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娘聽見他要出門打聽人,問道:“又是去找香香她娘嗎?”


    “嗯。”


    聽力早就透支的他沒有再從嘈雜人聲中找追月,再找,他的耳朵就真的要廢了,隻能一路打聽追月的消息,但好似沒有什麽線索。如今休息了一個月,耳朵似乎沒那麽疼了,既然來了皇城,無論如何都要認真聽聽才甘心。


    秋娘這次也不抱什麽希望,送他出門後,回來瞧了瞧在甩著撥浪鼓玩的奶娃娃,模樣標致得讓人看著就喜歡。


    香香抓著撥浪鼓胡亂甩著,“咚咚咚”地撞出動靜,覺得好聽極了。她一邊晃一邊咯咯笑著,在旁邊瞧著的秋娘也跟著笑了起來。突然甩得太用力,那兩根拴著珠子的細繩重重抽在粉嫩的小臉上。


    抓著撥浪鼓的香香怔了怔,鼻子一抽,“哇”地哭出聲來。惹得秋娘又心疼又想笑,抱起她柔聲哄。


    撐傘走出客棧的獨孤羊聽見女兒哇哇直哭的聲音,轉身朝客棧看去,那個小家夥,笑也好聽,哭起來其實也好聽,還特別大聲,就是惹人心疼。已經習慣嬰兒時笑時哭的脾氣的獨孤羊,遲疑了片刻,最後還是沒有回去,秋娘會照顧好她的。


    人聲嘈雜的城中,混雜著各種聲音。他撥了撥耳朵,閉眼細聽,找著追月的蹤跡。


    淅瀝的雨聲、攤販叫賣聲、鐵匠打鐵聲。車來車往,人來人去。


    似乎沒有追月的任何聲音。


    他又一次失望了,緩緩收起耳朵,她沒有在這城裏。


    那她到底去了哪裏……


    “我要當麵問他,是不是,真的要殺了我。”


    還未完全收回的耳朵,驀地豎起。獨孤羊立刻睜開眼睛,瞬間消失在這人潮之中,朝那聲源追去。


    ——他聽見追月的聲音了。


    城外半裏,還沒有進城的追月和趙將軍,被人攔住了。


    十餘人的腰間皆帶佩劍,眼底可見殺氣,開口便是奉皇上的命令前來,誅殺叛賊。


    “叛賊?這真是我皇兄所說?”追月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們,字字問道,“我不信他真的要殺我,他在哪裏,我要當麵問他,是不是,真的要殺我。”


    為首那人冷聲說道:“追月長公主意圖弑君,護衛阻攔,長公主抵死不從,護衛失手,錯殺之。”


    追月一愣,趙將軍也一愣,怒道:“你們到底是奉了誰的命令!”


    他雖然對司有言很失望,但是他不相信司有言是這種人。然而那些暗衛已經拔出佩劍,直指他們二人。趙將軍終於知道無論他們是奉了誰的命令,唯有一個目的——殺了追月長公主。


    他自知沒有退路,也將寶劍拔出,大聲道:“快走!”


    追月知曉他可以抵擋一時,但對方人多勢眾,也僅僅是一時。她走了,趙將軍必定是死路一條。她沒有轉身逃走,也手執佩劍,沒有絲毫退怯。


    然而兩人寡不敵眾,暗衛皆訓練有素,兩人並不是那十餘人的對手。不多久兩人便都掛了傷,尤其是趙將軍,處處護著追月,越發地無力虛弱。他知曉再這麽下去連長公主也難逃一死,他奮力將眾人一攔,想給她爭取機會逃離。


    但暗衛很快察覺到了他的意圖,在他試圖擋住眾人之際,破綻盡露。


    “嘶——”


    數支寶劍刺入他的身體,血刹那飛濺上天,如雨飄落,亂了追月的雙眸。


    長劍將他狠狠壓入地麵,重重跪地的雙膝,濺起無數泥濘雨珠。趙將軍抓著那埋入自己體內的兵器,身下全是血,觸目驚心。


    他緩緩回頭,看著那已經呆住的姑娘,眸光漸漸黯淡,虛弱又模糊。


    他有一句話,一直沒有告訴任何人——他喜歡追月公主。


    可惜沒有勇氣告訴她,他以為等他有了軍功,就敢說了,但沒有;他以為等平定了叛亂,他就有機會說了,但沒有;他以為她喜歡的人拋棄了她,他就有機會了。


    但……依然沒有。


    唉——


    在血雨中半跪的人將這句話永遠地沉在了心底,身體殘留的體溫,被冰涼的雨水慢慢衝刷走了。


    追月怔住:“趙將軍……”


