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梧桐抱著一個木箱走了進來,放於桌上,笑道:“雨輕小娘子,這是昨日有人從清河送來的。”


    “清河,那定是悅哥哥派人送來的東西。”雨輕本來還想著今日要寫信給崔意,偏巧他倒是先送東西來了。


    順風伸手打開那木箱,拿出一個皮影人,晃動兩下,不禁笑道:“這個叫做什麽,四肢和頭部都能活動自如,真好玩。”


    雨輕走過來,也拿起一個皮影人,微笑解釋道:“這應該就是皮影了,有了它,可以把有趣的故事編排成皮影戲,到時候請知世她們一起來看。”


    “我喜歡大鬧天宮,三打白骨精,還有降伏紅孩兒.......”順風把前一段時間雨輕給她講得西遊記橋段說了一大通,似乎還意猶未盡。


    雨輕無奈的笑了笑,把皮影人放回箱中,說道:“那還得找人去做皮影才行,僅憑這些是遠遠不夠的,以後等做好了,才能排演出戲給你看。”


    “對哦,這裏麵連個孫悟空都沒看到。”順風在箱子裏翻找一遍,失望的搖搖頭。


    這時,惜書和憐畫也走了進來,她們以為順風是雨輕新買的小丫鬟,又見她衣裳樸素,憐畫便上前笑道:“順風,春季我們都要做新衣,待會讓香草給你量下身子,你可以選些自己喜歡的布料,到時候一並拿給繡娘們去縫製。”


    順風苦笑著點點頭,看來被雨輕說中了,她們這幾名丫鬟還真是每到換季都要趕製新衣,過得如此體麵,小門小戶人家的姑娘也不及她們了。


    “惜書,近日宮中可有派人送信過來?”雨輕走至桌前,拿出一疊左伯紙,準備給崔意寫信。


    “嗯,這期間總共送來三封信。”


    惜書走至那邊書架處,從中間的書籍中抽出那三封書信,都交給雨輕,回稟道:“我每隔幾日都會去胭脂鋪子等著,因為都沒有回信,宮中那位估計也猜到雨輕小娘子不在洛陽了。”


    雨輕一一拆開書信,大概看了一遍,搖了搖頭,司馬遹這位太子一直當得不安心,與賈謐真可謂是水火不容,可惜如今他們成了連襟,都娶了王衍之女,其中複雜形勢也難對外人言明。


    惜書照舊在旁研磨,注視著雨輕,發覺她長得越發靈秀,即便一身素衣,仍是難掩她出塵的姿容,隻是眉目間透著一絲清冷,少了幾分童真,多了些穩重。


    “雨輕小娘子,惜書又在發呆了。”


    憐畫端茶過來,笑道:“雨輕小娘子不在的這些日子,惜書每日都站在府門外,當望見有牛車經過,她就伸著脖子去瞧,那樣子可笑極了。”


    “你還說我呢,上回不過是小白在院外低吼了一聲,你就立時放下碗筷,跑了出去,發現不是雨輕小娘子,你就躲進屋內哭了好久都未出來。”


    “你哭的次數比我還多,不要以為我沒看見。”


    兩個小婢又在像往常一樣互相打趣了,雨輕看著她們,竟倍感親切,她們就像是自己的家人,陪伴著自己成長,這樣平淡的情感最易打動人心。


    此時的順風已被香草拉去量身做衣了,雨輕寫好給崔意的書信後,又提筆給司馬遹寫了一封回信,這次她特意提到了石崇還有金穀園的一些事情。


    不知這位太子是否去過金穀園,身為太子的他,出宮的機會估計是少之又少。他也算是雨輕的筆友了,不知何日才能夠見上一麵。


    次日清晨,惜書早就整理出厚厚一疊的左伯紙,上麵全都是雨輕所練習的行書,這些都是要拿給陸機檢查翻閱的。待用過早飯後,雨輕便帶著惜書和順風一起乘牛車趕往陸府。


    一般都是帶著憐畫同去的,今日雨輕讓她去城郊了,看老爺爺是否在溪邊垂釣,順便帶個話給他。


    此刻陸府前廳內,陸機正與顧榮說著朝廷賑災之事,旁邊的陸雲似乎不太在意,仍舊慢條斯理的自己一個人下棋。


    “士衡兄,你覺得張司空會舉薦誰去泰山賑災呢?”顧榮含笑望向他,問道。


    陸機搖搖頭,淡淡說道:“與其看張司空表態,還不如去試探王大人(王衍)和崔大人(崔隨)的口風,反正他們都是把這差使往外推,誰去賑災都說不準。”


    “士衡兄,看樣子你是要隔岸觀火了。”


    顧榮放下茶杯,瞥了一眼陸雲,笑道:“其實說起來該犯愁的可不是我們,而是他們北方士族,籌集糧食也好,安撫災民也好,泰山羊氏都是無法推卸責任的。”


    “聽聞泰山太守羊邈還未曾開府庫賑災,不知為何?”陸機目光裏閃過一絲疑惑,輕聲問道。


    顧榮冷哼了一聲,說道:“大概是羊邈不想擔責,不過賑災的糧食快要運送到泰山了,羊邈也可以鬆一口氣了。”


    這時陸雲哈哈一笑,扭頭問他們道:“我左手持黑子,右手持白子,你們猜最後是哪一邊勝出了?”


