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玩回頭看了看顧毗,笑道:“不如我們去聽雨軒下棋好了。”


    “也好,那裏臨近池邊,軒外種有芭蕉,又有翠竹,聽到的雨聲別有韻味。”


    顧毗點頭接過雨具就出了門,周彝和張琿則共用一把油紙傘也跟了上去。


    一室靜謐,雨輕卻在慢悠悠的研磨,平日裏都是惜書憐畫侍立在側,今日雨輕並未帶她們一起過來。


    惜書是被派去胭脂鋪子那邊等著宮裏的來信,而憐畫最近著了風寒不宜再出門,有香草和梧桐兩個小丫鬟陪著她,想必也不會感覺太寂寥。


    甜甜則因上次比賽場上球員出現的諸多失誤,正與幾名教練商討對策,尤其是針對球霸的問題,很是慎重的與個別球員交流著。


    這時,身後有人輕咳一聲,開口問道:“你不去嗎?”


    “士瑤哥哥,你是在問我嗎?”她對這聲音很是熟悉,轉身俏皮的眨了一下眼睛,“這算是邀請嗎?”


    “方才寫的詩確實很好。”陸玩並不直接回答她的話,而是低聲道:“不過行書難練倒是真的,欲速則不達,你也不必氣餒。”


    “好吧,評價還算中肯。”雨輕重展笑顏,走到門口,伸手接住幾點雨滴,還真是有些涼,再看陸玩已經撐起油紙傘站在門外,她粉唇輕啟,嬌聲嗔道:“士瑤哥哥,我並未帶傘來啊?”


    “那還不快跟上來。”


    陸玩側臉看向她,她就如小貓一般躲到他的傘下,抬眸笑道:“不好,離你太近了。”說著就要退出去。


    不想陸玩一把拉住她,微嗔道:“你若真退出一尺遠,就等著淋成落湯ji吧。”


    雨輕吐了吐舌頭,仍舊躲進他的傘下,看了看他的右臂,柔聲問道:“你的手臂完全好了嗎,有沒有留疤,用酒精擦拭過嗎?近日都沒見你練字呢,不會還是有影響吧?”


    陸玩點頭,睨視她一眼,“你今天的問題怎麽這麽多,跟知世待久了,也變成話癆了嗎?”


    雨輕搖頭,微微一笑,“士瑤哥哥,你知道天為什麽會下雨嗎?”


    陸玩不以為然的笑了笑,“天降甘霖,潤澤萬物,再平常不過,何須問為何?”


    “非也,非也。”雨輕一本正經的解釋道:“雨是從雲中降落的水滴,陸地和海洋表麵的水蒸發變成水蒸氣,水蒸氣上升到.........就從雲中落了下來,形成了雨。”


    “又是你的格物學。”陸玩淡笑,目光變得柔和,“天道如此,豈能是人力所為?”


    雨輕笑吟吟的看著他,酒窩微現,“人工降雨也是有可能實現的。”


    陸玩不再辯解,雨傘的平衡點正漸漸偏向她,而她卻渾然不知,還在饒有興致的繼續講著有關自然界雨雪的形成原理。


    陸玩的眼角微微彎了彎,似乎在笑,不過時而又擰眉沉思,這些話語他聽著稀奇,細想來又覺有一定的道理,眼前這個少女神態天真,嬌憨頑皮,又有諸多古怪的想法,能在洛陽城遇到她,苦悶壓抑的日子也變得充滿樂趣,大概這也是堂兄願意收她為徒的原因吧。


    “士瑤兄,你這樣打傘還不如一路跑過來的好?”


    聽雨軒內,顧毗嗤笑著,周彝也點頭附和道:“一個在傘下未著半滴雨,一個在傘外淋濕大半,早知如此,剛剛同子治兄一起過來就好了。”


    張琿也朝外探頭瞧著他們,微微一笑,“士瑤兄還真是有雅興,這般賞雨的人我倒是頭一回見。”


    雨輕這才意識到身邊的人根本不在傘內,便拿過傘柄,將雨傘移向他,含羞笑道:“士瑤哥哥,快去換衣吧,不然著了風寒可就不好了。”


    周彝撐傘下了台階,雨輕把傘還給陸玩,然後又躲進周彝的傘下,回頭勸了幾句,陸玩便到鄰近的廂房去更衣了。


    牆角窗前,竹林之畔,幾株芭蕉,經雨水的洗滌,倍顯青翠,正是‘秋風多,雨相和,簾外芭蕉三兩窠。’


    秋雨不似夏雨般熱烈,總是那麽安靜典雅,軒外一片煙霧般的渺茫,雨輕坐在窗前,單手支頤,耐心等著小廝送來畫紙和筆墨,如此美景,自然要即興作畫。


    須臾,陸玩換上一身白袍從遊廊處走來,與顧毗坐在一起手談,周彝也在一旁觀看著棋局。


    映入少女眼簾的卻是那一片青翠的綠色,在雨霧中纖細柔美,竹子任肆虐的秋風捶打卻不減半點剛勁風骨,難怪文人墨客均愛詠竹,少女沉吟道:“雨洗娟娟淨,風吹細細香。”


