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一過,天氣悶熱異常,蟬聲一陣響亮過一陣,碧鈴久居山野,從來沒有經曆過這樣熱得捂人的夏天,明明身為妖類對周身的溫度能夠調節自如,心中卻依舊不好受,坐在重華宮中的小亭子裏拿著扇一下下扇著。


    “應當是要下暴雨了。”旁邊一位宮女的應道。


    她便是早上為碧鈴換衣裳的人,名叫觀琴,原是霍宛珠宮裏的人,後來被派至重華宮來照顧九殿下。


    這位宮女雖然長得相貌平平,卻透著一股不顯山不露水的機靈勁兒,一雙烏黑的眼珠,亮得如一麵鏡子,誰人都能從中看出自己的倒影。


    暴雨嗎,拿扇沿托腮,碧鈴陷入無限回想。


    霍宛珠沉睡過去那一晚,也是一場大雨,伴隨著雷鳴閃電,雨水順著屋簷上的琉璃瓦墜下來,在廊前地磚上砸出一朵朵燦爛而富有生機的花。


    那場暴雨在她心中留下難以磨滅的印象,代表著苦楚,悶熱,與不知何時會到來或許早已到來的災難,是黑,是灰,是天地隱隱要貼合在一起將人溺死其中的趨勢。


    到了晚上,天邊雷光閃閃,暗暗沉沉,碧鈴躺在床上,想起霍宛珠的生死與自己的未來,心事重重,翻來覆去睡不著。


    計時的水漏滴滴噠噠,突然一陣極有節奏的敲門聲響起,碧鈴起身邊門邊走去,邊開口問道:“是誰呀?”


    都快要睡覺了,還來敲她的門。


    “是我。”門外響起景弈淵低低的聲音,理所當然得像是回自己的房間。


    “九殿下。”碧鈴將門打開,“你怎麽過來了?”


    景弈淵抿住的唇張開剛打算說什麽,一道驚雷霹下,襯得二人皆是麵白如玉,嚇得碧鈴一把拉住他往屋裏帶,瑟縮著關上門。


    實在不是因為她膽子小,可能是天性使然吧,她就是怕這些東西,聯想到將來若是不慎,這些雷就要霹到她身上,更是心驚膽戰。


    注意到她柔軟的手握住自己之時還微微發抖,景弈淵下意識握緊抓住她的那隻手,將方才要說出口的話咽下去,重新換了一句:“打雷了,我一個人有些害怕,睡不著。”


    “嗯?”碧鈴有些難以置信,他看起來不像是會害怕的人呀。


    轉念又想起終究是一個才失去了母親的孩子,白日裏看起來無論多麽冷靜穩重,也難免會心裏孤單。


    於是她彎起眉眼:“反正床大,不如今晚你就睡在這兒,我守著你就好。”


    景弈淵秀氣的眉頭微微一蹙,她的守法,不會是又趴在床邊睡一晚吧,嘴上不拆穿,隻答應道:“好,那我睡外麵。”


    呃...碧鈴一時沒反應過來,照他這意思,她就得睡裏麵了。


    不好意思拒絕,碧鈴撓撓頭:“那...我再去拿床被子。”


    擔心自己睡相不好擾到他,碧玲拿了條長枕擱在床中間,又單獨為他蓋上了一條被子,貼心地在床邊留了一盞燈:“睡吧。”


    景弈淵舉止規矩端正,就連就寢的姿勢也找不出半分漏處,平躺在床上,雙手垂在身側,閉上眼就像是睡著了。


    有他陪伴著,碧玲倒安心了不少,不禁覺得他果然是上天派來解救自己的人。


    隻不過她睡覺時習慣黑暗的環境,此刻留著燈,一時半會兒也睡不著。


    暴風雨來臨之前,蟬鳴也銷聲匿跡,卻依舊悶得慌。


    轉過頭去,碧玲正巧看見他光潔的額頭,出了一層薄薄的汗。


    興許是天太熱了,碧玲順手拿起枕邊的團扇,舉著手一點點為他扇風。


    從她的角度,隻能夠看到他的側臉,在明滅閃爍的燈光照映下,猶如一副從畫卷上弄下來的剪影。


    團扇上銀線繡成的水色蝴蝶隨著碧玲的動作上下飛舞,卻終究飛不脫那一團扇麵。


    小皇子微攏的眉頭漸漸放鬆,似乎是感知到了涼意,看得碧玲思緒萬端,不過是八.九歲的孩子,怎麽就要背負這麽多?


