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端王因太過驚愕,如死灰沉寂,半晌才反應過來,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怒道:“你在說什麽?本王待你不薄,你為什麽要誣陷本王?”


    趙副將沒有吭聲,獨孤羊緩聲說道:“的確是有刺客,傷的也確實是心髒,但不過是在外麵刺了半寸,看似奪命,實際隻是輕傷,這一點趙副將也可以證明。王爺讓我做假證,說國師要害他,但事實是王爺自導自演,想要陷害誰才是真的。”


    滿朝更是嘩然,礙於皇上沒有開口,非議聲沒有沸騰。


    獨孤羊又繼續說道:“但凡一個人要派出刺客去殺人,也不會用暴丨露自己身份的兵器,否則不是太顯眼太刻意了嗎,實在可疑。聽說這雲紋隻是讓人加以區分暗衛的身份,好為皇上辦事,但並不是什麽特殊的標誌,但凡能工巧匠都能造出這雲紋,不算是什麽證據。”


    一人叛變讓端王暴怒,兩人叛變卻讓端王幡然醒悟,頓覺大事不妙,不,應該是說人頭不保。他突然明白過來他們一開始就沒打算幫自己指證司徒空,甚至他們兩個都有可能是司徒空的人,聯手下套讓他鑽,偏偏他還毫不懷疑地跳了進去。


    端王冷汗涔涔,卻無法壓抑心中怒火,厲聲道:“我是讓你們指證司徒空,誰讓你們指證我?本王什麽時候讓你去偽造兵器了?還有你,楊不多,本王傷得有多重,你最清楚,你竟反過來汙蔑本王!你們兩個吃裏扒外貪生怕死的東西。”


    他怒火衝天,身上沒有兵器,唯有伸出兩手,想著能掐死一個是一個。但還沒動手,已經被宮中侍衛拔刀架在了脖子上,瞬間令他不敢動彈。


    端王雙膝一軟,跪在地上求饒哭訴道:“皇侄兒,你聽皇叔說,皇叔沒有做這種事,是他們汙蔑我,他們是司徒空派的細作,就是為了滴水不漏地殺我啊。”


    司有言對他早已不耐煩,聽見他當眾喊自己皇侄兒,在文武百官麵前把私底下的稱謂搬上來,更覺不悅,沉聲道:“皇叔,你素日裏驕橫霸道的傳聞朕聽了不少,民間早有怨言,但朕念你是朕的皇叔,屢次忍讓,但你從不反省,如今甚至殘害忠良,你要朕如何饒你?你這王爺也不要做了,回府裏禁足三年,反省反省吧。”


    端王麵如死灰,再次癱回椅子上,知道大勢已去,削了王爺的頭銜,自己就跟個平民沒什麽兩樣了。他狠狠盯著趙副將和楊不多,不知道為什麽他們要背叛自己。


    端王被侍衛押走,大殿安靜片刻,司有言就道:“趙副將,你不偏袒你的主子,大義滅親,記你一功,要什麽賞賜,你說吧。”


    趙副將垂首跪著,搖頭說道:“臣什麽都不想,說得好聽些,是大義滅親,說得難聽點,是忘恩負義。王爺待我不算好,卻也不算差,如今當眾揭發他,實屬無奈。臣懇請皇上,念在我兄長的份上,讓我帶著年邁的母親,回老家頤養天年。”


    司有言默然許久,才道:“趙家兄弟皆忠良,重賞,準奏。”


    趙副將直到走,都沒有看司徒空一眼。兄長死因不明,但一定跟司徒空有關係,可是他如今不願想著報仇的事,連王爺他都敢殺,那更何況一個小小的趙家。他一死,趙家怎麽辦?


    能全身而退的法子,隻有趁這個機會了。


    他看了看楊不多,也沒有和他說上一句話,領旨離去了。


    司有言轉向那站在殿下的年輕人,那人不過二十來歲,生得清俊幹淨,斯斯文文,不像是個會來事的人。他開口問道:“你叫楊不多?這名字倒是奇特。”


    獨孤羊微微抬頭,站在低處朝上麵看,那張臉比起半年前,少了幾分在邊城時所見的剛毅和堅韌。


    故人再見,卻毫無喜悅可言。


    甚至心中憎惡,瞬間又多了三分。


    作者有話要說:  上章很多小夥伴問弟弟是什麽時候有的,第二十五章 最後兩段有提示懷了弟弟,至於是怎麽懷的,後文才會解釋。


    第四十一章


    司有言對趙將軍有愧, 所以沒有駁了趙副將的請求。


    趙副將從來沒有正眼看過司徒空, 這點恐怕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趙將軍是怎麽死的, 他最清楚,所以他對趙家恩賞得格外多, 如今趙副將要領著趙家離開, 他沒有挽留, 賜了黃金,準許他們離開, 就像是把他欠的債還清了。


    但對這個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楊不多, 他沒有多餘的心思應對, 說道:“你沒有助紂為虐, 也不畏強權,賞金三十兩, 退下吧。”


    意料之中的敷衍和薄情, 不枉獨孤羊對司有言的了解。當初他對自己,同樣是這樣無情。對追月, 雖然狠心,但仍有情分在。


    “草民貪心,是為了賞金而來,但並不是為了揭發端王的賞金前來。”


    群臣以為事情已經告一段落, 聽見這話看向他, 有膽大的臣子說道:“你一介草民,也不看看這裏是什麽地方。”


    獨孤羊不為所動,繼續說道:“草民不要端王這賞金。”


    司有言笑了笑, 問道:“你不要端王的賞金,那你覺得你能得到什麽賞金?”


