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他們最初的形象,是兇狠殘暴獸性未脫的怪物,那些仙姿綽約、妙音縹緲,隻不過是後人附會上去的美好外衣罷了。


    驚愕和困惑強化了胸口莫名的隱痛,阿鸞反射性地低頭察看,書案上搖曳的燈光照在他胸口,竟映出並排四道纖細的暗紅血痂,就像深深鑲嵌在少年身體上的石榴石銘紋……


    這……難道是山道上虎黃貓的抓傷?以貓的力道而言未免深得不可思議,可衣襟上卻又沒有血跡,而且這麽短的時間傷口居然已癒合到這種程度了?這詭異的情形,總不會是……


    “這個爪印是阿虎的……”玉茗脫口而出的話證實了阿鸞的猜測,美貌的貴公子難以置信的搖著頭,連嘴唇都在顫抖,“阿虎果然回來了!沒想到你這小賊居然還是惹禍精……”


    “適可而止吧,玉茗!”濃重的陰雲已籠上了清曉劍一般的眉梢,這令他異國情調的五官瞬間帶上了一種猛獸般的威嚴,“阿鸞是我最重要的朋友,請你尊重他,無論如何他已經被迫卷進你的家事中來了!”


    “又不是我請他來的。”玉茗恨恨地跺腳,“我的客人隻有清曉,我信賴的人隻有你啊!”


    “可如今的狀況已經不是我能解決的了……”清曉的語氣就好像在對陌生人說話一般,“現在我也需要信賴和依靠阿鸞!”


    這一瞬間,阿鸞隻覺得胸口湧起一陣輕盈的溫暖,那應該是通天犀角共鳴的熱度吧,可心情卻朝相反的方向冷落下去。


    他不是不知道清曉的意思——在如此混沌的情勢下,能找到前路的隻有自己看穿黑暗的青眼,這也許就是清曉對自己唯一的期待吧,可是已經做不到了……


    想到這裏他不由得低下頭撫摸著額上的紅痕:不久前在竹林小徑中,倏忽來去的纖白人影打下的這方形黥印,已經徹底奪去了他超乎常人的視覺。


    阿鸞猶豫著,最終還是忍不住囁嚅著說了出來:“可是清曉……我可能是被‘幹闥婆’的襲擊了,現在什麽都‘看不見’了啊……”


    細細地審視著阿鸞悽慘的額頭,清曉的眼神倒並沒有多少驚訝和意外。片刻之後,他終於有些躊躇地搖了搖頭:“那就沒辦法了。你和玉茗呆在這裏不要亂走,我去去就來!”


    說著他轉身走向山齋大門,阿鸞連忙追上去一把拉住:“你要去哪裏?”


    清曉回過頭來,從上方投來深切的凝望:“我必須去找一個人。因為這個庭院遠比想像中的危險。”


    目光中不容追問的堅定,令阿鸞不由自主的放開了他的衣袖……


    然而驟變卻總是在轉瞬間發生。


    就在清曉舉步準備跨出門檻的一剎那,仿佛某個機關被突然觸動般,完全不同的世界毫無徵兆地降臨了——山齋外的一切頃刻模糊,氤氳的水霧霎時籠罩了一切……


    阿鸞反射性的揉了揉眼睛,一時不能確定是錯覺還是親眼所見——霧氣中的確隱藏著依稀的輪廓,或者甚至可以說連輪廓都算不上,僅僅是某種徵兆而已。待他定睛看去,伶伶俐俐的珠串次第浮現出來,那是裝飾在一排欄杆上寶珠頂,漸漸的,玲瓏的七節白石平橋從煙水中完整地裊裊升起。


    ——躑躅橋!


    ——雉化山館山齋門外,為什麽會出現這座連接香川內外城的界橋?


    還不等阿鸞驚疑出聲,一旁的玉茗竟脫口喊道:“咦!雲龍書寓?這裏怎麽會是雲龍書寓啊?”


    雲龍書寓?這可是響噹噹的青樓館名,清曉力捧的香川最上花魁虎妃就是那裏的頭牌。


    “‘幹闥婆城’……”這一刻,清曉泠然的沉吟響起了,“這定是幹闥婆城,別被它迷惑,否則有去無還。”


    “原來是海市蜃樓啊!”玉茗頓時恍然大悟,“書裏說在天竺,海市蜃樓就被稱為‘幹闥婆城’的。”


    清曉搖了搖頭:“不是海市蜃樓那麽簡單,這種幹闥婆變化出的浮光虛影,在每個人眼中都是獨一無二的幻象。”


    阿鸞霎時間反應過來——自己看見的躑躅橋和玉茗看見的雲龍書寓,都是潛伏在這座庭院中的光之眷族幹闥婆,用視像的幻術在不同人心中照映出的最真實鏡像。


    這些幻境應該都是與所見者因緣深切的地方吧,那此刻的清曉又看見了什麽呢?阿鸞可以眺望到他堅毅的側臉,卻無法洞見他內心的風景。


    似乎感覺到阿鸞的視線,清曉轉過頭來,卻看到了對方額上那方刺眼的紅色黥印,每當這時,他總有一種欲言又止的樣子:“偏偏在這個時候……”


    ——偏偏在這時候“看不見”。雖然對方越說越輕,但阿鸞猜得出這話裏的意思。一股倔強的逆流從他心底湧起:看不見有哪裏不好?至少從今以後自己可以擺脫“青眼梟”的惡名,擺脫陰森慘惻的彼岸異類,平凡而安定地生活下去。


    阿鸞忍不住轉過頭再不看清曉,就在這時,某種隱隱約約的微聲卻意外地滲進耳中——似乎是小貓斷斷續續地悽慘呼喊,可仔細聽又不像。他不由得豎起了耳朵,低聲道:“聽!什麽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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