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永泉”


    鄴都?歷史上倒有過某個相似的都城,然而我不敢肯定這兩者是否有關聯。我深深吸了口氣,本以為能從中看出些不同的東西,但預想落空了,滋味並不好受。這一封信的內容,似乎與邱慶才的自殺沒有任何關係,隻是單純的友人間書信往來,抒發對未過門妻子的不滿,僅此而已。


    可我到底起了興趣,說實話,讓思緒穿過一千年的時光是件令人不能自拔的事情。哪怕短短數行,哪怕墨跡早已變淡,那些歷史的風依舊撲麵而來。我又翻找了一陣,從小山一般的書籍裏找出了其他的信。


    第二封信的語氣略帶悲戚——


    “瞿光兄啟:


    收到你的回信,我險些流下淚來。母親過去住在南邊,喜愛那裏的山水,但她已經有些神誌不清,長久的臥床讓她忘了很多東西,包括我的名字。這一切,我隻覺難以承受,況且不久後,我便要與素未謀麵的女子成婚。不知你是否找到了知心人,夜夜紅袖添香?我隻盼範家女能如我一般孝敬母親,這般已是極好。啊,這些嘈雜的念頭一刻不停折磨著我,我不能靜下心繼續寫了,珍重,珍重吧。


    邱永泉”


    ☆、03


    好吧,第二封信也平平無奇,雖然我不太明白為什麽我的祖先頻頻對一位友人提起病重的母親,但是不妨礙我繼續打開第三封信。


    這封信的字跡愈發潦草,甚至有了些焦躁,或是不易察覺的悲痛,如同紙張邊緣淩亂的墨點,雲霧一般籠罩在我心頭。我不由得攥緊了掛在胸前的玉觀音,那是我第一次嚐試雕刻的作品,溫潤冰涼,剛好能平復惴惴不安的心情。


    啊,邱永泉,他,依然喋喋不休說著他的母親——


    “瞿光兄啟:


    我最近吃不下東西,一直呆坐著,看屋裏的紅綢還沒來得及拆下,很快又要掛上白的,非常不詳的顏色。可我無法可施,母親已經註定要離開我,我親手刻了一支玉簪留在她枕邊……啊,我的妻子膽小寡言,也不會料理家事,我便不肯讓她照顧母親。不過,她和母親完全不同,完全不同。若你打算娶妻,還請多考慮考慮,不要像我這般。


    邱永泉”


    沒關緊的窗戶忽然被風吹動,我猛然回神,才發現電視裏的人換了一批,台詞依舊令人牙酸。我一邊漫不經心地聽著,一邊抱著剩餘的信細細翻閱。邱慶才曾提過,裏麵有些讓人心裏一沉的東西,像滿地的鮮血,或者腐爛的屍體。當時我不以為然,現在倒是稍微做好了心理準備。


    可結果,下一刻,我還是被紙上那洋洋灑灑、似乎陷入瘋狂的字嚇到了。


    “瞿光兄啟:


    自母親下葬那日起,我時常不能入寐,一閉眼,都是她的音容笑貌。她那麽美,年輕時在畫舫裏跳起舞來,能讓文人雅客為之癲狂,留下無數繾綣詩篇。可我再也見不到她了,那支簪子我給了妻子,讓她每天戴上,然後在房內走動,仿佛母親還在我身邊。母親還來不及看一眼她的孩子,看一眼我為她雕刻的那尊玉人,便再也不會回來了。我隻覺心如刀絞,寫下這些的時候,淚水打濕了宣紙。瞿光兄,我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望你早些回信。


    邱永泉”


    已經接近淩晨,窗外的燈光逐漸黯淡,但我長久地坐在地上,一時想不起睏倦。心中突然有了個猜想:我的祖先,似乎對母親非常依賴,有種超越母子關係的戀慕。不然,字裏行間的纏綿意味便沒有了來由——我開始覺得手裏的信有些燙手,像能從中窺視一些什麽——但我已經沒辦法停下,因為裏麵出現了一個我無比在意的細節——


    一尊玉人。


    以我的祖先的母親為原型的玉人。


    一瞬間,我想起了很多,例如前文不停出現的玉簪,例如邱慶才房裏那一排沒有臉的雕像,例如例如家族裏宛如融化在血脈當中對玉的嗜好……正如邱慶才那日所說,我們的祖先最初癡迷起玉石,應該與他的母親有關。我越發疑惑,並且越發著急想要找出邱慶才自殺的真相。


    而信,隻剩下兩封。


    ☆、04


    夜深了,在看完第五封信後,我忍不住起身將家裏所有的燈打開,再確保沒留下昏暗的角落,才慢慢回到一片淩亂之中。


    我有些害怕,因為剛才看到的東西……實在太過詭異了。


    “瞿光兄啟:


    我看過了你給的建議,然而,我始終無法釋懷。對我而言,她是世間最美最純潔的存在,與那些低賤的女子不同。我的兒子出生後一直在生病,他是個雙腿不能行走的殘疾,大夫也沒有辦法,隻能下珍貴的藥材慢慢調養。但他生得很像他的母親,他的眼睛、他的哭聲都很美,像玉……我會把他教養成最優秀的人,為他選取最好的妻子,然後……啊,我都忘了,聽聞你已娶妻生子,真令人高興。我送你的酒到了嗎?


    邱永泉”


    這封信,乍看非常普通,我的祖先接連遭受打擊,先是母親去世,接著兒子被發現是殘疾,通過寫信向友人傾訴痛楚。但令我心驚的是,在不經意翻看了另一本縣誌後,我找到了瞿光的名字,他是玉商之子,是個才華橫溢卻早逝的人。沒錯,早逝,在我的祖先寫下這封信的很久很久之前,他便死於一場大雨後的急病。


    那麽……我的祖先,邱永泉,到底在一直和誰通信?


    我忽然感到了一陣恐懼,寒意從骨頭裏滲出來,像某些被釋放的幽魂穿過黃紙,緊緊纏繞著我,連呼吸也變得壓抑。我這才明白那日邱慶才在前言不搭後語的講述中,為何時常流露出一種狂熱,一種通曉一切又強行掩藏下來的激動。因為他知道了秘密,了解在那些支離破碎的文字背後,有讓他甘願痛苦地結束性命的東西——它們就像流淌的鮮血,或者被玉石填滿的屍體。


    我捏緊了最後一封信——


    “他來了,他來了!我早就知道會如此……盡管他還躺在繈褓中,但他的眼睛,對,眼睛,真的很像她……我刻了許多玉,玉人,但是她的臉太美了……那雙眼睛……我不能……哈哈哈,哈!”


    紙上滿滿都是墨點,沒有稱呼,沒有署名,就像自我宣洩,給自己留下的——我覺得毛骨悚然:難道他一直在和自己通信嗎?那些寄不出去的信,每封都暗示著我的祖先不太正常。我略微挪動了久坐後麻木的雙腿,接著看下去——玉人,玉人,又是玉人!我渾身發抖,想閉上眼,又無法忽視那些胡言亂語裏的他和她,以及那雙眼睛,不停在我腦海眨動的眼睛。


    我下意識地將她與我的祖先的母親畫上等號,因為除了她,不會有別的女子與玉石糾纏不清,化作祖先筆下揮之不去的癡戀——


    對,是癡戀,是男女之間瘋狂而纏綿的情意。


    至於那個他……我放下手裏的信,轉而尋找起有關家族成員的記錄。幸好,最底下壓著一本類似家譜的東西,順著邱永泉的名字往下看,我發現——他的麽孫,有著美玉的名字——邱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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