    她像他這麽大的時候,又在做什麽呢。


    碧玲一時回想不起,畢竟都是千百年前的事了,左不過是撲蝶啃花兒,在草叢裏打滾,欺負比她小的兔子狐狸,或小跑著去追鳥兒。


    如今跟他一比,碧玲不禁羞愧難當,隻感覺自己這麽多年都算是白活了。


    本以為他已經睡著了,碧玲看著小小少年如玉的臉龐,迷迷糊糊也有了困意,搖扇的手動作越來越小。


    正要閉上眼,一道驚雷響起,伴隨著豆大的暴雨,雨滴嘩啦啦敲打在屋頂的磚瓦上,匯集成流,躺在床上聽著,好似眠於溪澗。


    “我忘記問了。”小皇子突然睜開眼,側過頭看向輕手輕腳收起扇子正準備闔眼的碧玲,“你脖子擦藥了嗎?”


    “擦過了,睡吧。”碧玲抿起嘴角,這小皇子看著不說話,實則事事惦記,真是麵冷心熱。


    此刻即使窗外風雨大作,碧玲也不那麽覺得害怕,下意識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傷痕,想到今天早上見到的那個女子。


    本以為在皇宮中人人都至少是表麵上風光無限,可一旦沒有地位,卻過得連她見過的普通農戶都不如。


    那麽景弈淵呢?他本就不皇帝關注,又沒了母後,且那日她看那些皇子們,個個都是欺軟怕硬的。


    他還這樣小,也沒什麽還手之力。


    無論如何,碧玲暗下決心,隻要她在一天,就定要好好護著他,再也不能讓落水之類的事發生。


    作者有話要說:  碧玲:從前我坐井觀天,直到進了城,才知道人與妖的區別這麽大,八歲的能抵過八百歲的。


    吃瓜群眾:你千年過得混吃等死如一日,能有什麽出息嗎?


    第20章 雨後


    次日清晨,等碧玲醒過來時,九殿下早就不知去哪兒了,隻留下一床疊得整整齊齊的被子。


    還真是半點兒嬌氣也沒有,她又一次自歎不如。


    出了門,暴雨過後已是晴空當照,碧玲雙手舉在頭頂伸了個懶腰,正巧目光對上廊前的石榴樹,樹上花兒來得正豔,火紅火紅的。


    顏色有點熟悉,碧玲陷入回想,一時精神恍惚,腳底打滑,不得不張開雙手在空中胡亂揮舞才保持住沒有摔倒。


    與此同時,她想起了開得這麽豔的石榴花像什麽了。


    可不就是那隻凶巴巴的火紅狐狸嗎?


    那日在竹叢中看見它時,那隻狐狸本就虛弱,昨夜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還不知會將它淋成什麽樣呢。


    顧不上記被抓傷的醜,碧玲撒開了腿,火急火燎地往小花園跑去。


    也不知它還在不在那裏,碧玲心中念念有詞,獨自一隻,莫名出現在了這裏,唉,與她是何等同病相憐。


    就算是它傷過她,可碧玲隻要想起那日狐狸眼中的孤立無援,而不得不倔強對抗一切的神情,便覺得怪可憐的。


    左右不過是不太懂事,又有什麽關係。


    等到了花園裏,石鋪的小路上滿是被雨水打落下來,浸得透明的各類花瓣,碧玲踮著腳越過積水小坑,翹起嘴角,呼扇呼扇的眸子四處打量,模仿小狐狸“啾啾”的叫聲。


    沒有反應,碧玲不禁喪氣,放緩步子,皺了皺鼻頭,難道已經不在這裏了嗎?


