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皇宮,東晉朝堂。


    晉哀帝向群臣問政,滿朝大臣皆懼桓溫威勢,不敢異言。


    殿上沉默多時,散騎常侍王述出班奏道:主上勿憂。此乃桓溫見陛下初立,欲以虛聲威震朝廷,非真欲遷都也。陛下但下詔從之,則其必自無後果。


    於是哀帝複詔,準從遷都奏議,遣來使回報桓溫。


    使者還報:皇帝與群臣並無異議,願從將軍之請,遷都洛陽。


    桓溫大悅,乃問孟嘉:先生果是奇計,朝中百官不敢逆我之意。但若朝廷果若遷都洛陽,則秦燕二國乘此起兵,我等防務未備,則大事危矣。


    孟嘉笑道:此事極易。主公可使人再上疏朝廷,謂關中殘破,宜先使人前往修理宮殿。朝廷無錢,自息其事矣。


    桓溫從之,於是複使人入朝,奏知其事。朝廷果然回說庫中無錢,難以修葺舊宮。


    桓溫大喜,對孟嘉及部下臣僚說道:朝廷大臣皆明知遷都之事不可為,而皆不敢上奏駁之,是因懼我之故也。如此之後,朝廷大事任我所為,無人敢逆。


    諸將聽罷,無不道賀。


    自此桓溫便萌發野心異誌,但疑晉祚修短難知。因聞蜀地有個王見,素知天相,乃遣使召來,至夜入於內堂密問:聞卿善知天文,今國家命運氣數修短如何,望卿實對我言之。


    王見答道:晉室雖偏居江南,但世祀方永,不得便終。


    桓溫聞之不悅,暗道:如你所言,則我此生豈有機會?


    次日遂命人送五千錢,絹一匹,至館驛對王見說道:大將軍命卿自裁,不必再複相見。


    王見送走來使,對著錢帛哭道:桓溫使人賜絹一匹,錢五千文,令我自裁。則其意使我以絹自縊,以錢買棺木。奈我並無親人在此,誰其為我收斂屍骨?


    哭了半日,忽想起習鑿齒現為大將軍府主簿,為人急公好義,何不往求之?


    於是竟至習鑿齒宅上求見,再拜訴道:某家住益州,乃蜀川占星之人。受桓大將軍命遠道而來,問以天文及國家氣運之事,某以實對之,不知何處觸彼之怒。今日一早,將軍府有使來至驛館,奉桓公旨意命我自裁。我死小事,奈屍骨無法返鄉。因聞足下仁慈,請為小人備棺立碑,安葬於黃土,則感戴於九泉之下,來世必報恩公。


    說罷叩首不已,悲不能禁。


    習鑿齒頗為驚異,問道:大將軍贈你錢帛之時,說些甚話?


    王見說道:桓公賜絹一匹,是讓小人自縊;給錢五千,是命我置辦棺材之費。


    習鑿齒笑道:足下即知天文,乃不知自己壽命乎?致因今日誤會,差些枉死!足下未曾聽說“幹知星宿,有不殺之義”乎?桓公此乃用絲絹跟足下為戲,賜錢則是供足下回鄉路途費用。所謂“自裁”者,命你將此絹帛量體而裁之,以做棉衣防寒也。此令足下離開此地,衣錦還鄉,又何疑焉?


    王見聞之大喜,再拜泣謝:某若不來造訪先生,必誤喪殘生於異國他鄉也。


    於是次日五鼓,便去辭別桓溫,將欲還鄉。


    桓溫奇道:是何人教你來辭我回鄉?


    王見不善作偽,於是以習鑿齒之言作答。


    桓溫笑道:習鑿齒擔心足下因誤解而死,足下倒是因誤解而得生。此真是三十年空讀儒書,不如一問習主簿耳。


    於是王見因習主薄一語得以活命而歸,桓溫亦由此益重習鑿齒之才。


    字幕:習鑿齒,字彥威,襄陽人,家族殷富興旺,世代為鄉裏豪紳。


    習鑿齒年輕時博學多聞,以文章著稱。桓溫時為荊州刺史,慕名召為從事。江夏相袁喬十分器重習鑿齒,多次在桓溫麵前誇其才幹,桓溫便升其為西曹主簿,又遷任別駕。


    桓溫出兵征戰,習鑿齒或隨軍或留守,常處機要之位,任職理事頗有功績。時有清談文士韓伯、伏滔等,皆與習鑿齒交情深厚;習鑿齒為使入朝,丞相司馬昱也十分敬重。


    習鑿齒返回荊州,桓溫問道:以先生觀之,會稽王是何等樣人?


