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飢餓感卻偏偏這時候來湊熱鬧,它就像一條柔韌但卻沉重的繩子,執拗地糾纏住少年的身體……


    因為賠罪請月坡喝酒,阿鸞把幾天的飯錢都拿了出來,到現在還水米未進,又猛跑半晌,頭昏眼花腳底都打了飄。又累又虛的他突然想起出門時,街口大嬸曾切了一角酥頭令給自己,當時隻吃了半個,於是連忙伸手進餌袋裏翻找,剛摸到就忙不迭地往嘴裏送,可是沒拿穩手一抖,餅兒直滾到了地上。他連追幾步蹲下身去撿,就在低頭的那一刻,眼角突然搖曳起一抹撲朔迷離的蒼白……


    ——是什麽時候來到這麽近的地方的?完全無聲無息……


    ——就在阿鸞斜背後,停著一雙半掩在雲浪般裙裾下的雪緞繡鞋!


    少年反射性地直跳起來,轉身就逃,一隻冰冷的手卻間不容髮地一把扼住他咽喉。銀流般的邪火隨即在頭顱周圍升騰而起,霎時遮蔽他整個視野。然而奇怪的是這團白焰非但沒有想像中的高熱,卻反而和緊扣脖頸的手指一樣奇寒徹骨,透過火苗躍動的離合光影,阿鸞依稀看見墨雲沉煙般的黑髮,掩映著一張黯淡到模糊程度的臉龐……


    ——是厄物!


    超乎想像的恐懼和奇寒霎時攫住了阿鸞,他控製不住地大聲慘叫,溫暖的琥珀光暈應聲從胸口暴漲而起,通天犀角之光已如金蜜色的明珠驟然崩裂,排卷著冰凍之火,猛地將厄物遠遠彈開。


    少年想也不想,不顧一切地發足奔逃,然而剛舉步就看見隱約的淡影在前方搖漾,一眨眼便凝成白衣的窈窕身姿——厄物早已擋在去路上,她淡然揚手,一帶冰火牆瞬間鋪陳開來。


    阿鸞慌忙回頭,卻發現退路也已被白焰之牆封閉,他焦急地四下環顧,隻見連窄巷兩邊堅實的高牆不知何時都搖曳成了熊熊炎舞,冰冷的火舌像巨樹交錯的枝葉般伸展探出,糾結在一起,漸漸的,連頭頂的天空也被它掩沒……


    因為辟邪犀角的關係,厄物一時無法靠近,但卻造出了寒焰的牢籠!在火之重圍中,少年像困獸一樣左奔右突,卻四處碰壁走投無路。


    而火圈內的厄物好整以暇,隻見她款款輕移腳步,連裙角也不曾盪動便已一點點地逼近……


    無處可逃的阿鸞隻能按住胸口的犀角,遙望著對方本能地後退……


    突然間,惶惑的腳步踏進了清冽的光芒裏……


    耳中灌滿了風聲,和煦勁捷的氣流擦著麵頰自身後吹來,一下子吹開了周遭的凍火。


    阿鸞發現自己正置身於溫潤的犀光中。那輝耀如同潮湧一般翻卷向厄物,她身上一塵不染的白衣瞬間呈現出縱橫斑駁的恐怖焦痕!


    厄物猛地抬手遮住麵孔,發出不似人間所有的悽厲長嘯,就像一頁白紙在火中焚盡般,吹出一片金屑似的紛飛火星,轉眼消失無蹤。


    是清曉來了,自己得救了!阿鸞知道,隻有自己胸前懸掛的犀角和清曉佩刀上的那枚湊齊的時候,這對辟邪靈物才會煥發出驚人的威力。


    可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啊?


    怎麽會這麽簡單?


    ——為什麽這一次厄物格外的不堪一擊?


    然而阿鸞還沒來得及細想究竟是哪裏不對,便被清曉劈頭蓋臉一頓亂罵:“你跑什麽跑?我又不是鬼!知不知道自己的處境有多危險,成天惹上這些東西,是你一個人應付得來,還是那個來歷不明的傢夥幫得了你?”


    至於嗎!也不知道他哪來的沖天怒氣,弄得阿鸞原本一點感激之情頓時都飛到九霄雲外去了——想來前日月坡和清方反目,敬重兄長的清曉肯定有所耳聞,不然今天也不會當麵質問阿鸞為什麽和他“這種人”交往,雖然他明擺著是拂月坡的麵子,但卻也完全沒考慮到這樣做會讓阿鸞下不來台。


    “誰是來歷不明的傢夥?有話說清楚,不要夾槍帶棒的。”阿鸞咬緊牙根迸出一句。


    清曉仰頭看向天空,似乎也在努力壓抑心中的怒火,片刻後好不容易對阿鸞溫言說道:“也許你不知道,那我現在來告訴你——高月坡不是好人,跟他混在一起不會有什麽好事!”


    小素也曾提醒過阿鸞不要和月坡走得太近,以免引火燒身,事實也誠如他所言,這頭陀身邊的確危機四伏,可見清曉也並非信口胡說。但阿鸞心裏就是憋著一口氣:“月坡大師不是什麽好人,我也隻不過是個‘青眼梟’,我們幫七幫八。盧二爺你一個貴公子,還請自愛點遠離我們吧!”


    清曉聽得臉色都變了:“月坡下迷魂藥了嗎,居然讓你說出這樣的話來?他給了什麽好處把你懵成這樣?”


    難怪清方在大牢裏說得那麽難聽,原來在他們兄弟眼中,自己竟是圖好處才和別人結交的!阿鸞隻覺得怒火上湧,連舌頭都不聽使喚了:“好處?怪不得盧山長說我是二爺你的玩意兒,不知道的還真以為二爺給了我什麽好處!”


    “什麽二爺,你還當真叫起來了!而且這又與清方哥哥何幹?”清曉弄不清阿鸞到底在賭什麽氣,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清方哥哥是清方哥哥,我是我!別人將阿鸞看作什麽不要緊,我將阿鸞看作什麽才是真的啊。”


    “憑什麽二爺看我才是真的?因為二爺給的好處格外多嗎?我窮,不識字,就低你一等對嗎?”阿鸞憋悶得胸口陣陣鈍痛,身份的差異像無法逾越的天塹橫隔在兩人之間,越說越覺得遙遠。他抬頭看向清曉——這位少年公子今天又是一身新奇鮮亮的打扮,身上的灰金倭緞排穗褂子、手上的泥金彩繪蝙蝠扇、腳上的貼錦妝緞如意鞋、腰上的切金琺瑯西洋懷表,無一不是阿鸞連聽都沒聽過、想都不敢想的稀罕物,而這些在別人身上看來也許會惡俗不堪的金燦燦的東西,反倒將清曉襯得神采煥然,恍如異國王孫貴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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