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剛擦黑,從司隸校尉衙門走出來一位年輕男子,他又乘車來至永安裏的裴府。


    此時在花廳內,裴肅正和盧琛小酌,望見他來了,便笑道:“幼安兄,我以為你今日不會過來了。”


    “我來晚了,


    先自罰三杯酒。”


    呂莘連喝了三杯,然後落座,笑問道:“子諒兄,你今日又去茶樓喝茶了?”


    裴肅嗬嗬笑道:“子諒日子過得很悠閑,上午喝茶聽相聲,下午又去劇院看了一出戲。”


    呂莘好奇的問道:“看了一出什麽戲?”


    裴肅饒有興致地說道:“這出戲叫《韓憑夫婦》,


    一株相思樹,


    訴不盡千古愁,真是感天動地的愛情絕唱,不知子諒又在思念誰?”


    盧琛赧然,輕啜一口桃花酒,香甜中伴著淡淡的苦,轉而滿口清香,這壇酒是裴肅特意叫人從酒窖裏取出來的,先前雨輕送與盧琛的那壇桃花酒,他一直沒舍得喝。


    今早古掌櫃親自把一罐桂花露和兩罐雪前龍井送到了盧府,盧琛便問古掌櫃,可是給崔府也送去了這些東西,古掌櫃告訴他崔府隻有兩罐明前龍井,沒有桂花露。


    盧琛聽後心情愉悅,還賞了古掌櫃一斛珍珠和幾匹綢緞。


    除去盧琛和崔意,任遠和張輿各有一罐桂花露和兩罐雪前白茶,郗遐得了一罐秋梨膏和兩罐明前龍井,送給鍾雅的則是一罐禿黃油和兩罐雨前龍井,荀宓、庾萱、陸虎、郗玥和鄧佳等姐妹都收到了一罐槐花蜜和一瓶香水。


    呂莘湊過來說道:“子諒兄,有件事想請你幫忙。”


    “什麽事?”


    “皇後乳母徐義被封為三品美人,她有個兒子,


    叫徐萬頃,曾擔任過山陽縣令,然而不到兩年,山陽縣衙意外失火,徐萬頃及其妻眷都被大火燒死,當年又發生了太醫盛瑫誤診案,其母徐義也離世了,此案是否另有隱情?”


    盧琛輕輕一笑:“幼安兄,舊案緣何重提?”


    “譙國那邊發生的連環凶殺案,或與這樁舊案有些關聯。”呂莘飲盡杯中酒,又笑道:“子諒兄若是肯幫忙,賀內史就能盡快抓到真凶,還譙國百姓一片安寧,陸玩也會對你感激萬分。”


    盧琛微微一笑:“我可不需要他的感謝。”


    一句最平常的感謝話,從不同的人嘴裏說出來,效果就不一樣。


    呂莘知道盧琛不會為了江東士人做什麽事,但是如今有許多雙眼睛都在盯著豫州那邊的情況,


    盧琛並不完全是局外人,他對何敘在梁國做的那些事也是心知肚明。


    盧琛皺眉道:“嵇中散曾寓居河內郡山陽縣,


    與友人在竹林縱酒昏酣,遺落世事,逝者已矣,為何還要頻頻提起他?”


    呂莘喟歎一聲道:“恐怕是某些別有用心的人想拿逝者做文章。”


    盧琛拈起一個紅棗夾琥珀核桃仁,又問道:“幼安兄,你和山氏子弟關係不錯,季鈺兄也去過河內郡查案,你為何不去找他們幫忙呢?”


    呂莘苦笑道:“山家對於嵇中散的事都閉口不談,季鈺兄在度支部忙著核算賬目,哪裏還會有空暇管別的事?”


    盧琛微微點頭,明白他的言下之意,譙國那幾起連環案件的被害者或多或少都與昔日的竹林名士有關係,別說山家,就連嵇紹在人前也不願過多提及自己的父親了。


    裴肅笑問道:“子諒,這紅棗夾琥珀核桃仁味道如何?”


    盧琛品嚐過後笑道:“這種小零食平衡了核桃的微澀和紅棗的甜糯,可以養顏健腦,不妨送給子初兄一些,幼安兄回去時也帶一些吧。”


    盧琛又飲了一口酒,不覺發笑,難怪雨輕會送東西給他,原來是有事想找他幫忙。


    月色清空,有名年輕男子端坐亭中,正低眉專注撫琴,憂鬱的琴聲從指尖流瀉而出,伴著淡淡的月光,如漣漪般蕩漾開來。


    撫琴之人正是賀曇,前兩日他跟著太傅府長史羊忱去拜訪平原王司馬幹,在門外等了半天,等他們進入王府後,才知司馬幹正在聽一位西域調香師講解他最新配製的合香,幾位幕僚則在旁作詩,賀曇並未看到崔意的身影。


    常侍華徹便對司馬幹說賀曇善撫琴,可以請他彈一曲,左右的人立即奉上琴,賀曇不敢推辭,便撫奏了一曲《高山》。


    司馬幹聽後說道:“賀循曾在東宮撫奏過此曲,似人間仙境,以曲覓知音,而今聽你撫琴,缺乏感情,這般彈奏下去又有何意?”


    賀曇麵露難堪之色,華徹卻意味深長的說道:“子不如父,留之何用,子強與父,留之何用?”


    這幾句話在賀曇腦海中久久揮之不去,此刻的他內心有些紛亂。


    聽琴之人仰望明月,輕聲吟誦道:“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行道遲遲,載渴載饑。我心傷悲,莫知我哀。”


    琴聲戛然而止,賀曇幽幽說道:“原本我以為自己已經適應了這裏,可到如今還是這樣,也許當初我就不該來洛陽。”


    “賀兄的朋友們可未必這麽想。”


    “沈兄這話何意?”


    “你何時見過顧毗因仕途無望而茫然悲憤,顧雍是蔡邕的學生,顧家在北方有些人脈,他的仕途之路會相對平坦很多;二陸懷有大才,得到張司空的賞識,現今陸雲去巡視豫州,等他回到洛陽必定會加官進爵,或許陸玩也會因功賜爵,前程似錦;張季鷹已經擔任侍郎,他的兒子張琿又追隨長沙王司馬乂去了並州,前途不可限量。”


    沈白慢慢望向賀曇,有些惋惜地說道:“隻有賀兄,還停留在原地。”


    “我知道。”一陣不知多長時間的沉寂,賀曇輕撫過琴弦說出了這三個字,聲音很小,像是嗓子已經啞了,接著他茫然地望向沈白,“你以為我沒有努力過嗎?”


    沈白無奈道:“你和他們一樣又不一樣,如果我是你,也會感到灰心喪氣的。”


    “我和他們本來就不一樣,他們都是吳郡名門,說實在話我連周彝都比不上。”


    賀曇雙手按在琴弦上,聲調裏滿是淒涼。


    沈白走上前寬慰道:“吳郡名門在北方大族眼中,也不算什麽,你仕途不順,隻是沒有找對方向,我看令兄就是個聰明人,知道與何人為伍,雖然來得晚,但是比最早入洛的顧毗人緣還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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