    習鑿齒答道:生平所未見者。


    桓溫見其所答之言與自己所問旨意不合,大為不悅,因降其職為戶曹參軍。


    習鑿齒與兩位舅舅羅崇、羅友初時皆為州從事,及至習鑿齒遷職為別駕,職位在二舅之上,於是不能自安,遂多次為二舅向桓溫陳請升職。桓溫後因被習鑿齒激怒,便提拔其二舅相繼為襄陽都督,卻命習鑿齒為滎陽太守,位在其舅之下。


    桓溫之弟桓秘也頗有才氣,素來與習鑿齒相好,因向其兄為習鑿齒求情,桓溫愈怒,非但不從其請,反將習鑿齒免職為民。


    習鑿齒由此返回襄陽原籍,便給桓秘寫信。其書略雲:


    自某離郡抵達襄陽,所見滿目淒涼,固非言語所能備述。每省問家舅,西望隆中憶孔明之吟,東眺白沙思龐統之嘯,北臨樊墟慕鄧攸之節,南顧城邑追羊祜之風。放眼檀溪,深念崔州平與徐元直友善;極目魚梁,遙想司馬徽教導劉玄德往事。未曾不徘徊多時,湧起無限傷感。每撫車轅不前,常懷感慨以泣。至於魏武置酒高會,孫堅在此身亡;裴秀杜預故居,繁欽王粲舊宅,往事遺跡星列,皆在眼前。芬香源於椒蘭,清音發自琅玉。懷治世之才而為王佐,必將傳其博風;抱高尚之誌而行其德,定會遺其美事。前所提及八君子者,千載之下猶使人想見其為人,況其與今相距不遠哉!此一時彼一時也,怎知今日之才不如從前?百年以後,則我與足下,亦當被後人視為劉景升耶?


    桓秘觀之一詠三歎,將此書示之於席間賓朋,則無不讚歎,以為奇絕妙文。


    習鑿齒閑居襄陽郡裏,著寫《漢晉春秋》裁定正逆,意在以此節製桓溫圖謀篡位。


    按下習鑿齒,複說桓溫。興寧元年,朝廷加授桓溫為侍中、大司馬、都督中外諸軍事、假黃鉞,賜羽葆鼓吹一部。桓溫受命,便率水師進駐合肥,以王坦之為長史,郗超為參軍,王珣為主薄,謝玄為東曹掾,分兵派將、置備僚屬,準備北伐。


    字幕:王坦之字文度,散騎常侍王述之子;郗超字景興,小字嘉賓,出身於高平郗氏大族,太尉郗鑒之孫,會稽內史郗愔之子;王珣字元琳,小字法護,出於琅邪王氏,丞相王導之孫、中領軍王洽之子;謝玄字幼度,出於陳郡謝氏,安西將軍謝奕之子,謝安之侄。


    謝玄自幼聰慧,與堂兄謝朗同為叔父謝安所重。


    謝安曾問諸子侄道:我家子侄並不需參與政事,則為何還要具其才能耶?


    諸人未有能答者,惟謝玄道:譬如芝蘭玉樹,欲其生於庭階耳。


    謝安聞而大悅,又問:賢侄喜歡《詩經》中何句?


    謝玄回答: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謝安大笑:子真乃性情中人。


    桓溫置備僚屬既定,此後每臨大事,必與王珣與謝玄謀之。因謝玄長須過腹,王珣身矮,故將軍府中人雲:髯參軍,短主薄;能令公喜,能令公怒。


    北伐大軍未發,朝廷卻忽遣侍中顏旄宣旨,詔請桓溫入朝。


    桓溫以中原未複推托,朝廷下詔再征,桓溫隻得拜表而行。引軍進至赭圻,朝廷卻又令尚書車灌前來製止,不命率軍進京。


    桓溫遂移鎮姑孰,以弟桓豁監荊州、揚州之義城,雍州之京兆諸軍事,領荊州刺史;加江州刺史桓衝監江州及荊、豫八郡諸軍事。北伐之事也自不了了之,擱置下來。


    隆和二年,晉哀帝改元興寧,雅好黃老之術,因聽信方士之言嚐試辟穀,又鉺食長生丹藥,遂中鉛汞之毒臥病,不能理政。


    眾臣隻得複請崇德太後臨朝稱製,由會稽王司馬昱攝政。


    與此同年,前涼國發生奇異之事。


    驃騎大將軍、尚書令宋混正於書房寢臥,忽見張瓘從屋頂而下,掩入柱中,其柱發光,狀若起火。宋混急呼人令挖掘燒柱之下,則無所見,乃大驚怖,因而寢疾。


    涼主張玄靚及祖母馬氏親自前往宋府省疾,臨榻而問:將軍萬一不幸,我寡婦孤兒將何以托!欲以林宗繼將軍之後,未知可乎?


