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價格終於攀升到二百元的時候,馮雪雁和費陽互相交換了一個滿意的眼色。於是,這位臨時義賣會的主持人,煞有介事地舉起了手裏那把餐叉,正準備往下一砸的時候……


    “三百元——”


    難道還有人,把這“棒槌”當“針”(真)了不成?!


    馮雪雁高舉著叉子的那隻手,凝滯在了空中。站在後麵的一些人,還特意往前湊著,好奇地想一睹那位“當了真”的喊價人。因為紫姨坐在輪椅上,位置比較低,大多數人還是無法識得這廬山真麵目。大廳裏發生了輕微的騷動……


    費陽也下意識地摘下了自己的眼鏡。隻有在一個剎那間,她的眼睛與紫姨的眼睛相遇了——


    她們彼此都仿佛是看到了茫茫沙漠中唯一的清泉,看到了對方為著心靈的相逢、智慧的感應,閃爍出了稀薄的淚光……


    反應敏捷的馮雪雁重重地把手裏的餐叉,莊嚴地砸向自己麵前小桌子上的一隻精美磁碟。隻聽一聲尖銳的粉碎聲——然後,在一片捧場的掌聲中,圓滿結束了這個節目。


    當喬秘書親自把那幅女童肖像送到紫姨的手中時,紫姨竟不由自主地把這隻橡木畫框,把那個目光憂鬱的陌生小女孩兒,緊緊地抱在懷裏。仿佛有一股暖流,從肖像傳遍了全身。


    紫姨驀然想起了十六年前的一天,自己也曾經是這樣把一個陌生的小姑娘,緊緊抱在自己的懷裏——因為一場滅頂之災,完全失去了記憶的五歲的小町……


    當大廳裏迴蕩起最後一支告別的舞曲時,秋姍從五隻同時向自己伸出的手中,選擇了一位最年長的邀請者。伴著緩緩的舞步,那位長者問秋姍:


    “小姐,您的麵孔很陌生。至少是在這個家庭的聚會中。您是第一次光臨此處,對嗎?”


    “是的。其實我是陪我的男朋友來的。”


    “男朋友?啊,真遺憾……哪一位幸運的紳士,是您的男朋友呢?”


    “整個晚上,他沒有陪我跳過一支曲子。”


    “我想那是因為您被太多的崇拜者所包圍,他已經沒有機會了啊!”


    “他是副市長和夫人的私人法律顧問。今天晚上,始終在為自己的職責……鞠躬盡瘁。”


    “那麽坐在輪椅上的那位女士呢?她是您的什麽人呢?以我這種年齡的男人的眼光,她依然很有魅力、很有風度。”


    “她是我崇敬的人,是我人生的師長。我隻能對您說這麽多,先生……”


    “隻可惜,她今天的‘血’,出得多了一點兒。”


    “您是這樣認為的嗎?”


    “那完全是馮雪雁的逢場作戲罷了,一場做作的慈善表演!這位官僚夫人的野心太大。而您所崇敬的那位輪椅女士,卻不惜拋擲重金,在為這種露骨的‘表演’捧場。”


    “是不是在場的很多人,都是這樣認為的呢?”


    “我想至少是不在少數。那幅畫,我看它連三十塊錢都不值。”


    “我毫不懷疑您是一位精明的……商人。”


    “對,我做珠寶生意,我的公司也經營世界各國的藝術品。”


    “您很成功麽?”


    “怎麽說呢……我還比不上美利堅的‘蒂凡尼’和法蘭西的‘卡迪亞’吧。”


    “您也比不上她——那位‘輪椅女士’。”


    “唔……?”


    “那幅畫的真正價值,超過了今天落錘價格的十倍。”


    “真的嗎?為什麽?”


    “您永遠也不會明白的。盡管,也許您是一位成功的……商人。”


    “哈哈哈……小姐,我很欣賞您,就像一件活生生的藝術品。您願意跟我交個朋友麽?”


    “我隻是一個醫生,而且是婦兒專科的。顯然,我將來很難報答您的信任和好意了。”


    “這是我的名片。也許有一天,我有報答您的機會——由衷感激您在那麽多位英俊、出色的邀請者中,仁慈地選擇了我這個老頭兒。我欠您一個人情,今天舞會上最美麗的小姐。”


    紫姨忽然感到自己今天有些累了——很久沒有這樣動心地去接觸一個陌生人,如此動心地渴求一件藝術品了。


    她開始期待著這場漫長聚會的結束。想抱著這個“五歲的小柴火妞兒”,趕緊回到自己的十九號院兒去。心想,看來也不會再有什麽更使人興奮的節目了。


    而就在這時,一聲刺耳的尖叫,響徹了整個大廳……


    隻見高副市長一手捂著肚子,一手還舉著酒杯,五官扭曲著倒在長餐檯的旁邊;站在他身邊的馮雪雁和費陽,隨後也表情痛苦地彎下腰,重重地跌在地板上……


    這三個人的距離很近,也許,正在做告別的碰杯時,他們喝下了同樣危險的液體。


    紫姨為這場突如其來的場麵,頓然倦意全無。她看到秋姍迅速推開了自己的舞伴,直奔而去。她幾乎是自豪地望著這個年輕女醫生的一舉一動——秋姍上前,動手逐一翻開那三個突然倒地之人的眼瞼,觸摸他們的頸動脈,傾聽他們的心跳……然後高聲命令:


    “拿一把勺子來!快——曾佐,幫我一把……這樣,捏住鼻子,撬開牙關,使勁!對、對,就這樣——”


    紫姨知道,秋姍在實施最簡單也是唯一有效的方式——用西餐勺子把兒探進患者的喉嚨深處,使之發生喉頭反射,然後嘔吐出胃裏的東西……


    客廳裏的人,圍成了驚恐不安的人牆。不少人被嚇得,本能地撒手就扔掉了手裏的酒杯或碟子。還有幾個人,似乎受到了某種“暗示”性的刺激,也開始覺得自己“痛苦”、“噁心”起來……


    已經醉意沉沉的楊署長,被衝到身邊的嚴大浦一把抓住肩膀,猛地搖晃了兩下:“署長,出事了!高副市長和夫人,怕是中毒了……我們必須趕快封鎖這個院子!趕快通知警署派來人……”


    嚴大浦隻見已經喝高了的楊署長,半晌也沒有聽明白自己的話,無奈中,隻好把孫隆龍招呼到身邊,命令他馬上找到副市長家的電話,掛通警署。


    然後,他又一把抓住正拿著照相機,企圖乘機搶鏡頭的小町,不由分說地命令她:跑步去關上副市長官邸的大門,嚴禁任何人走出!


    這個胖子努力邁腿,晃晃悠悠、驚險萬分地站在一張高級椅子上,舉起自己又短又胖的手臂:


    “我是本市警署刑偵隊的探長嚴大浦。因為非常事態的發生,請各位務必服從我的命令!第一,所有的人,暫時不要離開這間房子;第二,從現在開始,不要觸動現場的任何物品;第三,僕人、廚師、服務生一應人等,統統都不要離開原地一步。違者嚴懲勿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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