    雖是這樣想的,她依舊還是懷抱著絲絲希望,向竹叢走去。


    修長青竹間分明一道紅影,碧玲眼前一亮,高興得沒差點跳起來,按捺住雀躍的心情,輕手輕腳向其走去。


    十步…八步…五步…三…二…一…


    “抓住你了!”碧玲猛然蹲下身,從後方突襲,一把按住狐狸軟趴趴搭在地上的爪子,聲音裏歡快得猶如銀鈴晃蕩。


    這一次它連一下掙紮都沒有,碧玲感到奇怪,輕輕撫上狐狸背上的毛。


    呀,還帶著不少雨水呢。


    她這才注意到,此刻趴在地上埋著頭的小狐狸整個都病懨懨地,沒精打采,對她的撫摸也半點兒反應都沒有。


    顧不得會不會把衣服弄髒,碧玲一手從它的腹部抄過,將狐狸摟到自己懷裏。


    沒給過她正臉的小狐狸總算是反應過來了,軟綿綿地伸起爪子,再次準備往碧玲手臂上抓。


    急忙空出一隻手攔截住它沒什麽威力的動作,碧玲低下頭看著懷裏眼皮耷拉的小狐狸,盡力讓自己看起來凶巴巴的:“不準抓,再抓就把你扔回去。”


    聽到她這話,它果然收了手,心不甘情不願地嗚咽一聲,軟軟躺在碧玲懷裏。


    將它抱回了重華宮,碧玲急忙對觀琴道:“去把昨日給殿下煎的藥,再煎些來。”


    看這狐狸的樣子,應當也是經了風吹雨打受寒的結果。


    再找來塊幹淨的毛巾將它的毛擦得幹淨些,這次還好,狐狸全程任她擺弄。


    雖然碧玲還是能夠感覺到,它淡淡的不耐煩…


    等擦得差不多半幹,觀琴恰好將藥端進來。


    碧玲將藥碗擺放在它的麵前,抬眸示意,就像哄小孩般:“快喝吧,喝了才能好。”


    作者有話要說:  將將將將,狐狸精出場hhh


    第21章 狐狸的記仇


    它還是心不在焉呆呆趴在桌上,即使碧玲在旁邊彎下腰,拿眼一個勁兒盯著也無動於衷。


    “不會是病傻了吧。”碧玲喃喃自語,又恍然大悟,“對了,你聽不懂我說什麽。”


    這樣想,她心裏又好受不少,伸出五指修長的左手,托在它長有一層茸茸淺毛的下巴上。


    狐狸半分力氣也沒有,隻能逆來順受,碧玲覺得手感甚好,忍不住合攏掌心揉捏幾下。


    唔,軟軟柔柔的,像她來朝安城時,偷偷在路上擼過的別人家的小狗兒。


    不過現實打破了碧玲的幻想,這隻狐狸,可遲遲沒有像狗子一樣歡快地舔她手心,畢竟還癱著呢。


    支在下巴處的手抬高,使得它的尖尖嘴對準自己,碧玲輕點了一下小狐狸濕漉漉的黝黑鼻尖:“張嘴,乖乖喝藥。”


    同時,拿湯匙舀起一勺藥水,對著它喂過去。


    嘴裏還念念有詞:“吃了藥才能好過來,不然就會一直這樣動不了,乖,吃得苦中苦,方為狐上狐。”


    許是聽懂了她這前言不搭後語的安慰,一直對她愛答不理的狐狸自己張開了嘴,露出粉嫩嫩的小舌頭,認真等待碧玲的投喂。


    碧玲莞爾一笑,雙眸彎彎,看來節操再高,也得喝藥。


    不過這個狐狸也算是懂事,這麽苦的藥,從第一口喝下去,居然半分猶豫也沒有,這一點倒是跟小皇子挺像的。


    而自己,可能就是喂藥專業戶吧,碧玲放下喝得幹幹淨淨的碗,認命從小奩裏掏出一顆蜜棗,輕車熟路地塞到狐狸嘴裏。


    在指尖觸到他尖尖牙齒那一刻,她飛快縮回手,生怕它再給自己來一口。


    狐狸用自身行動向碧玲生動表現了什麽叫做白眼狐,在蜜棗下肚那一刻,它便掙紮著身子,準備起身不知上哪兒去。


    隻可惜有心無力,四隻爪子顫巍巍撐著火紅的身軀要起來,卻堅持了不到半分鍾的時間,撲通一下,又四腳朝天地摔倒在桌案上。


    更可笑的時,它柔軟的肚皮就這樣暴露在空中,本來沒有力氣,此刻更是翻不過身來,四隻爪子無力地在空中瞎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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