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慰慈:半個城的人趕來一睹女兵芳容(2)


    他剛喊完,我們就一下子跌進了無邊的黑暗之中。無數的沙礫像箭一樣紮著我們的臉,大家不敢睜開眼睛,緊抱著頭,滾下了車,然後相互擁抱著,躲到了車子的背風麵。黃沙灌進了我們的衣服裏。汽車被風颳得來回搖擺,一個多小時過去了,沙暴才緩和下來,大家四下裏望望,地貌已完全改變,溝渠已被沙漠填埋了,農田再也不見蹤影,窪地堆起了沙丘,那些樹木經過了漫長冬季的熬煎,好不容易萌出來的綠葉,轉眼間又隻剩下了光禿禿的枝條。風停後,沙塵還在飄落。大家撲了撲身上的沙塵,繼續前進。


    沙暴把大家弄得十分狼狽。沒想一到莎車,我們還是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歡迎。因為我們是第一批到達莎車的女兵,還沒有進城,車後已跟了一大群看熱鬧的人。進了城後,人越來越多;最後差不多半個城的人都趕來了,都要一睹女兵芳容。賣烤肉的遞上了香噴噴的烤肉,賣葡萄幹的送上來大把的葡萄幹,有些還送上了從上一年保存下來的甜瓜、西瓜和香梨。年輕的姑娘和小夥子們圍著車子跳起了麥西來甫,彈起了熱瓦甫,敲起了手鼓,唱起了流傳久遠的歌謠。這使大家感到近三個月來長途跋涉的辛勞和那場黑沙暴帶來的恐懼頓時煙消雲散。這也使我心境一下明朗起來。那種情景的確是每個女兵都終生難忘的。


    我們在團部經過了兩個多月的政治學習和軍事訓練後,分到了機關和營部。因為女兵很少,最多隻分到了營部。我和另外兩名女兵分到了二營。三個人組成了女兵班,我當班長。


    雖然經歷了兩個多月的政治教育,但還是有不少女兵哭鼻子。她們覺得來到的地方跟在招兵時宣傳的差距太大,思想上轉不過彎。


    條件雖然艱苦,但我還能適應,我在家中是長女,已滿十八歲,加之我自己的確想當兵,想當花木蘭那樣的英雄,有一種英雄情結。我自小就做著躍馬橫槍、馳騁疆場的夢。我認為這些邊遠荒僻的地方正是建立功勳的地方。我還認為,要成為英雄,就得吃各種苦,經歷各種磨難,所以好多困難我都能克服。


    這也是我在各種勞動中都非常積極、不顧一切的原因。我記得有一次,我來了月經,因為沒有休息,來得很厲害。但在勞動時,我仍然跳到了冰涼的水裏,這一下更不得了啦,血順著腿流到水裏把水都染紅了,即使這樣,我也仍不休息。白天在地裏勞動,晚上就搓野麻繩,那活兒也不輕鬆;很快手就被搓起了泡,泡爛了就流血,繩子上都染上了血,可仍然咬牙堅持。當時是勞動艱苦,生活清苦,說個不怕你笑的話,那時內褲都隻有一條,補丁重補丁,沒有換洗的,隻能晚上洗了白天穿。即使如此,我也從沒抱怨過。


    我感到當時的確有一股純潔而崇高的力量,有一種信仰,一種願意讓自己投入苦修境界的信仰在支配我這樣做。


    王正先:穿越塔克拉瑪幹沙漠(1)


    日復一日地顛簸、顛簸,一個多月後,我們終於到了駐紮在焉耆的六師師部,車隊終於停下來了。汽車兵們用水沖洗了汽車。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說,太好了,再也不會往前走了!