    宋混答道:臣子林宗幼弱,不堪大任。殿下倘未棄臣,臣弟宋澄政事頗逾於臣,但恐其懦緩,機事不稱耳,殿下策厲而使之可也。


    馬太後與張玄靚從之,安撫而歸。


    宋混遂喚弟宋澄及諸子囑道:我家深受朝廷大恩,當以死報,切勿恃勢位以自驕人,使禍及我全家,辱及先人。


    又勉強扶病接見朝臣,皆戒之以忠貞事君,未幾而卒。


    出殯之時京城軍民皆來送葬,行路之人望見其柩,亦為之流涕不已,其得人心如此。


    宋混死後,張天錫專權執政,無所不為。涼主張玄靚庶母郭氏因張天錫專政,與大臣欲謀誅之,因謀不密而致泄漏,反被張天錫將郭後一族皆殺。


    張天錫一不做,二不休,又引兵入宮弑殺張玄靚,時年僅十六歲,便有如此手段。又遣使奉表至建康,請晉室賜封。晉帝從之,詔封其為西平公,管轄涼州。


    匈奴劉衛辰聞涼州張天錫變亂成功,遂生效尤之心,亦起兵反代,欲謀自立。


    代王什翼犍佯作不知,卻秘密點兵三萬,渡河擊叛。


    當時河冰未封,兵不能渡。代王下令將葦編繩橫置於河麵,攔其上遊碎冰,即而冰合。又恐冰薄不堅,於是複以散葦置於冰上,則冰草相結,有如浮橋。


    於是兵皆得渡,猶如天降,至於匈奴營壘。


    劉衛辰不意大兵突至,毫無防備,未觸即潰,急引軍西走。


    什翼犍下令休追,隻收其部落十之六七戶口以還。劉衛辰出奔降秦,秦主派兵送其還於朔方,並使護送之兵屯守其地。


    代王還國,複討西部叛者,親臨戰陣,目中流矢,以至重傷。


    部將既而擒其射手,眾請碎割之,懲其箭射國主之罪。


    什翼犍卻道:當時彼亦各為其主,複有何罪!


    遂令釋之。因代主寬容如此,故此周邊士民歸附者甚眾。


    乙醜,興寧三年,二月。晉孝哀帝因服食丹鉺中毒,疾不能治,終至駕崩。


    群臣迎其弟琅琊王司馬奕即皇帝位,改元為太和。司馬奕字延齡,乃是哀帝同母胞弟,因哀帝無子,故群臣迎而立之。


    此時前燕國境內多水旱之災,太宰慕容恪、司徒慕容評上疏自責,求歸政於國。


    燕主不允,說道:先帝所托重臣,今惟餘二公。若雲水旱之災,是天降罪於我大燕,亦因朕不修德致令天怒,則與二公何幹?豈為虛己謙衝,棄社稷之重而求清閑耶!


    二人聞詔,遜謝乃止。


    燕主:我聞晉哀帝崩,趁此機會,便請二位皇叔經略洛陽之地,可乎?


    慕容恪:陛下何故忽發此念?


    燕主:洛陽乃關中要地,向為趙漢所據,故晉軍偏縮於江東,數十年不能得北渡漢沔。我若不取,一旦為晉軍複得,派兵屯守,實為我心腹之患,睡不安枕。今彼國喪,朕欲請二叔為我謀之,不知若何?


