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衣節,葛放照舊在府中祭祖,供桌上隻有幾盤熟肉,一壺黃酒,和裝著三枚銅錢的果盤。


    隻見葛放領著一眾家小跪在祖先的牌位前叩首,然後葛放就開始講道:“今年日子過得著實艱難,大水淹了許多田地,租子也收不上來,僅靠家裏的存糧勉強度日,何談食肉,故而我叫人在鄰街上張家肉鋪借來幾盤熟肉,列祖列宗莫要嫌棄,請盡快享用。”


    這套說辭和去年的差不多,葛放不舍得花錢買肉和果品,熟食全都是靠借,略擺擺便還回去,而果品就用三枚銅錢代替,年年如此,他還對底下的晚輩說老祖宗也不能浪費錢財,吝嗇如斯,恐怕連葛朗台也望塵莫及。


    待祭祀完畢後,小廝便端著那幾盤熟肉麻溜走開,深怕晚了一時半刻,店家就要收錢,那樣葛放便要扣小廝的月錢。


    正當葛放躺在搖椅上小憩之時,管事卻遞過來許多張欠條,葛放氣得直接站起身,問道:“他買這麽多東西幹什麽?”


    “他說那宅子住著不好,就讓人把屋裏的東西都換了一遍。”


    “讓他住那裏是避風頭,又不是去享福的,一下子花了這麽多的錢,我上哪裏給他弄錢去?”


    這些錢葛放自然拿得出來,隻不過他連祭祖都怕花錢,又怎麽肯替他付賬?


    “老爺,我看還是去他府上討——”


    “蠢貨,在這節骨眼上他府上隻怕被許多人盯著,誰去誰倒黴。”


    管事連連點頭:“老爺說的是,但這些店家催得緊,要不老爺去找——”


    管事伸手指了指上麵,葛放捋須道:“除非有要事向主人稟報,否則他是不會見我的。”


    管事不再吭聲,顯然沒了主意。


    葛放眼珠一轉,說道:“盧家那小子去繁陽鎮上找邵淮,自然是要使些錢收買牙人幫他辦事,正好就由他來付賬,至於繁陽鎮上的事還是要向主人請示匯報。”


    另一邊王禱的別院很是安靜,裴頠、王灌及王禱一同去刺史府赴宴未歸,梁辯則帶著左媛去街上尋覓美食,唯有陸玩自己待在稍顯空曠的院中。


    雨輕臨走前給陸玩留下了一份計劃書,名曰羅斯福計劃,陸玩雖然不太明白雨輕取名的緣由,但此計劃卻與他的想法不謀而合。


    “士瑤兄怎麽一個人坐在這裏吹冷風?”


    陸玩望去,見夏侯殊突然而至,頓時愕然,轉而又問道:“何所聞而來?”


    夏侯殊不由得笑道:“聞所聞而來,見所見而去,看來士瑤兄似乎不太想見到我。”


    陸玩也笑道:“同甫兄來了許昌,對我也是唯恐避之不及,難道是因令姑父現任洧倉督的緣故?”


    夏侯殊上前解釋道:“士瑤兄多慮了,我不過是來這裏探望姑母,而且姑父向來不準家裏的人過問他的公事,也許是我和陳珩他們遊玩之時,忘記了叫上士瑤兄,還請士瑤兄莫要介意。”


    陸玩直言道:“同甫兄今日過來大概是找雨輕的,可惜她出門去了。”


    夏侯殊不禁笑道:“雨輕行事越發乖張了,明明是她向我借琴譜,我好心送過來,她卻又不在,真不知她是何用意?”


    陸玩從他手中接過那卷古琴譜,正是魯國人賀雲所作的《風雷引》,大致看了看,那日棗嵩所彈奏的《風雷引》中間似乎略有改動,大概是在給那些學生們傳達某種信息,這或許就是陸玩和雨輕在潁川書院一無所獲的原因。


    夏侯殊隨意問道:“雨輕何時回來?”


