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卓微笑點頭,又與裴憲他們簡單說了幾句,便和陸玩轉身走開。也許恰逢偶遇,彼此都有些話要說,他們二人便共乘一輛牛車,緩緩行駛在前麵。


    順風這才得以和雨輕坐到一處,之前有陸玩在,順風一直是坐在車夫身旁,即便心中不滿,也隻能無奈的接受。


    “雨輕,那個人吹的笛子很好聽呢。”順風從食盒裏拿出一塊糕餅,小口小口的吃起來,盡量不發出聲音。


    雨輕點點頭,不過想起東晉桓子野,桓伊(字子野)最善吹笛,曾有人說他得到了東漢蔡邕製作的柯亭笛,更流傳著梅花三弄這個典故。


    “王子猷出都,尚在渚下。舊聞桓子野善吹笛,而不相識。遇桓於岸上過,王在船中,客有識之者雲:‘是桓子野。’王便令人與相聞雲:‘聞君善吹笛,試為我一奏。’桓時已貴顯,素聞王名,即便回下車,踞胡床,為作三調。弄畢,便上車去。客主不交一言。”


    “客主不交一言,那誰為客,誰為主?”順風難以理解故事中這二人的行為。


    “請桓子野吹笛的是王子猷,此時王子猷為主,但桓子野即興三曲奏畢,不問反響,不求讚賞,聞者取席川上,奏者自如收放,盡興而去,儼然大師風範,這時桓子野即為主,如此一來,難分主與客,不借助任何語言,僅憑三曲,神交的境界也不過如此。”


    “我看陸玩與那人有些交情,”順風喝了一口水,笑問:“雨輕,你不是說陸玩不喜歡和北方士族結交的嗎?”


    雨輕現在也有些糊塗了,畢竟滎陽鄭氏行事向來低調,東漢末年,以鄭當時一脈的鄭渾、鄭泰等人為開始,逐漸才發展為高門望族。


    濟陰太守是鄭沐,裴姑說過,那批殺手大概是來自離狐縣,那麽濟陰太守或許知曉其中曲折,眼下的滎陽鄭氏就是一個不錯的突破口。


    從前麵鄭家的牛車裏,傳出一陣歡笑聲,看來陸玩遇到這位舊友還是很高興的。


    其實陸玩初入洛陽,受到過來自北方士族的排擠,尤其是在金穀園,那裏名流雲集,有一回陸玩跟著兩位堂兄來此園中,恰好碰到了王秀(字瑤謹)。


    當時的王秀並不認識陸玩,覺得他不過是從南方來的無名之輩,又受到身邊太原郭氏子弟的挑撥,便想要捉弄一下陸玩,故意吩咐小廝在岸邊徘徊,伺機把陸玩推進水裏。


    不料陸玩很快甩掉他們,走到王秀身前,嘲諷了幾句,郭氏子弟立時變了臉,欲要讓小廝上前教訓他,爭執中陸玩險些被人撞倒。


    在郭氏子弟得意之時,陸玩直接拽著王秀一起跳入水中,怎奈王秀不識水性,被陸玩猛灌了好幾口涼水,一時嗆得喘不過氣來,陸玩這才作罷,又把他撈了出來,上了岸。


    這位郭氏子弟正是郭茂,甚覺惱火,惡言相向,還叫來一眾人,就是要讓陸玩難堪。


    這時鄭卓走過來,對著王秀說道:“我剛才看到茂弘(王禱字)兄了,他正在往這裏來,看你這般狼狽模樣,必是要數落你的。”


    王秀由小廝攙扶著起身,咳嗽不止,又冷眼瞧著陸玩,微嗔道:“聽聞昔日孫策把江東舊勢力攪了個底朝天,然後把他們的私兵部曲都收編了,勢力壯大,這才能夠建立東吳水師,先後由周瑜、魯肅還有陸遜統領這支水師,不知如今荊楚地區的水師可還存在否?”


    “北方人大都不識水性,想要訓練出一支水師極為不易。”鄭卓含笑道:“瑤謹兄,你自己不是剛剛才落入水中,難道現在還沒清醒嗎?”


    “鄭卓,你這個庶子,也敢在此多言?”郭茂指著他,怒道:“把鄭翰叫來,他帶來的人如此放肆,難道滎陽鄭氏都是這般不知禮數的嗎?”


    “郭茂,住口!”一聲厲斥,走來之人正是荀邃。


    王秀垂下眼瞼,有些愧色。


    那郭茂盛氣淩人,欲要繼續說下去,不想荀邃當即質問他道:“令尊昨日在朝上已被皇上嚴厲斥責,隻因平日薄待下屬官員,而今你又再次挑釁,可是在蔑視皇威嗎?”


    郭茂都是仗著賈後及賈謐的袒護,才胡作非為的,如今遇到荀邃,也不敢再叫囂,畢竟潁川荀氏在北方士族裏的聲望極高,與荀氏作對,那真是自討沒趣,便訕訕走開了。


    .........


