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淳手上腳上都帶著粗粗的鐐銬,身上並沒有傷痕,隻是臉色蒼白憔悴,像是經曆了什麽駭人之事令他仍然驚魂未定。


    任遠慢慢望向了司馬騰:“東瀛公,徐淳是你的故吏,這些年他勾結匈奴、烏桓和羌胡,為你組建了烏騎和羯朱兩支精銳,而他的族兄徐慈出任日南太守,橫征暴斂,為你積累大量財物,甚至還與林邑國使臣密謀刺殺了平南將軍兼領交州刺史孫旗,他們兄弟倆真是功不可沒。”


    司馬騰神色微變,掃了徐淳一眼,冷漠地說:“我沒有理由刺殺孫旗,這件事我並不知情。”


    蒯錯語調森然:“孫旗若不死,恐怕有些人難以安心。”


    任遠盯視著徐淳,鄭重其事地問道:“徐淳,你為何要刺殺平南將軍孫旗?”


    徐淳有些恍惚的自言自語道:“因為他該殺,該死,還有他的那些子侄,孫弼、孫髦、孫輔、孫琰,他們通通得死,你們快去抓他們啊,別讓他們跑掉了,不然洛陽城內又要著火了,那場大火燒得好快,什麽都燒沒了,可好多人都是站在邊上看著,誰也不去救火,就那麽看著,就像你現在的樣子.......”


    徐淳說著說著就咧嘴笑了起來,當目光接觸到任遠凜冽的目光,他瞳孔猛然收縮,捂住臉,拚命搖頭道:“我什麽也不知道,別問我,求求你殺了我吧。”


    看著神誌不清的徐淳,蒯錯笑了笑:“子初兄,你把他怎麽了?”


    任遠淡淡答道:“隻是最簡單地訊問,他直接就招供了,我也很納悶他今日怎麽變成這副模樣了。”


    司隸校尉部門的審訊方法有很多,相比各種酷刑,任遠更多的是選擇在較短時間內擊潰他們的心理防線。


    對於一般的寒門庶族或者六品以下的官吏,帶他去刑訊室逛一圈,親眼目睹刑訊逼供的各種殘忍手段,他的心理防線基本上就已經崩潰了。


    但是像徐淳這樣的士族子弟,又身為正四品太守,簡單的威脅和恐嚇是起不了太大作用的。


    刑不上大夫在魏晉門閥盛行時期尤為明顯,士族子弟犯罪之後選擇自裁,朝廷就不再追究他的罪責,也不禍及他的家人,給他和他的家族一個體麵,若犯了罪的士族子弟不肯體麵的自殺,那麽朝廷就會直接將其誅殺。


    在皇權強勢的情況下,也許不會對士族子弟手下留情,但是司馬衷自執政以來就皇權不穩,對於某些門閥大族要麽就從重往死裏整,就像當年以謀逆罪誅殺楊駿黨羽,要麽就是從輕發落減少刑罰,甚至不予處罰,但一般都不會對他們動用私刑。


    任遠見徐淳麵無表情的站立在刑訊室內,就輕輕的拍了兩下他的肩膀,說道:“徐淳,你也不希望我派人去汲郡徐氏祖宅叨擾你的老母親,你的妻兒,還有徐氏全部族人,汲郡孫氏跟你們徐氏連著姻親,是否孫氏子弟中也有人參與了東瀛公謀逆?即便你不說,還會有其他人說,隻是到那時徐氏族人就要遭殃了,你們徐氏在汲郡也是郡望,因你一人之過禍及全族,你於心何忍?”


    徐淳冷聲道:“任遠,如果你膽敢派人去汲郡,我保證他們有去無回,杜尹這個汲郡太守也別想坐得安穩。”


    任遠輕輕一笑:“多謝你的好心提醒,可惜有人告發汲郡孫氏子弟與苟曦暗中有書信來往,並且在共縣散布流言蠱惑人心,那個人好像是你的外甥,你已經自身難保了,如何再為別人開脫罪名?”


    徐淳沒想到任遠是有意針對汲郡豪族,還把他的外甥推到風口浪尖,忍不住心中怒火,聲色俱厲道:“你胡說,司隸校尉的人專會弄些子虛烏有的事,這根本就是蓄意陷害,胡亂栽贓,你們要是拿不出證據來,別說我不服,就連滿朝官員也會因不滿而心生怨恨,攪的朝堂上動蕩不安,你也別想獨善其身。”


    任遠走過去剪了剪燭花,笑道:“你又何必動怒,沒有證據,我們是不會抓人的。”


    這時一名掾屬被獄吏粗暴的拖拽進來,任遠對那個人微笑問道:“想喝茶嗎?”


    獄吏就提起銅茶壺,倒了一碗滾燙的熱茶,很快端到那人眼前,他雙手捧著那碗茶,不停地顫抖。


    任遠撫了撫額頭,目光陰沉道:“既然你不想開口說話,那就不要說話了。”


    獄吏一手摁住他的下顎,然後抓著茶壺往他嘴裏灌,那人被燙的連連哀嚎,掙紮著四下踢騰。


    徐淳臉色微變,那人正是上黨府衙的掾屬,也是他的心腹。


    等到那人安靜下來,任遠便坐回徐淳對麵的椅子上,淡淡問道:“徐淳,要不要給你也來一碗茶?”


    徐淳瞪視著他,反問道:“你敢嗎?”


    任遠親自斟了一杯茶,遞到他手邊,很是遺憾的說道:“徐淳,你的兩個兒子在逃往汲郡途中被聶玄的部將康芝殺害了,這應該是東瀛公下達的命令,擔心他們會落入梁遇的手中,說出不該說的話,看來東瀛公也是個無情無義且生性涼薄的人,這些年你為他鞠躬盡瘁,他卻拿你當棄子,我真是替你感到不值。”


    徐淳震驚不已,“你說什麽,康芝殺了我的兩個兒子,他怎麽能夠——”


    “我知道你很難相信,可這就是事實。”任遠目光裏流露出傷感和同情。


    兩名士兵很快走了過來,將兩把佩劍和衣物放置桌上,任遠凝視著他,說道:“這兩把佩劍還有衣物是伍嗣友交給我的,他還道出了其中內情,康芝也已經被關押進廷尉府,你若不信,可以當麵問他。”


    徐淳看到兒子的佩劍和沾滿鮮血的衣物,目光呆滯,沉默良久。


    任遠能夠感受到他心中那種最為沉痛的悲傷,隻要發出最後一擊,他就能徹底崩潰。


    “你真的甘心做那些人的犧牲品,你願意為此犧牲到什麽程度,想想你的整個家族,你已經死了兩個兒子,可最小的兒子還待在汲郡,保住他的命,保住自己的族人,即便你死了,至少還有他們會記得你。”


    當徐淳伸手觸到那熟悉的衣物,刺目的血跡,終於忍不住落下淚來,聲顫地說道:“我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訴你。”


    昨日單獨的審訊給徐淳帶來不小的衝擊,任遠臨走前還對他多說了幾句話,也許正是那幾句話,讓徐淳變得有些神智失常。


    蒯錯不禁歎了口氣:“他還真是可憐,反而不如苟曦死了幹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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