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新娘不知道這鬼蜮裏的時辰是怎麽算的,也不知道明日的成親宴什麽時候開始,百裏落塵暫且在陸家小範圍盯著,等他們一有動靜,就跟著過去。夜晚出奇的靜謐,沒有任何事發生,也沒有人繼續來追捕。今晚之事鬧這麽大,那位“冥神”和偽魔,想必早已知曉,此時仍然按兵不動,恐怕是為了將他們釣出來,請他們自己入甕,要麽就是被其他事情絆住了腳,暫時無法脫身。畢竟那麽濃鬱的月光,很難讓人不懷疑是月神親臨,妖和月連手,輕輕鬆鬆就讓偽妖和一位冥王不知所蹤,還是十分讓對手忌憚的。倆人更傾向於前一種,而明日的成親宴就是甕,商量之後,他們還是覺得這成親宴就算設下重重陷阱,也必須得去,隻不過要一前一後分開。商量完後,倆人都覺得頗為疲憊,便各自休息,一宿無話。然而並沒有過多久,百裏落塵心念一動,轉向年渺,低聲道: “他們開始過去了。”“這麽早?”年渺睜開眼睛,驚訝道,他隻覺眼睛才剛剛閉上,連一個時辰都沒有過去,竟然就已經到第二天了,這鬼蜮的時間流轉著實怪異。又用神識探測了一下,他製造出來的鏡中萬千世界依舊完好,說明被關在裏麵的偽妖和冥王都沒有找到掙脫的方法,但關押偽妖的地方,已經隱隱有了破裂的痕跡,估計要不了多久,對方就能破了他的局,得快點才是。這是他第一次製造出鏡子裏的空間,雖然十分粗糙狹小,但極其有用,年渺暗暗總結著經驗:雖然是持鏡人,但並不能窺探到被關押的人的一舉一動,隻能察覺到自己鏡子空間的狀況,來判斷對方的狀態和受到的損傷。這應該不是他的修為太弱的緣故,而是鏡子法術本身的缺陷,因為偽妖作為持鏡人,也不知曉他和百裏落塵入鏡後的情況。如此看來,還並未到山窮水盡的地步,隻要他們不會被偽妖監視到,就有逃跑及反擊的機會。陸家德高望重的鬼修們已經穿戴得整整齊齊,拿著賀禮,陸陸續續往外走了,陸時也遵循著本能開始挑選衣服,年渺暫且放棄了對他的控製,抹掉了他身上的意念,讓百裏落塵和他前後相隔幾秒進去,來試探會不會暴露。年渺要到最後時段才進去,不容易引起懷疑,若是遇到什麽意外,百裏落塵在裏麵也好接應。天上依然是慘白黯淡的圓月,來往的鬼修在小聲議論著。“昨晚似乎發生了大事,還以為婚期要推遲呢,嘖嘖。”有鬼修笑著調侃: “怎麽會,天塌下來也不會推遲的,還看不出來麽?那位盼著這一天已經盼很久了,早就算好了良辰吉日,分毫都不會差,怎麽可能還推遲。”“是啊。”有鬼附和, “我剛來這裏時,就看見這座樓開始貼喜字做裝飾,任何人都不準靠近,真好奇,究竟是怎樣驚天動地的男子,讓那一位如此牽腸掛肚,什麽都不管,就要成親。”“可是一個時辰前,廣冥王才通知我們,時辰有變,那位要提前拜堂了。”有鬼搖搖頭,意味深長道, “總不可能是推算的黃道吉日有變罷?怕不是新郎官是被逼迫的,想法子逃出去又被抓回來了,得趕緊成了親好安心。”大概是聯想到了昨夜的動靜,眾鬼露出然了神情的,隨即微笑不語,似乎都同意了這個猜測。“什麽黃道吉日,若是真講究吉利不吉利,為什麽不去人間操辦?在這裏辦冥婚,結鬼親,請鬼祝賀,才是真正的不吉利罷?”“人間不去,關到這裏,怕人有法子跑了?”一連串的調侃讓眾鬼都笑了起來,但很快收斂住,緊緊抿著嘴巴,小心翼翼地轉動眼珠四處窺探著,似乎意識到了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生怕被他人偷聽告密了去。年渺聽別人聊閑話,聽得津津有味,若不是他還有要事在身,真好奇那位要成親的究竟要強迫什麽人,背後有什麽恩怨情仇。