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在竭盡全力地尋找自己的活路,誰也沒心思去管別人的閑事。


    那天,父親比平時晚回來了大約30分鍾左右。那是2月底最寒冷的季節,在檢票口看到父親身影的時候,棟居那小小的身體已經快要凍僵了。


    “你怎麽又來了?說了多少遍叫你不要來的嘛!”


    父親緊緊地抱住了棟居那已經凍僵的整個身體。父親的身體也凍僵了。但是他心中的那片溫暖卻仿佛傳到了棟居的身上。


    “今天哪,我給你帶回來了特別棒的禮物喲!”


    父親故弄玄虛地說。


    “是什麽呀。爸爸?”


    “打開這個看看吧。”


    父親把一個紙袋子遞到了棟居的手中,那上麵還殘留著一絲微溫。棟居朝紙袋內張望了一眼,不由自主地發出了一聲驚嘆:哎呀!太棒了!


    “怎麽樣,棒吧?那包幹裏麵可是包著真正的餡兒哪!”


    “真的?”棟居瞪圓了眼睛。


    “當然是真的。是我在黑市上買來的。為了買它,我才回來得晚了些,好啦,趕快回家去一起吃掉它吧。”


    父親牽住兒子冰涼的小手,給他暖著。


    “爸爸,謝謝你!”


    “這是給你老老實實在家裏待著的獎勵。從明天起。不許你再來接我了,說不定會碰上可惡的人販子呢!”


    父親慈詳地告誡著棟居。當他們兩個人正要回家的時候,那件事發生了。


    車站前廣場的一角騷動起來月下一帶排滿了賣來路不明食品的攤販。吵鬧的聲音就是從那一帶傳過來的。人們正紛紛朝著那邊圍過去,一個年輕的女人正驚叫著,不斷地發出“救命啊!救命啊!”的求救聲。


    父親拉著棟居的手,快步朝那邊走去。他們透過人牆的縫隙往裏一瞧,隻見幾個喝得酩酊大醉的美國兵正在糾纏著一個年輕的女人,那見個年輕的美國兵滿口說著下流話,雖然不知道他們說的是什麽意思。但那副嘴臉卻是全世界都通用的。他們正在眾目睽睽之下玩弄著那個年輕的姑娘!


    一眼看上去,這些美國兵個個都很強壯。與戰敗國日本那些骨瘦如柴、弱不禁風的國民相比。他們有著營養充足的身體和油光發亮的紅皮膚,他們體內所積蓄的淫穢能量眼看就要把他們的身體和皮膚都脹破了。


    那可憐的姑娘就像是被一群貓包圍起來的一隻老鼠,眼看就要被捉弄死了。她已經被剝掉了衣服,呈現出一副令人慘不忍睹的模樣。她就保持著這麽一副樣子,即將在大庭廣眾之下受到姦汙,不,她等於已經在受到姦汙。


    圍觀的人群與其說是懷著教授之心,倒不如說是出乎意料地碰上了有趣的熱鬧場麵,而更多的懷著一種等著看熱鬧的殘酷的好奇心。就算是他們有心搭救她,也因為對方是占領軍的士兵而無能為力。


    對方作為戰勝國的軍隊,一切都淩駕於日本之上。他們瓦解了日本軍隊:否定了日本至高無上的權威一一一天皇的神聖地位。也就是說,他們高高地坐在日本人奉若神明的天皇之上,統治著日本。他們使天皇成為附庸。對於當時的日本人來說。他們已經成了新的神明。


    對於占領軍這支“神聖的軍隊”,警察也無法插手幹預。對於占領軍來說,日本人根本就算不上是人。他們把日本人看得比動物還要低賤,所以他們才能做出這種旁若無人的放蕩行為。


