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曾經是他童年的幸福和夢想。當然,多少年後,那位風光的副市長夫人馮雪雁,偏偏就選中這家北平最具歷史地位的大觀樓影院,來舉辦她策劃良久的影星頒獎會。這對於雖然是沒有請柬和入場券的段越仁來說,自然是輕車熟路的一處所在了……


    父親通過打點了熟人,把十七歲的段越仁送進了電影公司,跟著學習演戲。現實絕對不是想像中那樣如意,盡管他天生一副英俊的麵孔,身段、高矮也長得無懈可擊,卻遲遲沒有出鏡的機會……


    有一次,那個叫夢荷兒的女演員拍戲的時候,不小心崴了腳。小段子自告奮勇背著她,跑到離攝影棚大門口不遠的跌打診所去……就這樣,他們開始以姐弟相稱。小段子跟這位比自己大兩歲的漂亮姐姐,講述過自己那平凡的身世。誰知從此他的運氣開始轉好了一點兒。雖說還是照舊跑龍套、當替身,機會卻多得多了……


    虧了這位夢荷兒姐,總把自己硬往導演和攝影師的麵前送。他從此便像個小跟屁蟲兒似的,守候在夢荷兒的身邊,提個化妝箱拿個衣裳、跑個腿兒買個香菸啥的,知道的事情,自然也就多了一些……


    夢荷兒大約是在去世前的一年左右,被一個有權勢的大人物給看上的。好像就是在那位大人物的家庭舞會上,大人物對夢荷兒是一見鍾情。


    那天,也好像是電影公司派夢荷兒出場,去陪大人物家的客人跳跳舞、說說話的。那大人物還為夢荷兒在什剎海的小金絲胡同,置了座西洋門樓的小院兒。院子不大,房間也不多。房子建得很精緻,裝修布置是時下流行的“中西合璧”樣式。裏麵的家具,也大多是洋貨……


    小段子印象最深的,就是一張大得足能並排躺下四個大人的席夢思床——床幫是金屬的,鍍得就跟真金似的。氣派得就像拍電影用的大道具一樣……小段子說,自己長這麽大,還是頭次見識到呢!


    段越仁跟大浦說:自己好歹也在這影界的圈子混了幾年,說透了,那一個個夢想著出人頭地的男優女伶,他們的成功之路,誰都有著一番難以啟齒的心酸歷程。自己呢,當然是一百個理解夢荷兒的選擇……


    因此,他從來不多問一句自己不該問的話,隻是一如既往的守候在她的身邊。夢荷兒搬家到小金絲胡同去的時候,誰都沒讓幫忙,就是叫他小段子一個人去了。公司裏直到現在,也就隻有他一個人知道了夢荷兒那個秘密的住所。


    可是,直到最後,夢荷兒也沒有讓小段子見過那位神秘的大“情人”。


    夢荷兒出事的那天,她下午就沒有按時來拍戲。一想到最近她經常沒精打采的,還常常不是一個人發呆,就是表演淨出錯兒。小段子放心不下,晚飯後就到小金絲胡同去了。


    他從來不敢在夢荷兒沒有招呼自己的時候貿然前往,就在夜色中的胡同裏,猶豫不決著……


    後來,他看見了一輛玫瑰紅色的臥車,在離夢荷兒家門口不遠的地方停下。車裏走出一位看樣子好高貴的婦人,她身材高高的,手裏提著一隻在夜色下幽幽閃光的銀色皮手袋——


    顯然,那位高貴的夫人沒有帶著司機,是自己開車來的。


    “咱北平城,可沒有幾個女人自己會開車呢。”小段子感嘆道。


    他接著告訴大浦,那女人徑直推門就進了夢荷兒家的院子。自己當時直納悶,夢荷兒怎麽就不關好院子的大門呢?八成,就是在等待這位高貴女客人的到來?


    小段子扛著寒冷,哆哆嗦嗦地站在外麵,大約過去了半個多時辰。夢荷兒平日裏喜歡吃稻香村的核桃酥,半斤的小紙包提在手裏,都快叫自己給晃悠散了,那高貴的婦人才走出門。隻見她大步流星地直奔那輛玫瑰紅色的汽車,開門往裏一鑽,打著了火兒便揚長而去。


    小段子一看,夢荷兒的大院門,壓根就沒有被關上,這才朝她家走去……剛到門口,竟又跟一個全身黑衣的傢夥撞了個滿懷!那人被小段子本能地一把抓住了肩膀——


    隻要看那傢夥褲腳兒紮得利利索索的一身“行頭”,便知是個翻牆上瓦、溜門撬鎖的賊嘛!出人意外的是,那“賊”卻沒有掙紮,倒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他張皇失措地指著屋裏對小段子說:


    “先生您快進去看看吧,屋裏有個漂亮女人倒在地板上,流了好些的血……我是個賊,不過今兒個可是什麽也沒敢拿!我可是不敢見差人的。您趕緊的,該救人救人,該報警報警吧!”


    小段子看著那賊人驚惶的表情,覺得不像是瞎說,便鬆開手自己趕緊進了夢荷兒的院子,直奔亮著燈光的南房,推門一看——


    夢荷兒倒在血泊裏,手腕子被一把樣式挺特別的小刀子,割開了……


    小段子說,自己永遠也忘不了……夢荷兒姐那張蒼白得就像漢白玉石一樣的臉。就是被關在這監房裏,做夢也還是會時常看見她最後時刻的麵影。


    當時,夢荷兒的鼻息已經微弱得都快試不出來了。他從那張大席夢思床邊的地板上背起她時,看到床上的確是扔著半張紙——


    這就是後來東城警察分署來人勘查現場,斷定夢荷兒是自殺無疑的證據——死者本人的“絕命書”了。


    雖然僅僅是半張紙,但留在上麵的話語和她本人的親筆落款,明明白白寫的就是決心去死——那麽一個意思。那封絕命書,像是寫給某個人的一封信。殘留的紙張上,還留著“望你今後好自為之……”之類的告別之語。


    可是,被撕去的那上半張絕命書,到底寫的是什麽?


    又為什麽不見了?


    這信中的那個“你”,又是誰呢?


    為什麽一封臨終前的書信,偏偏就沒有了上半張?


    到底又是誰,偏偏要留下足以證明夢荷兒確實是自殺的那後半封信呢?


    對此,小段子始終是無法釋然的。他後悔當時一心隻想著,趕緊去看看夢荷兒出了什麽事情,便沒有扣住那個發現了出事現場的賊人,好問清楚他,到底還看見了什麽?


    後來呢,小段子手忙腳亂地用塊繡花枕頭套兒把夢荷兒的手腕子纏住,背起她往外跑……天晚了,往胡同口外跑了快十分鍾,好不容易才攔住一輛黃包車,緊趕慢趕地往最近的一家醫院送。


    當他最終被大夫告知“流血太多,已經晚了”的時候,還直在心裏後悔,要是當時攔住了那個開著汽車來過的高貴婦人,把人往醫院送,荷兒姐這一條命,一準兒就保住了啊……


    可再往下想,他就想得更深、更遠了——難道說,那位高個子的貴婦人就跟夢荷兒的死,沒有一點直接關係麽?為了解開這個謎團,小段子開始有事沒事,晚上就到小金絲胡同夢荷兒的家門口轉悠兒……


    他期待著,還能夠遇見那個黑衣賊人,把事情的真相告訴自己。


    無獨有偶,那黑衣賊人也懷著一個同樣的目的,隔三差五地跑到這一帶來轉悠兒。但是,他等待的不是段越仁,而是那位貴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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