    淚如明珠,悄然斷線,滾入冷冷雨中。


    “趙將軍——”


    暗衛手中的劍已經從死去的男子身上拔出,劍尖的血很快被雨掃落,一步一滴血,在地上串成紅珠,走向追月。


    追月憎恨地盯著他們,提劍朝他們砍去。


    “咣當——”劍被打落,暗衛似惡鬼前來。


    追月怔然出神,她想問問她的哥哥,是不是真的要她死,但似乎沒有機會了。


    身後突然有人出現,將她抱入懷中,冰冷的雨水瞬間被人擋去。她微微愣神,沒入那人寬厚的臂彎中,抬頭看去,便看見一張俊美異常的臉。


    獨孤羊一手撐傘,為身體已經冰涼的姑娘擋住那冷冷雨水。左手指向前麵暗衛,朝他們炸出一顆火炮,隨後便抱住他找了很久很久的姑娘,迅速離開了這淌血之地。


    第二十三章


    冬雨冷得滲入骨髓,淋濕了頭發和衣服的追月在獨孤羊的懷中,一直發抖。


    獨孤羊緊緊抱著她,飛快掠過城門,回到客棧裏,慌忙將她放到床上,拿了幹巾要給她擦拭滴水的長發。


    手剛伸到她的麵前,卻被一直垂首的她抬手撣開。


    獨孤羊一時默然,他跪在她的麵前,以便能更清楚地看見她的臉。她瘦了許多,沒有一絲血色,眼裏甚至沒有了當初的蓬勃朝氣。他無比愧疚心疼地看著她,將她額前濕發撩起,喑啞著聲音說道:“你不要生我的氣,是我錯了,你讓我先把你的頭發擦幹,這麽冷,會生病的。”


    追月有無數罵人的話想對他說,可看見他,又說不出口了。


    獨孤羊的臉色並沒有比她好看多少,十分消瘦,像跟她一樣,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難。她喉嚨一哽,捂臉痛哭道:“你去哪了,為什麽現在才來,我在找你,一直在找你。”


    獨孤羊探身抱住她,懷中的姑娘哭得很難過,渾身都在發抖。


    追月積壓了幾個月的痛苦和委屈,都在這瞬間爆發了,在他的懷裏哭成了淚人。趙將軍待她好,她感激,也唯有感激。他死了,她也隻有無盡的內疚。


    然而趙將軍予她的安然感,是永遠都比不上獨孤羊的。隻有在他麵前,她才能這樣哭出來。


    獨孤羊緩緩鬆開她的手,給她擦著臉上的眼淚,對她說著“對不起”。他知道這麽說沒有任何彌補的作用,然而隻要能讓她心裏好受一些,他願意一直說。


    “我也在找你,可是總是錯過。我知道我來晚了,我知道你受了很多委屈,很多苦。”


    追月伏在他肩上痛哭,想到這一路的艱辛,想到要對自己下手的兄長,又想到下落不明的女兒,眼淚如水般淌著。


    獨孤羊伸手拿過被子,將她裹住,怕她冷著。她的哭聲似含著血,有無盡的痛苦和委屈。他心中愧疚無比,不知道要怎麽樣才能彌補她分毫。


    “追月……”獨孤羊緊擁著她,說道,“我以為,是你不願意再見我了。”


    追月聞言,哽咽著重重朝他肩上捶了一拳,萬分委屈道:“是你不要我了,誰讓你跑了,我嫌棄你了嗎?你連問也不問我,就走了。”


    “你說我是妖怪,你怕我,我害怕嚇著你。”


    “妖怪又不是什麽壞詞。”追月沒想到隻是說了一句妖怪,就讓他誤會了,如果……罷了,哪裏有什麽如果,“我沒有想過要走,要離開安南山。”


    獨孤羊還是有一事不能放下,小心說道:“那你為什麽不要女兒了?”


    追月愣神:“你知道我為你生了個女兒?”


    “知道,當時我也在小鎮上,我聽見你的聲音了,隻是等我找到你住的客棧時,你已經走了。”


    提及女兒,追月的眼睛又紅了一圈:“可是女兒被我兄長派來的暗衛搶走了,不知道去了哪裏……或許已經……沒了。”


    獨孤羊訝然,聽著她聲音裏的巨大痛楚,突然明白了什麽。他抓住追月的雙肩,說道:“香香沒死。”


    追月啜泣道:“香香是誰?”