也不知道廣冥王是哪位,一個時辰前的通知,他和百裏落塵也並沒有收到,大概隻通知給了鬼魂,他們這些陽間人和妖怪是收不到的。百裏落塵停下腳步,看著他的臉,歎了口氣,有些凝重道: “我先去了,你……自己在外麵小心。”“去罷。”年渺不在意道, “我在外麵繼續留意其他動向。”百裏落塵又看了他幾眼,到底沒有說什麽,隨著鬼流湧入橋頭,走向“雲間逢”。他是愈發看不透年渺了,進入這片陰森詭譎的鬼蜮後,他的心沒有一刻不是提著的,時時謹慎,步步小心,生怕出了錯就會陷入萬劫不複之地,畢竟他才剛剛成為真正的妖神不久,資曆修為尚淺,麵對的可是三位偽神。然而從他見到年渺後,對方就沒有出現過沉重的表情,一直是輕輕鬆鬆的,仿佛是來遊玩,而不是在刀山火海中尋人,甚至還有心情開玩笑,聽別的鬼修饒舌,似乎就不知道“害怕”兩個字怎麽寫,讓他讚歎無比,世上怎麽會有人,有如此沉穩的心境。實在是個奇怪的人,也許隻有這樣奇怪的人,才能夠毫無壓力地留在季一粟身邊。年渺見他和陸時一前一後順順利利進去,沒有受到任何阻隔,也站在橋中間,裝作在等人的樣子,一邊偷偷觀察。今日門外看守的,是一男一女兩名守衛,二人皆是神情冷漠如冰,眼角微微下垂,天生一副凶惡的模樣,無論見到誰表情都沒有一絲變化,不像昨天的,好歹一直笑眯眯的,不至於看著就心生畏懼。前來的鬼修顯然也知曉這二人是誰,走近後都屏氣斂息,不敢抬頭,隻唯唯諾諾地遞出請帖,被收走後才敢進門,看來也是實力不凡的冥王,而且實力比上一位更甚。昨天隻是一位,今天就換成了兩位,可見這親事背後的人明明白白就在說, “雲間逢”的確是下的套,就看你敢不敢來。讓年渺注意到是的,這兩位冥王在收請帖時,但凡是一男一女的,都會特別檢查,再三確定沒有問題後才會放走。應該是收到了指示,混進來的是一男一女,男的指百裏落塵,女的恐怕就是自己了……不知道是他們把自己當成了月神,還是昨夜自己男扮女裝露出了馬腳,然而所有注意力都被百裏落塵吸引,暫時沒空理會他,現在才重視起來,抽調出人手嚴查。橋上往來的人越來越少,估計時辰快到了,年渺也隨著人流不緊不慢走到門口,控製中自己的心境,生怕因為緊張心跳太劇烈,引起兩位冥王的注意。他遞出了請帖,和其他鬼修一樣唯唯諾諾地低著頭,察覺到了兩個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自己身上,目光毒辣有如實質,並沒有立即收他的請帖。他一動也不敢動,不知哪裏出了差錯,隻保持著遞出請帖的姿勢,渾身上下都被打量了個遍,仿佛自己變成了透明的一樣,在這二人眼睛之下暴露得幹幹淨淨。身後緊隨而來的其他鬼修也嚇得不敢動彈,滯留在了橋上。“剛才怎麽有月光的味道。”男冥王收回目光,鼻子在空氣中嗅來嗅去,有些疑惑地問同伴, “是我鼻子出錯了麽?”“我也聞到了。”女冥王同樣奇怪道, “但很快又沒有了。”他們短暫的疑惑情緒瞬間膨脹到了極致。“應該是昨晚的月光太強烈,有人照到了,身上殘留著的。”男冥王自己解釋起來。“是這樣。”女冥王點頭, “隻聞到一點點,確實像殘留。”倆人討論時,順手將年渺手中的請帖抽走,年渺微微躬著身,慢慢走進了大門。一顆提著的心終於著地,過關了。這兩位冥王,大概在嗅覺上有著特殊的天賦,可以聞出他們身上特殊的氣息,年渺身上的氣息雖然完全藏匿,但沒想到還是能被他們聞出來,好在在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警惕地發覺自己被注意到後,他就偷偷借助了水神之力,擾亂對方的心神,讓他們做出不確定的判斷,從而讓自己逃脫。