    “追月長公主的。”


    司有言臉色一變,眾臣也不由變了臉色。司徒空微微皺眉緊盯這人,不知道他是從哪裏冒出來的。但無論是外形和氣味,都是普通的藍星人,那他突然提起追月做什麽?


    司有言冷聲說道:“你冒犯長公主名諱,朕不責怪你,但三十兩賞金就留下吧,你再敢冒犯,朕定會重罰。”


    獨孤羊說道:“我能治好長公主的病。”


    眾人一愣,司有言也一愣:“你能治好?你知不知道這病連大周的禦醫都沒有辦法,多少靈丹妙藥,都沒有用?”


    “草民知道,但南楚太子請草民去為皇後治病時,也同樣說過這句話。”


    司有言瞬間沉默,他當然想追月醒過來,這是他唯一的胞妹。他同樣有愧於她,也氣惱她為了那叫獨孤羊的陌生人和他反目。但她仍是他的妹妹,自她沉睡不醒後,他就一直沒有放下過這顆心,盼著她早日蘇醒。


    然而事與願違,禦醫換了一批又一批,民間召來的名醫也來了一撥又一撥,最後都無法救醒她,一如司徒空當初所言,無法痊愈,或許會永遠地睡下去。


    他沒有立刻答應,也沒有拒絕。司徒空見他遲疑,知道他的意思,上前說道:“皇上不妨暫時留下他,待查證了他的身份,再定奪,或許他真的能夠救醒長公主殿下。”


    司徒空雖然嘴上這麽說,但心裏滿是冷嘲熱諷,追月不醒是他動了手腳,藍星人絕對沒有辦法破解的,所以他一點都沒有防範楊不多,他就是想憑借治好公主來一步青雲,簡直是做夢。


    司有言說道:“既然你自信能夠醫治長公主,那朕給你機會,隻是朕不能太過草率,讓你輕易接近長公主。”


    獨孤羊知道他要查明自己的身份才會讓自己靠近追月,說道:“草民會先住在城中客棧,暫時不會離去。”


    “不可。”司有言怕他真的是良醫,回頭卻找不到,就波折了,畢竟皇城也不小,派人在外麵盯看,終究不放心。他略一想,說道,“你暫時住在國師府,朕想見你了,方便隨時召見。”


    司徒空當即說道:“臣領旨。”


    國師曆代都以侍奉皇族為天職,觀天象、問吉凶、祭天、問神,都圍繞著皇家,皇族也敬重國師,因此國師府設在宮殿中,但先帝又怕國師府裏的人亂入宮闈,因此國師府雖在宮殿內,卻又是在最邊緣,與皇宮有一牆之隔,牆之高,足有兩丈。


    因此嚴格說起來,國師府有入宮中的門,本身卻並不在宮裏。


    獨孤羊走進國師府時,就留意到了那高聳入天的祭台,記得當初那祭台沒有那麽高,現在看起來,是在這半年裏加高了。


    追月就在裏麵。


    他聽見她均勻而輕微的呼吸聲了。


    他離追月,近在咫尺。


    在前麵領路的司徒空突然說道:“你如果能治好長公主,那就是大功一件,皇上會重賞你,看來你對自己的醫術有足夠的自信,否則不會放棄揭發端王的那筆金子,而來賭這一把。”


    獨孤羊收回思緒,看著眼前人的背影,說道:“我並不是全是因為想賭一把,而是因為我知道,國師才是明主,端王不過是個庸才,為他效力,愚蠢至極。”


    司徒空步伐微緩,緩緩回頭看他,笑道:“你倒是識相。剛才在大殿上,我以為你隻是貪財,但現在我改觀了,你是聰明,不是貪財。話說回來,端王真的沒傷及心髒?刺客真是他自導自演的?”


