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町的內心,已經在不知不覺中,依賴於那個曾經把自己的身、心一併引向飄逸升華的聲音。


    那個充滿誘惑力的聲音還在不斷地說:“蠟淚會很燙……會很燙……”


    就在這個時刻,她感到確實有兩滴蠟淚,落在了左手背上……


    “啊——燙死我了!”小町終於發出了尖銳的叫聲。


    片刻之後,後頸部在一隻手輕輕的撫摸下,她的眼前恢復了一片光明;精神也從剛才的半昏睡狀態,迅速回到了正常的時空中。是戎冀已經解去那些布帶子。小町迫不及待地定睛一看——


    自己的左手背,已經被燙了兩個蠶豆大的水泡兒!


    小町覺得委屈極了——秋姍姐姐竟那麽心平氣和,坐視了剛才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場殘酷試驗的全過程!


    因為那兩個在燈光下亮晶晶的水泡兒,也因為好朋友的麻木不仁和見死不救,小町放聲大哭起來。


    秋姍笑著擁抱著小町:“好委屈呦,小姑娘。可是,剛才我親眼看見,戎醫生滴在你手背上的,不過是兩滴……涼水啊!”


    小町臉上掛著淚珠兒就半張開了嘴巴,這意外的說明立刻止住了她的哭聲——


    胡說!難道天下竟有這麽匪夷所思的事情?!


    戎冀也在笑:“你向自己和我們,精彩地證明了精神活動和心理作用對肉體的超然力量。謝謝你也恭喜你——今後,你將成為一位充滿自信心的人,將懂得靠自己內心的堅強和執著,去達成生活中的任何目標。”


    戎冀的這番話,真是令秋姍和小町都感動得心頭髮顫。


    小町用右手捂著左手背,奇怪自己在知道那不過是兩滴涼水留下的痕跡,漸漸消失了剛才那火辣辣的疼痛……


    就在這時,一陣輕輕的,充滿女性怯懦的敲門聲,從院子的後門方向傳來——砰砰……砰砰砰……


    戎冀對兩位神色不安的小姐鎮定地說:“也許有人敲錯門了……我去看看就來。”


    偏偏就在這個節骨眼上,停電了!


    無非是北平司空見慣的供電故障,但小町和秋姍在漆黑一團的房間裏,開始表現出了不加掩飾的恐懼:


    “戎大夫,我們……我們和您一起去……看看……”


    戎冀走在前麵,兩個女孩子戰戰兢兢地跟在後麵,小花也邁著無聲的腳步,輕盈地跟著他們。這支奇怪的隊伍,在唯一一束蠟燭的光芒引導下,走到了更加荒涼的狹長的後院。


    輕輕的敲門聲,還在斷斷續續地響著:砰砰……砰砰砰……


    今晚,月亮被埋藏在幾片烏雲後麵。秋姍和小町逐步適應了黑暗,勉勉強強可以看見在一片爬牆虎中間,有一扇門框又低又窄的小木門。


    在戎冀手中搖晃不止的蠟燭光下,依稀可見橫插得好好的小木門栓兒。


    輕輕的敲門聲,還在斷斷續續地響著:砰砰……砰砰砰……


    戎冀故意用嚴厲低沉的聲音問道:“誰?”


    敲門聲停止了,轉換成了一個年輕女人斷斷續續的哭泣聲……


    戎冀回頭看了看仿佛充滿好奇又渴望著保護的兩位小姐,順手把蠟燭盤遞到秋姍的手裏,鼓足勇氣拉開了門……


    一陣穿堂風襲來,隨之撲滅了蠟燭唯一的火光。


    小門外,隱約可見小胡同裏一個女人的背影,好像裹著床薄棉被,披散著淩亂的黑色長髮。


    抽泣聲如同由遠而近,飄忽不定……很難確定聲音是不是那個人影發出來的。


    戎冀謹慎地發出詢問:“餵——你……是什麽人?為什麽站在這裏?”


    裹著棉被的人影似乎停止了哭泣,移動腳步,稍微靠近一些。


    老天幫忙,就在這時,它讓半個月亮露出雲層,一束吝嗇的寒光,被投射到小胡同裏……也許是聽到了詢問,女人停止了抽泣,緩緩地轉過身來——


    她的麵孔,竟被一副狐狸臉的白漆麵具遮住。誰也看不到她的五官,看到的隻是一個怪誕的戲劇化的造型!


    戎冀倒吸了一口冷氣——這個女人,她一定是……瘋了!我是個無神論者,我……怎麽會害怕這種低劣的把戲?


    盡管戎冀在心裏這樣對自己說,身後兩個毫無思想準備的小姐,卻發出了讓他禁不住毛骨悚然的嚎叫。


    戴著狐狸麵具的女人,從棉被下麵慢慢地伸出一隻膚色慘白的手臂,她細聲細氣地說:


    我的手腕被割破了……我流血了……我死了……”


    月亮又深深地藏進了雲彩,眼前的光線,弱得隻能依稀分辨出那個女人的剪影……


    秋姍發出了驚恐的呼喊:“戎大夫,快回來——關上門,不要理她!她是……陳招娣啊!”


    小町跟著就又發出了“媽呀——”的悲鳴聲,雙手抱頭,反身往回奔逃而去……回身時不小心,一腳踩了小花的尾巴,把小花疼得也發出刺耳的叫聲,更加讓人心寒膽顫了。


    秋姍一把抓住戎冀的後衣襟,試圖把他往小木門裏拉。戎冀順勢倒退回來,然後轉身,猛地把脊背頂在小木門上……


    月亮似乎突然又動了好奇心,猛地投下了一束清輝。秋姍看到,戎冀蒼白的臉上已經布滿了冷汗,額頭泛起了微弱的水的反射。他慌亂地拚命企圖推上門栓,卻感到有一股力量,正從外麵往裏反推……


    他們兩人也不知道,怎麽跑回到屋子裏。戎冀雙手發抖,好不容易擦亮了一根洋火,卻發現秋姍把唯一一根蠟燭,遺忘在了後門。


    當他擦亮了第二根洋火時,看見椅子裏縮著一團披頭散髮的黑影,這是剛才已經被嚇壞了的小町。


    戎冀試圖在黑暗中維護著自己的職守:“別害怕,姑娘。你剛才看見的……隻是一個夢中的幻影罷了……”


    “戎大夫你騙我!那麽你也是我夢中的幻影麽?我看得清清楚楚,那個女人身上裹著一床翠綠色的軟緞被子,月光下還發出了絲綢的反光;我還看見,她的手指塗著鮮紅的蔻丹;我還看見,白色的被子裏兒上,有一大塊像血跡一樣的東西……”


    戎冀不高興了:“你說謊,小姑娘。第一,你不可能在那麽短暫的瞬間,那麽昏暗的光線下,看清楚那麽多的細節。第二,血跡,你說什麽血跡?簡直是胡扯!假定這個‘幻影’跟陳招娣有關係,她並非死於外傷失血的屍檢結論。秋姍大夫也很清楚,我說得對嗎?老同學……”


    秋姍顯然也在努力維護著戎冀的觀點:“當然。不過,我知道這孩子的夜間視覺特別好。經常能夠看清楚我們一般人,不大容易看見的東西……”


    “秋姍大夫,你的話就等於承認了我們剛才在後門看見的,不是什麽‘幻影’了?那麽我現在明白了,我在幾天前看到的那個穿著長鬥篷的高個子女人,也不是幻影!這個戎大夫,才是一個真正的撒謊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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