    我已記不起走了多遠,一路經過了什麽地方。絕大多數地名我都是第一次聽說。到了新疆後,這些地名更讓我感到陌生了,比如吐魯番、託克遜、達阪城之類,確確實實帶了異域的色彩。我喜歡這些地名,因為它們的音韻獨特,如果新疆是個大樂章,這些地名則像這個樂章中的音符。


    我們絕大多數都是學生兵,很講衛生的,但堂堂六師師部卻連個洗澡的地方都沒有,這的確讓人感到不可思議。於是我們就打聽河,然後循著河水聲往河邊跑去。雖然是午後,河裏卻沒有一個遊泳的人。一水煙波白白地流淌走了。這使我深感奇怪,在南方,在這樣的季節和時辰,哪一條河裏都會有像魚一樣遊動,像水鳥一樣嬉戲的人。


    我們不管三七二十一,跳進了水中。水真涼,甚至有些刺骨,但我們毫不在乎。


    洗了澡,休整了兩天。就聽說一部分人還得往前走,去到庫爾勒、輪台、阿克蘇、喀什,有些人甚至要越過羅布泊,到塔克拉瑪幹沙漠的另一邊去。這話一傳出來,女兵們就感到吃驚了:中國有那麽大嗎?難道走了這麽久,還沒有走到頭嗎?再往前走,怕是不但走出了中國,連地球也走出去了。


    我被分配到了駐若羌的六師騎兵團,參加崑崙山剿匪。從長沙出發時,我知道新疆,知道自己在往新疆走,而現在,我是第一次聽說若羌,我對這個地名沒有任何概念,我不知道它離這裏有多遠,也不知道它的方位。


    我找人打聽,得知還有一千多裏路,又問長沙到焉耆多遠,人家說八千來裏。我聽了後說,八千裏路都走了,一千裏路算近路了。


    我一點不知道這一千裏路有多艱險,一點也不知道自己要穿越的是死亡之海中最險惡的地方。


    由於那條神秘而荒涼的路還不是公路,所以隻能乘馬車前往。大家全都荷槍實彈,因為那條路上常有土匪出沒。烏斯滿的武裝匪徒被打散後,大都流竄到了南疆一帶。所以騎兵團的任務主要是剿匪。四個女兵爬上了陌生的馬背,在一個排的全副武裝的戰士的護送下出發了。


    剛出焉耆,路兩邊還有蘆葦,放眼望去,是一望無際的綠洲。土路上的灰塵很厚,馬蹄全陷在塵土裏。我們沒走多遠,就成了土人。好在可以看見遠處的山和原野,可以看見近處的村子和農舍,不時還可遇到一些騎手、騎驢牽馬的商販,趕著牛車下地勞動的維吾爾族農民,所以也無所謂。走了半天,這種景象沒有了,迎麵而來的是孔雀河峽穀。古道夾在山河之間,兩邊千姿百態的山脊和山峰交錯聳立著,峰迴路轉,景象不同,河水的轟鳴聲迴蕩在山穀之間,不時有一棵楊樹或榆樹站在河岸,目送著河水奔騰遠去。


    黃昏時,我們這支小小的騎兵分隊到達庫爾勒。我們又穿行在耕地和農莊之間,進城後,馬隊放慢了速度,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街上的灰塵比大路上的還要厚,大家怕揚起的灰塵影響老百姓的生活。


    第一天的行程讓我很高興,除了不能忍受瀰漫的塵土外,我覺得騎著馬,在這綠洲與山嶺間穿行,挺浪漫的,比起進疆時悶在汽車篷布裏好多了。


    第二天的行程是在尉犁縣境內,尉犁當時隻能算是一個貧窮的村鎮。和其他城市一樣,環境閉塞,社會也不穩定。好在塔裏木河橫貫全境,孔雀河流經北部,使其廣布著湖泊沼澤。這天的行程總伴著流水的聲音,使我恍然回到了湖南水鄉。尉犁縣介於庫爾勒綠洲和塔克拉瑪幹沙漠之間,過了這裏,行程就艱難了。馬隊除準備一些饢外,馱運最多的就是水。那些護送我們的騎兵小夥子們,麵色也開始顯得嚴峻起來,像是正準備著臨陣衝鋒。


    之後,什麽也沒有了。隻有長天烈日,大漠黃沙,風全都逃走了。撲麵而來的是滾滾熱浪。人往前走一步,就像是往火爐中鑽。因為沙灼了馬蹄,馬總是跳躍著。它們張著滿是白沫的嘴,呼呼地喘息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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