    “我們的女兒,我給她取的名字。”


    追月怔神,獨孤羊知道她為什麽這樣難過了,他站起身,抓了她的手說道:“她沒有死,我在安南山山腳下撿到了她,沒有錯的,她是我們的女兒,那兩隻小耳朵,像我。”


    錯愕的追月好不容易才回過神來,一時竟連該有的反應都忘了,她怔然問道:“你是不是在騙我?”


    “沒有。”獨孤羊見她不走,恨不得將她抱起來,“我給香香找了個奶娘,她們在隔壁房裏睡,那個小家夥很能睡,還愛哭,不像我,一定像你。”


    追月看著他,世上怎麽會有這麽湊巧的事,哥哥如果要把孩子送回給獨孤羊,那為什麽要搶走。不對,真的要送回去,又怎麽會把孩子扔到山腳下。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她的女兒真的還在人世,他不是為了安慰自己才說這番話的吧?


    獨孤羊見她還難以置信,俯身將她抱起,追月忙問道:“去哪裏?”


    “去看我們的女兒。”


    他知道現在唯有女兒能安慰她,所以迫切想帶她去見女兒。等到了隔壁房間,差點忘了裏頭還有秋娘,怕她睡了,隻好先用腳踢了踢門:“秋娘秋娘,快點開門。”


    剛把香香哄睡的秋娘一頓,邊往那走邊抱怨道:“羊先生天都黑了,你再這麽吵,香香又要被吵醒了。”


    秋娘對隔壁房不斷傳來的哭聲忍了又忍,等了許久都沒等他們消停,這會人來了門口,她忽然想,莫不是那羊先生找到香香的娘了。她下意識想到,香香的親娘回來了,那也就不需要她了吧。


    她心頭落寞,打開門,那獨孤羊竟抱了個濕漉漉的姑娘。那姑娘長得實在是漂亮,卻不是柔媚的美,哪怕渾身都濕透了,也不見半點嬌弱。


    追月總算是知道他沒有在說謊話,不知哪裏來了力氣,從他懷中掙脫下來,朝床的方向走去。她看見那被褥拱起個小小圓包,那麽小,是嬰兒的大小。


    秋娘看著那姑娘的身影,直覺告訴她,那就是香香的親娘。她輕輕歎了一口氣,心底並沒有多開心,可孩子還是待在親娘身邊好的,不然多可憐。


    追月顫顫跪在床邊,看那睡得香甜的嬰兒。


    是她的女兒。


    她的女兒還活著。


    追月哽聲,想摸她的小臉蛋,可又怕手指冰著她。她伏在她的枕邊,瞧著這可愛的小姑娘,這幾個月以來的委屈,通通都消失了,坑坑窪窪的心,也被女兒撫平。


    “香香……”追月隻敢伸手輕撩她頭上半指長的頭發,又軟又黑。


    秋娘在身後抹了抹莫名溢出的眼淚,說道:“夫人,你還是先換身衣裳吧,身子都該冷了,萬一染了風邪,孩子也沾上了可怎麽辦。”


    追月心中不舍,可也怕真得了病,到時候就真不能抱一抱她了,便隨秋娘去屏風後頭換衣服。


    獨孤羊坐在床邊往屏風看去,看不清她,但看得見她的影子。


    影子高挑,朦朧美好,來回奔波在皇城和安南山之間,疲累不堪的獨孤羊看著影子,才切實地定下心來。


    幸好沒有錯過,否則他要自責一世。


    兩人再沒有誤會,一家人可以團圓了。


    秋娘沒有別的衣服,拿出最好的一身衣服,穿在追月身上,也顯得大了。腰帶還沒係好,追月已經快步走了出來,在腰上牢牢係緊,人已經到了床邊。她嫌獨孤羊占據了看女兒的最佳位置,直接將他攆走了。


    獨孤羊很是無奈委屈地站在一旁,不該是這樣的,難道不是她左手拉著他右手牽著女兒?怎麽把他撣開了。


    他見秋娘將衣服疊好便往外麵走,不知怎的覺得不對勁,快步跟了上去,喚了聲“秋娘”。已經走到門外的秋娘神色黯然,抬頭看他,獨孤羊問道:“這麽晚了,你要去哪裏?”


    秋娘歎道:“香香的娘回來了,我也沒有留下來的必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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