    一名書童悄悄走近,開始研磨,他看著少女手拈狼毫筆微微側身,用筆先蘸墨在瓷盤內調和,讓淡墨滲入筆根,再用筆尖蘸濃墨,用側鋒一節一節畫出竹竿,從下往上,每筆都留有一定的空隙,點節時筆墨較重,行筆如寫書法,互生一些小枝,濃淡幹濕把控遊刃有餘。然後撇竹葉,高低穿插,虛實相間。


    不一會兒幾根高低錯落的竹子躍然紙上,書童不迭讚道:“雨輕小娘子的這幅墨竹圖真是栩栩如生啊。”


    “南絮,比你家士瑤小郎君的畫作如何?”雨輕想要故意刁難一下他,看他如何作答。


    南絮思量一下,笑道:“士瑤小郎君畫的竹子勁挺有骨,瀟灑蒼潤,而雨輕小娘子的畫作筆法更加細膩,清雅秀美,不同的意境,美的各有特色。”


    “好個巧言善辯的書童,”張琿走過來笑道,“士瑤兄,你從吳郡帶來的書童果然不一般哪。”


    陸玩笑了笑,一枚白子落下,顧毗抬手落下黑子,神色依舊平靜,開口道:“士瑤兄,你好像分心了。”


    這時張琿已然走至雨輕身後,湊近看那幅墨竹圖,凝眸勾唇輕淺一笑,“雨竹的葉子宜畫得下垂,毛筆的水分可比畫其他類型墨竹多一些,這樣才能勾勒出雨意的朦朧感。”


    雨輕經他這麽一提醒,才發現自己所畫的並非雨竹,而是晴竹,不禁笑起來。


    周彝卻對著雨輕貼耳低語道:“這雨估計一會就停了,用過午飯後我準備到院內練劍,你可要去看啊。”


    “嗯。”雨輕點點頭,投向疑惑的目光,“不知你的武藝如何?”


    那邊的棋局已經一目了然,白子輸了,陸玩苦笑著搖搖頭,喝了一口茶,道:“子治兄的棋藝真是進步許多啊。”


    “你根本無心下棋,”顧毗瞥了一眼雨輕,笑道:“士瑤兄可與雨輕對弈過,孰贏孰輸啊?”


    陸玩笑著起身,並不作回答。雨輕卻走上前來,含笑道:“顧哥哥,我有一惑,煩請解答。”


    “她的問題自然是刁鑽的。”周彝哂笑道,然後與張琿對視一眼,似乎馬上要發生有趣的事情了。


    “但問無妨。”顧毗淡然處之,心中未起波瀾。


    雨輕就坐在陸玩剛才坐過的位置上,與顧毗對視片刻,笑道:“聽聞令尊曾經應別人的邀請趕赴宴席,在宴席上他吃了烤肉,那日的烤肉是否尚未烤熟,再不然味道不好?”


    “你從何處得知此事?”顧毗看了一眼陸玩。


    陸玩怔住,這事他竟從未聽過。


    顧毗臉色微變,頓了頓,慢慢說道:“那次是到趙王府上赴宴,烤肉的仆人真的不知道自己烤的如何,熟不熟都分辨不清,家父便將一串烤肉送與那人吃了,那人赧顏,後來得知那人根本不懂烤肉,隻是臨時代替某人炙肉,肉是夾生的自然也不知曉了。”


    雨輕暗笑道:果真如自己所料,顧榮施炙,這典故另藏玄機,世人皆認為施恩得報,其實不然,烤肉的人若真的從未嚐過烤肉的滋味,豈能知炙肉熟否?如此矛盾的事情,若不是世說新語翻譯有誤,便是誇大其詞了。


    “真是稀奇,我們也不知此等事。”周彝搖頭笑道:“雨輕,若換做別人,肯定會覺得你早就認識顧世伯呢?”


    顧毗和張琿他們相視一笑,對這個古靈精怪的女孩實在束手無策。


    陸玩望向門外,雨漸漸停了,一名侍婢從遊廊處走來,躬身笑道:“老爺請大家到花廳用飯。”


    “正好。”張琿笑道,和顧毗、周彝一同走出聽雨軒。


    小池邊,陸玩走在前麵,雨輕蹦蹦跳跳的跟在後麵,時不時探出腳尖點一下小水窪,當陸玩扭頭看她時,她便趕緊把雙腳藏回裙裏,故作乖巧狀繼續走在他身後。


    孰不知走在前麵的人臉上早已笑意濃濃,這樣的心情從未有過,不過他很喜歡現在的時刻。


    花廳內,隻見桌上擺有竹筒臘肉飯,煮的菘菜和冬葵等時蔬,更有鮮美的鯽魚湯,雖比不得江南的飲食豐富,但也算烹製精美。


    吃飯中途有管事的來稟告事情,陸機便先行離席了,隻剩下他們五人圍桌用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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