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町簡直受寵若驚了:“真的嗎?”


    秋姍肯定地點頭說:“從一個女孩子成長為一個女人——這是很重要的……進步。對麽?”


    在座的全體人,終於理解了秋姍的良苦用心。大家也一同應和道:對、對,不錯、不錯,挺漂亮、挺漂亮……


    小町不傻,她由衷感激地脫口就說:“還是姐姐對妹妹最好……”


    這句話,卻似乎又觸動了一個不應該觸及的話題。在座的全體人,一時陷入了尷尬的沉默。


    正好這時,那呼喚著食慾的銅鈴鐺,又急促地響了起來。小町為掩飾自己的尷尬,趕緊主動跑去,想為大家吊起那裝載著何四媽的美味佳肴的箱子。匆忙中忘了提裙子,一腳踩到了過於長的裙邊兒,一個趔趄,更加狼狽了——


    這可真是倒黴透了,連喝涼水都塞牙似的!


    孫隆龍終於還是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腦袋馬上就挨了秋姍一筷子!


    今天,一條名副其實的“魚”,完整地呈現在餐桌上——糖醋紅燒大鯉魚。嚴大浦的眼睛,馬上就眯成了彎彎的兩條小細縫兒……


    東道主紫姨率先舉起了酒杯:“謝謝各位,兩個多月的辛苦,是很值得的。來,讓我們為皇糧胡同幹杯!為我們的牌友俱樂部幹杯!為我們的——友誼幹杯!”


    第一章


    上午,曾佐剛到律師所的辦公室,就看見北平市副市長高子昂的私人秘書已經等候在那裏。她滿麵焦慮。身邊,停著副市長的專車……


    這位喬秘書是位其貌不揚的中年女士,據說因其人品的忠誠、性格的穩重,深受副市長夫婦的重用,在高家已經服務了五年有餘。


    自從在旅歐同學會上認識了高子昂之後,曾佐不久便應邀給市長夫婦擔任了私人法律顧問。


    那個年代,為自己聘請常任法律顧問的高官並不多。但這位年富力強的高子昂副市長,是留學英國劍橋的文學博士。開口“沙翁”、閉口“喬叟”,學富五車,有口皆碑。應當說,他受過最精典、最老牌的西方民主教育。顯然就要比那些土生土長的中國官僚們,觀念上就多了幾分“法治與法理”。


    平時,副市長夫婦對曾佐這位“顧問”,倒是所問之事有限。就是真有些什麽要事商量,也是打個電話,或是派手下人送個信兒什麽的——可從今天的架勢看來,顯然是真有事情了。


    曾佐幾乎是被那位一向舉止得體的喬秘書,“強行”塞進汽車的。與以往不同,喬秘書上車就吩咐司機,直奔市警察署——副市長夫人出事情了,出了天大的事情……


    說到這位副市長夫人馮雪雁,她絕不遜色於副市長高子昂本人,也是北平城裏有名有姓的一位場麵人物。


    馮雪雁雖然不是留洋生,但出身名門望族,畢業於燕京大學文學係。她身材高挑挺拔,皮膚微黑;柳眉大眼,英氣勃勃;舉手投足間,瀟灑利落並不失風度優雅。今年四十有二了,因為駐顏有術,不知情的人乍看上去,最多隻能看出個三十五、六歲的模樣……


    馮雪雁曾經風趣地對記者說:自己少女時代的夢想,就是“成為好萊塢的東方影星”。


    她經常奔走於幾個擁有電影公司的大城市,以一位民國著名元老人物的千金的身份,熱情地扶持民族電影工業的發展,有目共睹,可謂功不可沒。為此,她“亦不得不”身兼數職:先後擔任了數個與影藝圈有關的協會、聯誼會、基金會的秘書長、會長、副會長或名譽會長……


    喬秘書在一次閑談中,對曾佐回憶起大學一年級時,自己在馮雪雁身邊經歷過的一件趣事——


    班上一個長得小巧玲瓏的天津女同學,雖然也是個買辦商家的小姐,但是被學校三年級的一個男同學給玩弄了。


    那壞小子的父親是當時的交通部部長,學校裏小有名氣的一個花花公子。那肚子被搞大了的天津女同學跟花花公子怎麽說,都得不到他的承認。就跑來找馮雪雁,把事情的前因後果,都哭訴了出來……


    馮雪雁聽後柳眉高挑、怒目圓睜。把平時總是跟在自己身後的七、八個女同學集中在教室裏。然後叫人給那花花公子送了一張“有事相商”的條子。


    這是燕大男、女學生中相互溝通的慣用手法之一,既然平時極難接近的馮雪雁小姐“有約”,那交通部部長的公子,便在晚飯後興沖沖地跑到紙條上約定的教室……


    沒想到,他前腳一進,背後的門“哐當”一聲就被關上了。馮雪雁站在他的麵前,二話不說,左右開弓,兩個響亮的大耳刮子,當即就把那個壞小子給打呆了。還沒等他回過味兒來,馮雪雁就命令自己的追隨者們:


    “給我揍!不管揍成什麽德行,都歸我!”


    平時就對這傢夥不懷好感,甚至暗藏著怨氣和委屈的女生們,有這位某某某大元老的千金撐腰,頓時就開了“打誡”——連平時對男同學都不敢正眼直視的喬秘書,那天都操起鞋子,在那花花公子的屁股上,一通好抽……


    “真是過癮啊!總算是為所有被那小子耍過的女同學,出了一口惡氣。我們七、八個人,把那個花花公子打得鼻青臉腫、鬼哭狼嚎。聲音驚動了好多飯後正在校園裏閑著沒事幹的同學。教室的門外、窗口擠滿了人。有助威的,有大聲製止的。馮雪雁才不管那些呢。她這個人,年輕時的口頭語就是——‘別跟我來這一套!’直到我們都打酸了手臂,馮雪雁才叫打開教室的門。我們一起抻胳膊拽腿的,把那個已經連叫喚都沒了力氣的落水狗,扔到走廊上……


    “我至今還記得,那個壞小子的身體,落在走廊地板上那‘嘭’的一聲巨響,還有在他周圍炸起的一片驚呼。交通部長公子的下場,給全校所有的大、小惡少好一個教訓。馮雪雁在校的那幾年,女同學受欺負的事情,真的少多了。”


    曾佐從來沒有見過這位裝束保守、行為拘謹的老姑娘,眼睛如此閃閃發亮,如此充滿了少女的歡情……喬秘書講述的這個故事,也給曾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曾佐認為,更加難能可貴的是馮雪雁並不像大多數名媛貴婦,隨著青春的消逝,便漸漸自動退出了社交或公益活動的舞台。如同一枝不甘屈服的雪中牡丹,她依舊開放、依舊嬌艷、依舊不容人們輕易忘懷。


    比起那些飽食終日、無所事事、寄生蟲式的貴夫人、闊太太來,馮雪雁算得上是一位生機勃勃、積極熱情的新女性了。


    曾佐也是在旅歐同學會的一場晚宴上,認識了馮雪雁。她作為高子昂的伴侶出現在會場上時,就給曾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通過人們的閑談,他聽說,這位民國知名元老的千金,曾經是燕大當之無愧的校花。但她拒絕了所有“門當戶對”的參考對象,自己主動發起“愛情攻勢”,選擇了從劍橋留學後回國,在燕大主講英國古典文學的“布衣教授”高子昂——一個出身貧寒的優秀公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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