可是百裏落塵就沒有被發現,這就是位階的壓製麽?他暗暗思索著,一邊四處找位置,由於來得太晚,此時滿堂都是鬼修,被昨天的人更多,大概又來了許多冥界的大人物,在這樣的場合,一個人族修士委實如同落入虎穴,步步驚心。“在三樓。”察覺到他的進入,百裏落塵悄悄給他傳音。年渺順著他給的位置往三樓走去,看見他隔壁包廂有一個空位,便知曉是他給自己留的,不動聲色地坐了過去,周圍的鬼修不是在低聲交談,就是在吃侍從送過來的東西,沒有注意到他。飄蕩的侍從送來了新的點心瓜果,這些死氣沉沉的東西,年渺一點都不想動,可偏偏不少人都盯了過來,目光中充滿了熱切和渴求,他隻好用了個障眼法,擋住其他鬼修的視線,又迷惑了旁邊的鬼修,把東西都讓給了對方,這樣在別人看來,他在享用自己的食物,實際上,是被旁邊的鬼吃了。鑼鼓聲,嗩聲,喧囂連天,比昨夜還要熱鬧,刺激得可憐人修頭上的穴道都在一跳一跳發疼,他隻能四處瞧著,轉移注意力。在昨天, “雲間逢”最頂層幾乎都空著,此時也坐了不少人,從他們的衣著氣派不難看出,都是些有名望有身份的鬼修,陸家的人也在期間,陸時也陪著家人,沒有再和普通鬼修坐在下麵。昨夜被破壞的地方已經修繕完成,中間水榭處,半空中虛虛浮著好幾串燈籠,從閣樓的一側連到另一側,縱橫交錯,一共八道,形成了漂亮的圖案,讓人甚至有些看不清拜堂的地方。不知為什麽,年渺覺得這些燈籠縱橫交織起來,更像是一張細密的網,網住了其中想要掙紮逃脫的人。他更是同情那位被綁架成親的人了,恐怕是為了預防對方逃脫,而設下的法陣。成親的花堂上,原本應該坐著父母的椅子上依然是空著的,估計是不會坐人了,中間的桌子也擺上了喜燭,燭火昏黃幽微,如同兩簇紅花,照不出光亮。年渺的目光凝聚在了另一半的水域上,昨天還是幹涸的黑沉沉的水域,此時竟然注入了水,而且不是外麵若留河那黑漆漆沒有任何光的水,而是透明澄澈的水!果然,這個地方有古怪,恐怕馬上兩位新人就會從這裏出現!那澄澈的水域,此時映照的,是滿堂如血的紅色,但也隻是模糊的紅色,並沒有具體的影子。自穹頂簌簌而落的花瓣,也晃晃悠悠飄落到了水域間沒有消失,此時水域中,已經一大半都覆上了花瓣,沒有水波,隻靜靜躺著,有種詭異陰森的淒美和浪漫。年渺收回目光,不敢看太久,生怕自己的注視會引起水中人的注意。“要成親的這個,非常危險,非常。”百裏落塵凝重的聲音傳入他的耳朵, “一定要小心,千萬別動手,不要和他糾纏,記住了。”“知道了,等他出來我們就進去。”年渺道, “真的比師兄還要厲害麽?”“真的。”百裏落塵道,又頓了頓,忍不住再次叮囑, “無論你看到什麽,都不要和他糾纏。”“好好好。”年渺敷衍道, “你也要注意一切有光的東西,能映照出倒影的東西。”年渺不明白他為什麽如此緊張,但也可以想象得出來,對手實力的強勁,他也根本不打算和對方糾纏,他的目標是水域,是能通向另一個有可能關押著季一粟的地方。百裏落塵放下心來,他還是比較相信年渺的,從目前的狀況來看,年渺的心境超出普通人不知道多少倍,比自己還要沉穩,觀察力也很敏銳,反應更快,可以在瞬息之間就能捕捉到許多信息,並做出正確的判斷,每一樣都是許多人做不到的,他卻能全部都如此出彩,若是加以調教,前途不可估量。怪不得季一粟會將他帶在身邊,月神也欣然收他為徒,也許,他們是想把年渺培養成下一任真神。這個想法轉瞬即逝,沒有停留多少,畢竟太過荒謬,就目前的形勢來看,真神可不是什麽位階,反而是生死不可捉摸,沒有明天的存在。