促狹的笑容浮現在對方嘴角:“很動聽的黃梅調呢!”


    阿鸞這才發現自己脫口而出的竟是家鄉話,頓時紅了臉,華服少年滿不在乎地說開了:“青眼睛有什麽稀奇的,來拜望我父親的洋人都是紅毛藍眼,你呢?不會也是洋人吧!”


    “不不,我是養霞齋的學徒阿鸞……”剛說出口阿鸞就後悔了,他並非不懂得如何對待那些異形的“夥伴”:不想惹麻煩的話,不和它們扯上絲毫關係就行;別和它們視線相對,別跟它們應答交談,別拿更別吃他們的東西;而名字代表著一個人的存在,在他們麵前更應該妥善隱藏——而這突然出現在迷途的“蜘蛛橋”上,用飾物一樣的短刀從容擊退怪婦,又將自己從妖火中救出來的傢夥,似乎也不是可以隨便透露身份的對象……


    “阿鸞啊!”華服少年逕自熟稔的叫開了,“我呢,叫做清曉。目前……算是畫家吧。”


    什麽叫目前算是畫家啊?而且名字也沒頭沒腦的相當可疑,果然一點也大意不得!清曉並不知道阿鸞心裏的戒備,隻是熱心地打量著對方:“真奇怪,這妖怪怎麽會纏上你的啊?那可是個了不得的傢夥,有人說她是水妖,有人說她是厲鬼,雖然說不清究竟是什麽,反正是再兇狠不過的異類就沒錯啦!她已經從躑躅橋上拖過好幾個路人下水了,那些淹死的人卻是一副焦屍的樣子,焦屍的皮囊裏又全都堆的是冰塊,你說嚇人不嚇人!那時候可是鬧得滿城風雨,害得好一陣子誰都不敢打這座橋上過。不過這幾年又請道士又請和尚捉妖作法,已經消停多了,你做了什麽又把她惹出來的?”


    所謂的妖怪,就是蝴蝶簪的白衣怪婦吧。誰知道那種東西心裏在想什麽啊!阿鸞不由得一肚子委屈——自己明明是受害者,為什麽還要被責問“做了什麽把她引出來”?


    看到阿鸞垂頭喪氣的樣子,清曉好像拿他沒辦法似的長長嘆了口氣,抬手就將刀鞘上的墜子拽下來送到對方麵前:“我說阿鸞啊,既然見麵就是有緣,區區薄禮還請笑納!”


    這桃核大小的牙形吊墜呈現出厚重的金茶色,斑斑點點沁著雲影似的紅暈;通體光滑毫無雕琢,看起來既不像琥珀又不是玳瑁,完全不知道是什麽材質。


    越來越不對勁了!阿鸞警惕的讓到一邊:“這麽貴重的東西我絕不能收!”


    “不要就算了!”清曉倒也爽快,他悠然的擺了擺手,“可惜我今晚還有重要的約會,有幅畫無論如何也要與知音共賞,先走一步啊!”


    一聽這話阿鸞頓時鬆了口氣,連聲說好走好走。清曉從懷中摸出一支短笛,緩步朝內城走去,就在擦身而過的瞬間,他幽幽的沉吟著,像是同阿鸞耳語,又像隻說給自己聽:“一定還會再見的,有趣的傢夥……”


    丟下這自信滿滿的話語,清曉便信口吹著《鷓鴣飛》的曲子漸行漸遠。


    “誰要和你再見啊……”阿鸞嘟噥著正要過橋回家,卻見清曉站立過的地方落著一卷薄紙,在微弱的夜風裏,紙頁的邊角微微翕動著,善睞的明眸驚鴻一瞥地顯露出來。他忍不住俯身攤開薄卷,窈窕的倩影翩然浮現在眼前……


    這是一幅尚未裱褙的仕女圖,以淡墨描繪了一位十七八歲妙齡少女的形象,娟秀的麵孔刻畫得異常細緻,而衣袂則以寥寥數筆隨手勾勒。隻是這一瞥,阿鸞就已徹底無法移開視線。


    少年並不是沒見過美女——香川自古以來就以盛產麗人聞名,加之鹽業漕運的發達,一時間儼然是異常繁華的大都市,城中雲集著南國紅粉、北地胭脂。至於阿鸞所在的香料鋪更是以女客為主,這半個月間少年竟也碰到過幾個人間絕色。若說畫中少女的麵容如何光彩照人艷冠群芳,似乎並不太確切;但是她下頜到頸項的曲線承載著無限的愛嬌與幽雅,與似乎在悲憫著什麽憂傷的眼波呼應得恰到好處。因此整幅畫麵雖然沒有任何背景,但阿鸞總有種錯覺,仿佛這位少女正臨水而立,身邊簇擁著與她豐神相似的清雅白蓮——能夠帶給人無限悠遠聯想的美人,說的就是這樣的女性吧……


    “沒想到……還真是個畫家吶?”阿鸞不由得嘆了口氣撿起薄卷,看來這就是那幅“無論如何也要與知音共賞”的畫兒吧。少年一邊憐惜地輕輕撣去浮塵,一邊回身去叫理應沒有走遠的清曉;就在這節骨眼上,侵衣的嫩寒令他忍不住鼻尖一癢,連打幾個噴嚏,蜂鳴似的銳響驟然掠過耳際,熙熙攘攘的人聲隨即如潮水般漫了過來……


    仿佛解開魔咒一樣,絲竹聲、笑語聲、弦歌聲、車馬聲、叫賣聲,這些香川夜夜常聞的喧鬧頓時洋溢在周遭。阿鸞驚訝地發現,三三兩兩的路人竟憑空出現,在自己身邊自然而然地穿行著,這些人的身影遍布橋南橋北橋中央,絕不是剛剛才走過來的——也就是說躑躅橋上其實一直人來人往,絡繹不絕!


    難道從夕陽西下開始,直到此刻自己才從幻境中走出來嗎!阿鸞難以置信的四下張望著,卻哪裏也看不見清曉的身影……


    “你的東西掉了哦!”有人指了指河麵提醒阿鸞,他這才發現因為打噴嚏的緣故,自己竟一失手讓那幅仕女圖被風吹進了河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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