    成了美國兵犧牲品的姑娘,已經陷入了絕望的狀態。圍觀的人們,誰也不插手,也沒有人去叫警察。因為他們知道。即使去叫。警察也無能力力。


    被他們抓住的那個女人算是倒太黴了。


    這時,父親用雙手撥開了人群,擠到前麵去,對那些眼看著就要對那個女人進行蹂躪的士兵們用英語說了些什麽。父親多少懂得一點英語。


    美國兵們好象連做夢也沒有想到。居然會有這麽有勇氣的日本人。他們驚訝地一下子把視線全都集中到了父親的身上,圍在周圍的人群也都緊張地屏住了呼吸,等待著事態的進一步發展。剎那間,那裏出現了一片令人感到毛骨驚然的寂靜。


    稍挫了銳氣的美國兵們,看清了對手原來是一個非常瘦弱、戴著眼鏡的貧寒的日本人。


    馬上就恢復了囂張的氣焰。


    “you,yellowmonkey!(你這個黃種猴!)”


    “dirtyjapan!(骯髒的日本人!)”


    “asonofabitch!(混蛋!)”


    他們一邊七嘴八舌地罵著,一邊朝父親逼過來,父親拚命地向對方做著徒勞無益的解釋。


    但是,美國兵似乎被新出現的獵物激發起了虐待狂的興奮,他們走過來圍成了一圈,開始對父親進行推殘,就像是兇殘的野獸要把營養不良的獵物玩來玩去地捉弄死一樣。美國兵們陶醉於殘酷的喜悅之中,慘無人道地折磨著完全沒有抵抗和反擊的對手。


    “住手,不許打我父親!”


    棟居想要救自己的父親,就從背後緊緊地抱住了一個美國兵,那是個長得像一頭紅色魔鬼似的白人,他的胳膊上有一塊好象是燒傷的傷疤。也許是在戰場上負的傷。那發紅的裂口處長著金色的汗毛,他那粗壯的胳膊一掄,棟居就一下子摔倒在地上了,父親帶回來的包幹從棟居的懷中掉了出來,滾到了地上。美國兵那結實的軍用皮靴輕而易舉地就將它踩得稀巴爛。


    在包幹滾落的地方,父親就像一捆破布似地遭到美國兵的痛打,他們拳打腳踢,口吐唾沫,父親的眼鏡被打飛了,鏡片也碎成了粉未。“圍攻”的場麵深深地印在棟居的記憶中。


    “誰來救救我爸爸吧!”


    年幼的棟居向周圍的人群求救。但是,被他所哀求的大人們。要麽聳聳肩膀。把臉扭向一旁:要麽就隻是冷冷地一笑。沒有一個人願意伸出教援之手。


    父親要搭救的那個年輕姑娘已經連個影子也看不見了,看來她是把父親作為替身而溜之大吉了,父親是為了救她才挺身而出的,沒想到卻成了她的替罪羊!


    如果僅憑解釋不清的正義感而伸出手來,那麽下一次自己就會被當成第二隻替罪羊。正因為人們親眼目睹了父親被當成替罪羊的活生生的事例,所以他們才越發感到害怕。


    “求求你們,救救我爸爸吧!”


    棟居一邊哭泣,一邊哀求著。但是每個人都在裝聾作啞。既不想從這個地方溜掉,也不想伸出援救之手,僅僅像是隔岸觀火似的表現出一副好奇心,靜觀著事態的發展。


    突然。美國兵哈哈大笑起來。棟居回頭一看,原來是一個美國兵正朝著已經精疲力盡、一動也不動的父親身上撒尿。他正是那個胳膊上有著燒傷似的紅色疤痕的士兵!其他的美國兵也都模仿著他的樣子去幹。在“傾盆的尿雨”之中,父親好象已經意識不到澆在自己身上的是什麽東西了,看到這種情形,不僅是美國兵,連瞧熱鬧的人也都笑了起來。


    比起朝父親撒尿的美國兵來,棟居更加憎惡在一旁看熱鬧的日本人。棟居淚流滿麵,但他覺得那並不是淚水,而是從心中被剜了一刀的傷口濺出來的鮮血,從眼睛裏冒了出來,他在幼小的心靈中暗自下定了決心:決不能忘記這個場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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