    “士龍兄,自己同自己下棋,豈會有趣?”顧榮搖頭,完全不理解他這種行為。


    陸雲起身,踱步行至窗下,望見一名少女正朝這裏走來,不禁笑道:“兄長,你的學生可算是來了。”


    隻見雨輕提著裙裾緩步走進廳內,福了福身子,笑道:“雨輕拜見先生。”


    “真是有數月未見了,好像長高了一些。”陸機溫和的說道,然後喚她近前來,接過那厚厚一摞的左伯紙,又偏頭道:“這是顧廷尉。”


    “雨輕拜見顧廷尉。”


    她看著麵前這位中年男子,風度不凡,江南望士大抵如此。


    待她安靜的轉至陸機身側,陸雲卻負手走來,看著雨輕,又指了指那盤棋,笑問:“方才我左右手下棋,你覺得哪邊獲勝了?”


    雨輕微微一怔,然後偏頭望了望那盤棋,思忖片刻,答道:“下棋一般情況下是在尋找當前局麵的最優解,這種活動並不限定一定要有個對手,事實上和別人下棋的時候也一直在做‘和自己下棋’這件事,考慮自己這麽走之後別人的應招,以及自己後續的應對。”


    說到此處,雨輕走至那邊桌前,分別拈起一顆黑子和一顆白子,微笑道:“既然是自己設的局,又由自己來破局,那麽不管是哪一邊贏,都是你本人說了算,如此一來,自然不必再論輸贏。”說完手中的黑子和白子瞬間消失不見了。


    “不愧是兄長的學生,你還真是有趣。”


    陸雲仔細打量她一番,點頭笑道:“那日士光(陸曄字)來信說,有個少年在卞家宴席上能言善辯,竟然讓許廣和何虔二人甘拜下風,我本不信,如今看來,我倒是相信了。”


    陸機搖頭苦笑,向雨輕介紹道:“這是我的弟弟,陸士龍。”


    “雨輕見過士龍先生。”她訕訕一笑。


    陸雲微微點頭,似乎有些欣賞這個少女了,出塵的氣質就讓人眼前一亮,又是如此聰慧,難怪陸玩對她如此上心。


    “雨輕,這行書練得有些進步了。”陸機看過後又遞給身旁的顧榮。


    顧榮淡淡笑道:“比寶兒寫的好多了,改日也應該帶她來陸府學習書法才好。”


    陸雲望向他,笑嗔道:“難道還要讓我兄長再收一名女學生嗎?彥先兄(顧榮字)自己不親自教導,還要把女兒送到別人府上,是何居心啊?”


    “士瑤今日出府了嗎?”陸機故意岔開話題,問道。


    陸雲走至門口,笑道:“他好像在亭中作畫,不如我去看看吧。”說完又轉頭問雨輕,“方才那黑白二子是怎麽憑空消失的,不如你陪我一起去涼亭,順便講解一下那個消失之法。”


    “嗯。”雨輕點頭,又望向陸機,似乎在等待他的同意。


    陸機擺手,笑道:“你也去吧,我還有些事要與彥先兄商議,這會也沒辦法指導你練字。”


    雨輕頷首告退,跟在陸雲身後,緩步朝涼亭走去。


    雖然這是她第一次見到陸雲,但是她對陸雲知之甚多,廣陵名士閔鴻曾言:此兒若非龍駒,當是鳳雛。可見陸雲的才學卓然,不過在文章上稍遜於兄長陸機。


    陸雲有個愛笑的毛病,張華為人多有儀容,又喜歡用絲帛纏胡須,陸雲見後大笑,不能自已。


    在此之前,陸雲曾穿著喪服上船,在水中看到自己的影子,便大笑落水,人們打撈才得以獲免。


    雨輕覺得他不過是在用笑來掩飾內心的悲傷難過,東吳破滅後,陸氏一族所麵臨的壓力不言而喻,被迫前往洛陽以及對前途未卜的擔憂,可從陸機的《赴洛道中作二首》中清晰得見。


    “士龍先生,愛笑的人運氣都不會差。”雨輕淡淡一笑,說道:“我想起一首詩,不如念與士龍先生聽吧。”


    陸雲微笑點頭,停足注視著她。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亂石穿空,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故國神遊,多情應笑我,早生華發。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


    “真是好詩,寫盡大江奔流的氣魄和赤壁的雄奇,甚妙!”陸雲驚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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