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玩解釋道:“葉縣劃歸襄城郡後重新登記造冊的田畝數比原先潁川郡誌所記錄的多出兩倍之多,我便派人去葉縣度田,以辯真偽,最後證實潁川郡誌對田地的統計確有錯漏,想來在潁川郡其他縣的田畝數也未必準確,或有虛報,若是去逐縣檢核墾田頃畝,又是一個十分大的工作量,幸好有人提前對潁川各縣的土地做了調查和丈量,也做了一本土地統計簿,正好幫我解了這個難題。”


    陸玩擺了擺手,南絮就把那本統計簿遞給了田熊,郭蓋也急忙湊了過去。


    這本土地統計簿正是支亥月昨日交給陸玩的,再加上賴嬰打探出的陳家秘密分田之事,陸玩連夜重新計算出陳家實際侵占的田畝數。


    “據我粗略估計,陳家應該侵占了五萬頃良田,自家獨吞了四萬三千頃,把這剩下的七千頃田分給了韓、庾、郭、田、鮮於、方、康七家,每家各得一千頃,各位認為我算的對否?”


    田熊和郭蓋等人敢怒而不敢言,陳家自己吃飽喝足,卻拿殘羹剩飯打發他們,陸玩當場揭穿此事,於他們七家而言,則無異於羞辱,此次他們吃了大虧,絕不會善罷甘休。


    趙真搖搖頭歎息道:“若真有此事,那陳家未免也太貪了些,這般行徑實在枉為潁川士之楷模。”


    陸玩睨了一眼陳拱,問道:“陳院長對此可有異議?”


    陳拱麵不改色的道:“不知是何人故意捏造土地統計簿,竟妄圖栽贓陷害我陳家,此人居心叵測,老夫懇請刺史嚴查此事。”


    劉喬閉目不語,這是吳郡陸氏和潁川陳氏之間的較量,也是司馬衷和潁川士族集團的博弈,在局勢不明的情況下卷入其中,很可能淪為背鍋。


    陸玩微微一笑,似乎帶著幾分誠意:“陳院長是想說我故意捏造事實,意圖損害陳氏一族的聲望,可我正是顧慮到陳氏的清譽,才沒有選擇去衙署公事公辦,而是來到潁川書院,這裏遠離喧囂,為一方淨土,正好可以洗滌某些人內心的汙濁,不管做過何種惡行,隻要對著祖輩先賢真心悔過,終會回到最初的樣子。”


    陳拱依舊鎮定,從容地道:“你若是替陸士龍前來祝賀本書院的百年校慶,老夫以及在座的各位潁川名士都會衷心地感謝,但若是存心擾亂校慶盛會的進行,那麽必會引起朝中非議,你應該也不想給令兄即將結束的豫州之行增添一絲遺憾吧?”


    陳拱曆經官場四十餘載,然後全身而退,幫扶陳準坐上中書令的位置,對官場邏輯了如指掌,又豈會這麽容易被人拿捏?


    陸玩笑道:“難得陳院長能為家兄考慮,我此番而來,一是為祝賀潁川書院百年校慶,二是調查洧倉庫糧缺失,家兄早已將此事上報陛下,陛下下令盡快徹查洧倉,還請陳院長及諸位能夠諒解。”


    陸玩借著陛下的旨意,瞬間壓住這位德高望重的老者的氣勢。


    陳拱隱忍的笑了笑,他似乎小看了陸玩的能力,很快對陳世範遞了個眼色,陳世範會意,以更衣為由先行離開。


    庾瑕強作淡定的飲茶,陸玩卻自顧自的說道:“昔年在吳地,運糧的官吏在途中盜賣或盜走糧食,為了掩蓋其罪行,就‘以無為有,以少充多’,這樣的事屢見不鮮,所以在漕糧運輸方麵,我還是要比北方有些人了解得多一些。


    按照運糧船的批次,核對賬冊,逐船詳細審查,每一批次運糧船,原載多少石糧食,途經多少渡口,是否停靠倒賣夾帶物資,以及運糧各環節的交接手續,入庫實收多少石糧食,短缺多少石,我都派人逐一詳查,發現在運糧船每次經過李家渡時都會停靠兩日,大量卸貨。


    津吏給出的說辭是押運糧船的將校媯誌沿途販賣私貨,我已查過渡口裝卸貨物登記,與媯誌所述有很大的出入,不知是媯誌記不清了,還是他根本就不清楚從漕船上卸下的是什麽。


    由於那名津吏收了一大筆錢,心生歹念,強奪有夫之婦,手上沾了人命,不得不對我說出實情,原來那些人明麵上是倒賣船上夾帶的私貨,實則是秘密轉移漕糧。看起來媯誌同韓旋一樣,都是被人拿來頂缸的。”


    陸玩轉而看向庾瑕:“關於庫糧缺失,你作為洧倉督,到底是知情還是不知情?”


    “漕糧出庫入庫,以及核對糧食的數量,都是由倉吏負責,庫糧缺失,是我一時失察了。”


    庾瑕回答的很圓滑,誰都不得罪,隻犧牲一個小小的倉吏,就把自己的罪責最輕化。


    陸玩扶額說道:“先把全部漕糧轉移走,然後用從南陽陸路運來的糧食補上這個窟窿,這批糧食隻是在洧倉中轉,仍要運往洛陽,可見在洛陽那邊也有人替他隱瞞此事。”


    庾瑉打著官腔道:“若令兄要繼續追查其同黨,我願聽候差遣。”


    庫吏已於昨晚在家中畏罪自殺,不管陸玩再怎麽查下去,都不會有結果,無非是多幾個頂罪的人而已。


    陸玩換了一副麵孔,冷冷地注視著庾瑕:“朝中有人密奏五兵尚書庾瑉暗中扶持燒當羌,是氐羌反叛的始作俑者,如今又查出洧倉庫糧缺失,似乎一切都能說得通了。”


    庾瑕又驚又怒,憤慨地說道:“真是一派胡言,到底是何人如此處心積慮的陷害我們潁川庾氏?”


    “自然是真正侵吞漕糧之人,由於數量巨大,即便把韓旋、媯誌和倉吏加起來,也擔不起這個罪名,隻有五兵尚書和洧倉督才夠分量。”


    陸玩就是要故意離間庾瑕與王浚的關係,隻有他們內訌起來,才能上演逆轉好戲。


    庾瑕目光斜視棗嵩,棗嵩的臉上露出淺淺的微笑,仿佛毫不在意陸玩的話。


    “庾氏世載清德,見稱於世,祖上征君庾乘曾為縣衙門卒,後來經人推薦入洛陽學宮為學生做傭工,涉獵經史,刻苦自學成為一代名儒,子孫後代一代比一代顯耀,潁川庾氏在朝中能有今日的地位,來之不易,庾倉督應該好好珍惜,不要因為一次錯誤的選擇,而毀了整個家族,甚至還會牽連到姻親。”


    陸玩是看在荀邃和庾萱的麵子上,才給庾瑕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


    這也是陸玩對潁川士族展現出的最大誠意。


    這時棗嵩笑道:“陸兄的好口才,真是令人佩服,無中生有的本事倒是信手拈來。”


    陸玩目光掃過他,說道:“是不是無中生有,棗兄心裏應該很清楚,不過我也很佩服你,你不僅有曠世之才,亦有堅韌不拔之誌,為博陵郡公出謀劃策,可謂煞費苦心,就連博陵世子也自愧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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