倆人用神識交流期間, “雲間逢”大門外,已經沒有多少人進出,約莫一盞茶的時間,都沒有人再進入,外麵一直守衛的兩位冥王,才並肩進了門,隨即大門被飄蕩的侍從緩緩關閉。年渺暗中感應了一下,關著冥王和偽妖的鏡中世界,都有了破碎的痕跡,尤其是偽妖的,估計過不了半個時辰,就能掙脫了,希望他們快點拜堂成親。上上下下數不清的大紅燈籠暗了下來,但並沒有完全熄滅,隻是比剛才黯淡了一些,依舊無法在牆壁柱子上映出倒影,唯一還算明亮的,就是最中央拜堂的花堂間,那靜如紅花的燭火看起來不起眼,竟然可以讓整個花堂照耀,成為全場唯一的焦點。兩位冥王站在了“雲間逢”一樓的櫃台前,都緊閉雙唇,沒有說話的意思,不像上一位,還得熄滅燈火進行簡短的演說。“時辰已到請新娘”不知哪裏傳來的高亢男音喊著,隨著聲音落下,原本沉寂著的嗩的聲音再次響起,長笛鑼鼓,應有盡有,百花齊放,歡暢的樂音響徹天地,花瓣飛舞,紛紛揚揚落在燈籠上,包廂內,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笑容,睜大眼睛想要看看到底是什麽人,折騰了這麽多天。而且一般是新郎等著新娘拜堂,在這裏,卻是相反著的,先是新娘進場,不知是鏡中相反的緣故,還是新郎隻能被等著。在無數目光的迎接之中,最中間的水域內,漸漸浮起了淡淡的紅光,紅光越來越盛,卷著無窮無盡的花瓣,最後強烈到讓人幾乎睜不開眼睛,所有鬼修都不自覺地閉上了眼睛,待那光芒漸漸淡去,才看見水域中的紅光綻放開一朵巨大的紅蓮,一個豔紅的人影站立在紅蓮之中,一步步矜持而端莊地走向花堂,走入紅毯,停在了供桌前。眾鬼一時間都屏住了呼吸。除了那人身上無比強勢的壓迫感之外,還有那人的容貌。年渺也瞪大了眼睛。是個美人,毫無爭議的美人,在華美豔麗的大紅婚服以及鳳冠霞帔的襯托下,更是明豔如火,隻是這位美人身形高大,臉上的線條太過銳利,並不像一位美麗的女子,反而更像是男人。這的確是個男人,在男扮女裝。盡管臉上的妝容十分精致,在極力掩飾著真正的性別,年渺也立刻做出了判斷。誠然,不是所有的女子都要柔美,也不是所有的男子都要陽剛,但英氣的女人和陰柔的男人也是有區別的,男扮女女扮男總有種說不出的違和感,再漂亮也可以分辨出男女來,真正長得雌雄莫辨的,少之又少。也隻有年渺這樣,是確確實實的漂亮,漂亮到根本分不出男女,無論是女裝還是男裝,都十分合適,不會讓人覺得奇怪。這位“新娘”就是男子特征十分明顯的長相,雖然濃豔陰柔,唇如花瓣,但戴著鳳冠穿著婚服,怎麽都讓人覺得別扭。不少鬼修都看出了其中的怪異之處,然而對方強勁的實力和壓迫感,讓每一個人都不敢顯出內心的感受,為了不暴露,都低下頭不敢再多看一眼。年渺也垂下眼睛,十分感慨,不知是怎樣的男子,可以把另一名男子迷得如此癡情,甘願穿上女裝扮演新娘。如果這一位是偽魔,那也太怪異了……而且偽魔是照著季一粟複製出來的麽?豈不是和季一粟長得一模一樣?他心裏一動,又多看了對方幾眼,卻覺得並不可能。雖然這人的長相換成男裝也是十分俊美,但沒有寄餘生口中描述的那種地步。他不由想起了寄餘生,在進來之前,用寄餘生給他的信物聯係過對方,可惜沒有得到響應,不知道是不是也被關了進來。這個偽魔,應該和其他偽神不一樣,並不是照著其他神明複製出來的,而是一個獨立的存在。這樣獨立的特殊的存在,按照常理來說,的確會比別的偽神要強大。“新娘”端莊地站在大堂中,麵對著水域,靜靜地等待著新郎到來的。“請新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