    目光炯炯,充滿了試探的意味。獨孤羊說道:“端王肉厚,就算深入一寸,也隻是皮外傷。”


    司徒空頓時失聲一笑,這人知道端王沒有自導自演,否則就真的隻是皮外傷,怎麽會刺入一寸深。但他不點破,卻又不想假裝什麽都不知道,讓別人覺得他好欺負。


    是個聰明人,聰明得還不會讓人不舒服。


    但沒有調查清楚他的背景之前,在國師府裏的一舉一動,都要在他的監視之下,也絕不能讓他接觸到長公主。


    他讓下人領他去了客房,自己往書房走去,還在半路,就有人過來稟報說道:“掌司在書房等了半天了。”


    “嗯。”司徒空還在廊道中,就見有個人站在書房前,哪怕等了很久,也沒有露出一絲不耐煩。等他走到附近,那人就問了安。他冷淡答應一聲,沒有進去,這國師府,裏裏外外都是他的人,不用擔心隔牆有耳,“讓你殺端王,你卻差點捅了個簍子回來。”


    “端王認出了我,周圍都是他的護衛,不好繼續下手,不然會給您惹來懷疑。如果皇上追究起來,多少會給您添堵。”


    謝時負手向他,坦蕩而不設防,是種讓人看起來很舒服的姿勢。司徒空就很喜歡謝時坦蕩忠誠的性子,還是個明白人,比一般人都好使喚。


    “如果不是端王自己蠢笨,又碰上兩個叛徒,那我同樣會有麻煩。”


    謝時笑笑說道:“如果端王不蠢,如果屬下不知道那兩個人打算做叛徒,那在路上,屬下一定會解決端王。”


    司徒空冷冷一笑,說道:“端王被貶,這比殺了他更難受,也算是熄了我的怒火。謝時,你知不知道那個叫楊不多的大夫?”


    “知道一些,他出身大周,常年在南楚行醫,是個很有名氣的赤腳大夫。南楚太子甄莫林知道他的美名後,讓人請他為南楚皇後治病,沒過兩日,南楚皇後就病愈了。恰好端王受重傷,不願用南楚禦醫,自己去找了楊不多,逼迫他為自己療傷,並讓他隨同回大周。”


    “這樣說起來,那楊不多並沒有什麽疑點,他揭發逼迫自己同行的端王,也在情理之中。那端王的脾氣,也不是一般人受得了的。”司徒空又道,“你再去查得詳細些,看看他出身在大周何處,家裏還有誰。”


    “是。”


    謝時應聲退下,從廊道裏出來,走入庭院時,便見個男童蹲在池塘邊上看那池中遊來遊去的魚。他快步走了過去,俯身對他說道:“阿修,別蹲在池邊,很危險。”


    阿修抬頭看他,隱約覺得他有點不一樣了。不是模樣,而是氣味。


    他微微睜大原本就大的眼睛,呼吸微屏,眼睛落在他的懷裏,伸手指去。


    謝時頓了頓,從懷中摸出一塊帕子,帕子裏麵,是那小騙子落下的紅鐲子。他見阿修一直盯看,笑道:“這個可不能給你,這是個小姑娘的鐲子,如果還能見到她,得還她。雖然我很想當了換肉吃,但怕她會哭,覺得我欺負她。”


    他感歎著,將鐲子重新包好,收回懷中,見阿修還盯著,意外道:“難道你一個小小男子漢也喜歡鐲子?那改天我去攤販那給你買一串回來好不好?”


    阿修立刻收回眼神,不喜歡鐲子,他不喜歡那些小姑娘喜歡的東西。


    他隻是好奇,謝時是從哪裏得到的鐲子。


    哪個小姑娘?


    為什麽氣味跟他的一樣。


    他看著離去的謝時,慢慢站起身,抱著他的球想了想,忽然看見祭台侍衛交班的時辰到了。他收回一切思緒,邁著輕快的步子朝祭台跑去。如蝴蝶,展開了雙翅,乘風而行。


    ……


    “我才不哭,不就是一個鐲子,小看人。”香香趴在屋頂上擺著兩條小腿,手裏正拿著一支炭筆,時而聽聽風過高牆被撞回的聲音,還有宮人拐彎、踩踏的聲響,詳盡地繪製大周皇宮的地圖。


    她方才聽見了,爹爹順利進入了國師府,這意味著爹爹離娘親又近了一步。


    國師府中,聳入雲霄的祭台,有人的呼吸聲輕而均勻。


    突然,又多了一個人的呼吸聲。


    香香手中的炭筆猛地一頓,娘親身邊出現了人不是沒有可能,畢竟要有人伺候。但是,那人是從哪裏進去的,她竟然完全沒聽見。


    腳步輕得,像是突然刮入祭台的風。


    她驀地坐起身,手中紙張亂飛,明明離得那麽近,可世上卻還有她聽不見的聲音。


    香香感到了莫大的危機感,如果爹爹半夜去見娘親,萬一撞見那人,就壞事了。


    可現在還沒有到跟爹爹約定“對話”的時辰,不行,要通知爹爹才行。她想到這,急忙從屋頂上滑了下來,通風報信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怎麽突然覺得……香香和弟弟,像是各自有特殊能力的葫蘆娃呢……陷入沉思……


    ps有人問為什麽故人相見他們沒認出來。答:前麵提過兩次以上,獨孤羊換臉了。


    第四十二章


    秋娘見香香從窗戶躥進房中, 一眼就瞧見了她露出的腳腕, 說道:“香香, 奶娘帶你去買新衣……”


    話沒說完,那小影子過來從包袱裏抓了個東西就跑了, 連聲招呼也不打。她忙探身門外朝她喊道:“香香你去哪?”


    “找我爹。”


    “你先把衣服扯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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