肩膀是鬆弛的,像終於卸下了少許重擔,才敢享受刹那休息,把隱秘的溫柔和鬆懈袒露給喬抒白一個人看。他又說:“原來你家的花園裏也有。”喬抒白看著展慎之的眼睛,以及他和一束普通的紫丁香花束不太適配的穿著,心跳又重又輕,把花接過來,低聲說:“謝謝展哥,我很喜歡。”又不好意思地告訴他:“我忘記給你準備恭喜的禮物了。”花沉甸甸的,喬抒白走到餐廳,給花瓶裝了些水,將花拆開裝進去。金屬花瓶中,紫丁香盛放著,像是身處在宇宙中最和平與安穩的時代。還沒把花瓶推到中間,展慎之從他身後抱住了他。說不清有多久沒有這樣恣意地身體相親,上一次好像還在耶茨。他們在可以擁抱的時候沒有好好地擁抱,後來便要為各種不同的原因躲躲藏藏,因為展市長不允許,因為展慎之記不清他們的關係,因為展慎之的競選,因為他們不再聯係了,因為喬抒白身份特殊而收容提案需要避嫌。他們裝作不熟,在公開場合隔得很遠,不敢長久地注視看對方的眼睛。喬抒白在展慎之的懷抱裏轉回身去,抓著他的衣服,看到展慎之西裝衣領上的紫丁香花粉,仰頭和他接吻。展慎之吻得很重,有些過於用力地扣著喬抒白的腰,就像在空氣屋裏的每一個夜晚,他們放縱了肉體瞬時的歡愉,以安撫彼此痛苦的軀殼與靈魂。喬抒白仍然貪戀這樣難以喘息的時刻,他被展慎之抱著坐在餐桌上,咬著展慎之的嘴唇,含糊地說:“展哥,我想上樓。”展慎之便沉默地麵對麵抱起他,往樓上走。喬抒白便把臉埋在展慎之的肩上,抱緊他的脖子。窗簾降下去了,暗室裏,床單亂成一團。喬抒白起初還有餘力回應,最後便隻剩連連低泣與求饒。混亂之中,手指陷進展慎之手臂的肌肉,又隨姿勢變換而鬆開。原本陽光明媚的喜慶的獨處上午,都花費在喬抒白的臥室。喬抒白連手也抬不起來,靠在展慎之胸口,忽然發現房裏的中央處理器一亮一亮的,顯示有來自媽媽的一條未讀短信。“展哥,”喬抒白發現自己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輕得不像話,推推展慎之搭在他身上的手,“你幫我看看。”展慎之才坐起一些,開了床頭的燈,而後打開了消息。媽媽給他發:【展慎之來家裏了嗎?】喬抒白一驚,糊塗的腦袋都清醒了些,抬頭看著展慎之,呆了一會兒,才問:“我媽媽怎麽知道的……展哥,怎麽回啊?”展慎之沒說話,幫他回複:【是的。】沒想到沒過多久,媽媽打電話來了。“我不敢說話。”喬抒白立刻又推了展慎之一下。展慎之都被他推笑了,說“沒事”,替他接了電話:“白女士。”媽媽聽見展慎之的聲音,沉默了幾秒鍾,說:“那我先不回來了。”喬抒白沒想到媽媽居然好像已經知曉了他和展慎之的關係,而且展慎之似乎也有所準備,抬起頭瞪著展慎之,用嘴型問他:“你們什麽意思?”“你們還是注意點,”媽媽又生硬地說,“別公開得太快了,容易造成不良影響。”掛下電話,喬抒白想坐起來,沒有成功,倒回展慎之懷裏,嚴肅但是不太有威懾力地逼問:“我媽媽什麽時候發現的?”“博物館,我們見麵之後。因為確實待得有點久,白女士懷疑了,”展慎之如實告訴他,“她問了我,我沒否認。”喬抒白想起最近媽媽對他如常的關愛,還有展慎之電話裏從未提起過這事,心想展慎之和媽媽口風都夠緊的,心情很是複雜,有些不知所措,就不說話了。展慎之輕輕地碰了碰他的臉頰,說:“她總會知道的。”喬抒白“嗯”了一聲,展慎之像沒有經過一點體力消耗似的,又莫名其妙地吻了過來。-新地球啟動收容計劃後,一切都有條不紊地進行了起來。在無人居住的相鄰的大陸塊上,新地球政府迅速地建造起兩座足夠用以臨時居住、生活的城市,成為從高空看哈維塔星地表時,那條美麗的城市項鏈中的兩顆新寶石。新地球有極為豐富的人類移居經驗,他們檢修了舊的大型躍遷船,在秋天結束前,將上下耶茨的百萬人接到了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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