    明明這件事已經發生許久,但鄭卓仍曆曆在目,臉上流露出自然地笑容,問道:“你的竹簫沒有帶來嗎?”


    “沒有。”陸玩淡淡說道。


    “陸兄,昔日東吳周瑜少精意於音樂,雖三爵之後其有闕誤,瑜必知之,知之必顧,故時人謠曰:曲有誤,周郎顧。如今在江東,豐姿俊雅又善音律之人,非陸兄莫屬了。”


    鄭卓微笑說道:“陸兄既能撫琴,又善吹簫,即便賀弘之也是比不過你的,可惜陸兄把這些才華都隱藏起來了。”


    “撫琴吹簫,吟詩作對,不過皆是用來消遣的。”


    陸玩沉吟道:“我看清河崔意也極少在人前撫琴,若不是得了那惹眼的焦尾,恐怕也無人知曉崔意的琴藝如何。”


    “是了,那個崔意實在是冷傲孤僻,上回見到我三叔(鄭沐),都未上前寒暄,就徑自離開了。”鄭卓無奈的搖了搖頭。


    陸玩目光裏閃過一絲疑慮,問道:“離狐縣那件事你可聽說了嗎?”


    之前南雲他們送來密信,說了離狐縣內一處村子在一夜之間消失不見,陸玩當時就覺得甚是奇怪,即派人去離狐縣查探,想來他們應該快要與南雲抵達滎陽了。


    鄭卓搖搖頭,歎口氣道:“那裏常有盜匪出沒,最是不太平的,三叔陸續派過去許多官差前去查案,都未有發現。”


    作為鄭家不受重視的庶子,想必此事他不會知曉太多,即便是鄭沐之子鄭翰也未必會過多談及此事,陸玩覺得自己此刻問的太過冒失了。


    “少賢兄,今日你出城來是作甚麽的?”陸玩突然轉移了話題,笑問道:“莫不是你的堂兄又讓你出來找尋桑鵝(銀耳)?”


    鄭卓不禁苦笑道:“這倒不是,我是出來釣魚的,但垂釣水平不佳,顆粒無收,不過能遇到陸兄,也不算空手而歸了。”


    陸玩淡淡一笑,伸手挑起車簾朝後麵的牛車望去,心道:馬上就要進城了,滎陽鄭氏可算是這裏首屈一指的大族,傳聞中有人說鄭家可是繼承了墨家機關術的。


    昔日墨子擅長工巧和製作,製造了轆轤、滑車等,用於生產和軍事。他還擅長守城技術,即所謂的‘墨守’。包括連弩車、轉射機、藉車等複雜的機械。


    “陸兄,坐在後麵車上那位小郎君究竟是何人啊?”


    陸玩扭頭笑道:“少賢兄,就憑你這眼力如何能釣出魚來呢?”


    “陸兄此話何意?”鄭卓大為不解。


    “她叫雨輕,是裴校尉認的孫女。”陸玩微笑道。


    鄭卓甚是驚愕,不過又細細想了想,她方才確實露出了幾分女兒之態,因雨輕穿著男裝,他自己也沒太注意這些小細節。


    “哦,原來是這樣。”鄭卓尷尬的笑了笑,“我還以為他就是衛玠呢。”


    當年鄭卓去洛陽隻待了很短的時間,便因母親得了重疾而匆匆返回滎陽,之後母親病故,他留在家中守喪三年,也就沒有再去洛陽,所以隻聽得衛玠的美名,並未見過他。


    “自從阿虎開始學武後,變化很大,估計等你見到他後,會大為吃驚的。”


    陸玩拿起那柯亭笛,端詳一陣,含笑說道:“景思先生很期待聽你吹笛,不過你該換首新曲子,總是來回吹奏那兩首,豈不單調乏味?”


    “我不善作曲。”


    鄭卓目光閃動,看向陸玩,恣意笑道:“不如陸兄給我寫一首新曲吧,我之前聽你吹奏的竹簫很是悠揚動聽,不知是何曲子?”


    陸玩搖了搖頭,拒絕道:“我已經很久不撫琴吹簫了,曲譜更是碰都不碰了,哪裏還能再給旁人作曲呢?”


    “陸兄,那年我去陸府尋你,也是在無意之中聆聽到你吹簫的,並非偷聽,當時你還很不高興,覺得讓外人知曉了什麽秘密似的。”


    鄭卓湊近他,低語道:“這幾年我可是守口如瓶,一直都替你保密的,你該如何感謝我呢?”


    “感謝?”陸玩睨視他一眼,哂笑道:“滎陽城內屬你鄭家生意做的最大最多,誰敢與你家爭鋒?想要什麽謝禮還不是招手即來的事?你又何必為難我這個過路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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