    陸玩搖頭道:“不知道。”


    夏侯殊調侃道:“我一直以為不管她去哪裏,士瑤兄都會跟去哪裏。”


    陸玩這才抬頭,看著他笑道:“各人都有個人的事,同甫兄不也是在忙著自己的事。”


    夏侯殊嗬嗬一笑:“我隻是將滿腹才華用於遊山玩水。”


    陸玩淡淡道:“待雨輕回來,我會替你把琴譜轉交給她,稍後我還有事,就不虛留你了,改日再聚。”


    夏侯殊卻道:“饒升平在城內到處張貼尋人告示,竟然是找一個死人,還在四個城門處派人挨個排查,我原打算和幾個友人一起出城去郊遊,不成想陳珩就被饒升平的人當場攔住,並將他送至縣衙,士瑤兄可知曉此事?”


    陸玩遺憾地說道:“原來同甫兄是為了此事而來,壞了你們出城郊遊的雅興,實非我所願。”


    “陳珩犯了何罪?”


    “晁亮未死,死的人隻是晁亮的替身,晁敬宗向饒縣令親口證實了此事,並說其弟晁亮已失蹤數日,請饒縣令幫忙尋人,至於帶陳珩去縣衙,自是因他和陳珩關係要好,才向他問詢有關晁亮之事,同甫兄怎麽會認為他有罪?”


    夏侯殊啞然失笑:“韓旋還未找到,晁亮竟然也失蹤了,近來許昌城內真是多怪事。”


    陸玩輕歎道:“不過是人心的執念在作怪。”


    夏侯殊笑了兩聲,“難道士瑤兄就沒有執念?”


    陸玩變了神色,話語間帶著某種沉痛:“我不是神仙,不可能做到無欲無求,但我不會為了心中欲望,選擇濫殺無辜,動物之間會因為捕食或搶占地盤而對同類進行殺戮,這是動物最原始的本能,而某些人卻回歸到動物的本性上,早已不配為人。”


    夏侯殊久久不語,最後轉身離開前說道:“士瑤兄有這樣的想法,恐怕在潁川是要吃虧的。”


    陸玩一笑置之,他不過是在效仿某人的做法,讓他們互相猜忌,人人自危,看誰先露出馬腳。


    一輛牛車駛到郊外的密林深處,葛放正等候在那裏,車簾掀起,他很快上了車,車內之人正是棗嵩。


    “主人,晁亮確實身死,這恐怕是陸玩設的局。”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還是命人暗中搜尋晁亮下落為好。”


    “我即刻去辦,不過此時城中風聲緊,是否把韓旋轉移到別處?”


    棗嵩沒有依照王浚的意思在運糧途中除掉韓旋,留他一命是因為他是夏侯殊的人,而棗嵩欠了夏侯殊一份人情,這回一並還清。


    至於韓旋平日養尊處優慣了,花費無度,葛放自是不願給他付賬。


    “他的所有花費全都記在我的賬上,就讓他暫且待在那裏,好生看管便是。”


    “多謝主人體恤,不知主人可還記得當初答應過我的事?”


    周思成要了葛放一隻耳,他就要周思成的雙臂,讓他再也無法使出袖裏乾坤,在江湖上從此銷聲匿跡,這是葛放此生唯一的心願。


    即便周思成是一等一的高手,也抵不住千軍萬馬,王浚的軍方背景強大,一旦許昌發生混戰,對付周思成便易如反掌,他正是為此才投靠棗嵩。


    “不取他的性命,隻要廢掉他的雙臂,可謂是對他最狠的報複,也虧你想得出來,等時機成熟,我自會幫你了了這個心願。”


    “主人記得便好,我已經等了這麽久,也不急於這一時。”


    “繁陽鎮那邊如何了?”


    “一切均已安排妥當,盧琛這次定然插翅難逃。”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晉中鏡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兔兒知秋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兔兒知秋並收藏晉中鏡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