    慕容恪再拜奏道:臣等受先帝托孤之重,敢不效犬馬之勞!臣欲取中原久矣,隻是不得帝命。今既陛下有旨,臣等願取洛陽,以報先帝顧托之恩。


    於是辭帝下殿,點十萬大軍,使吳王慕容垂為先鋒,殺奔洛陽而來。


    洛陽守城將領沈勁聞說燕兵犯境,忙使偏將軍楊欽點起城中氐兵五千之眾,大開城門,驅兵出迎。


    燕軍陣內總督先鋒慕容垂親自出戰,楊欽不敵,兼且兵少,於是大敗。


    楊欽不敢回城,收拾殘軍,一直走還江南。


    燕太宰激勵眾將,身先士卒,齊力攻克洛陽。前鋒擒執沈勁至營,慕容恪親招其降,沈勁凜然不屈,隻求速死。慕容恪因見沈勁相貌奇異,欽佩他是個英雄,便欲赦之。


    將軍慕輿虔道:沈勁雖是奇士,觀其誌度,終不為人所用。若是太宰今日放他歸南,若引兵複來報仇,則必非我國守將能敵,反生後悔,不如成全其報國之誌。


    慕容恪無奈,隻得忍痛殺之。


    燕軍既克崤澠,關中由是大震,秦王苻堅自引大軍屯於陝城,以作防備。


    慕容恪乃以慕容築鎮守金鏞,慕容垂鎮守魯陽。自振師還鄴,歎謂僚屬:某前平廣固,不能濟辟閭蔚;今定洛陽,使沈勁為戮;雖皆非本情,實有愧於四海。


    楊欽敗還江南,上表朝廷請罪,並報主將為國盡忠之事。


    晉帝褒嘉沈勁之忠,贈諡為東陽太守。為加強關中武備,又詔司馬勳任征虜將軍、監關中軍事,兼任西戎校尉,並封通吉亭侯。


    司馬勳為政暴虐殘酷,嗜殺成性。凡治中、別駕以及州內豪強大族,隻要說話不合其心意,就當場命令將其斬首示眾,有時則親自引弓,將其射死於座中,類於前秦苻生作派。


    關中及河西各郡縣官,對其凶虐極以為憂。


    司馬勳欲占蜀地,效李特父子割據稱王,因忌憚益州刺史周撫善戰,方未輕舉妄動。


    桓溫聽聞風聲,於是極力安撫,並使其子司馬康任漢中太守。


    司馬勳不為所動,反而以為又得漢中,更增自己勢力,於是愈更厲兵秣馬,待時而動。並頻頻派出細作,往成都打探消息,預備一旦有機可乘,便自漢中入川。


    興寧三年二月,益州刺史周撫去世。晉帝使其子周楚承襲父爵,任益州刺史。


    周撫在益州三十餘年,甚有恩惠於百姓,民鹹感其德,乃皆擁護其子為主。


    細作自蜀中歸漢中,報於司馬勳,說周撫已死。


    司馬勳大喜,於是扯起反旗,於十月起兵反叛朝廷,引兵萬餘來攻成都。


    梁州別駕雍瑞、西戎司馬隗粹懇諫,司馬勳不聽,反將二人並皆誅殺。於是自稱梁益二州牧、成都王,十一月兵進劍閣,攻打涪城。


    西夷校尉毋丘暐不敢與戰,棄城逃跑。


    司馬勳乘勝舉兵大進,包圍成都。益州刺史周楚大懼,急遣使至建康向朝廷告急。


    桓溫聞司馬勳叛亂,亦命鷹揚將軍、江夏相朱序為征討都護,派其率軍前去救援周楚。


    字幕:朱序,字次倫,義陽平氏人,東晉名將益州刺史朱燾之子。


    朱序領命,引兵一萬五千,自江夏經由巴郡入蜀,逶迤向成都進發。


    與此同時,荊州刺史桓豁亦派督護桓羆,攻司馬勳之子司馬康於南鄭。次年五月,朱序至成都,令紮營於城東五十裏,密差人射書入城,約會益州刺史周楚,共擊司馬勳叛軍。


    周楚得書大喜,暗中布置預備。


    次日平明,周楚會集部下將佐,整頓軍馬大開城門,殺出城來。司馬勳急出營迎戰,不料背後鼓聲如同爆豆,朱序引軍抄其後路,與周楚軍兩路夾擊。


    司馬勳大驚,走投無路,被周楚迎頭趕上,馬上一刀,砍下頭來。


    朱序驅兵合擊追殺,盡擒司馬勳同黨,與周楚合兵入城,成都遂安。周楚命將司馬勳首級傳送姑孰,餘黨皆就地殺之。


    轉過天來,督護桓羆亦將南鄭攻破,俘漢中太守司馬康及弟司馬隴,長史梁憚、司馬金壹等,派人押送至姑孰。


    大將軍桓溫在姑孰受俘,下令全部斬首,與司馬勳一起傳首京師建康。


    朱序因功升任征虜將軍,封襄平縣開國子爵,其餘隨征諸將,各自升賞有差。


    鏡頭轉換,按下東晉,複說前燕。


    燕國太宰慕容恪班師回到鄴城,旋即病篤不起。燕王慕容暐親領文武諸臣至府,前來視疾,並問以後事。


    燕王入見慕容恪,執手泣道:叔父出征遠勞,今得疾困重,倘若不治,當如之何?


    慕容恪:吳王慕容垂文武兼才,乃管仲、蕭何之屬,陛下若任之於大政,國家可安。若舍之不用,則秦、晉必引兵來攻。隻要江山社稷無恙,老臣今得天命而終,死複何恨!


    慕容暐:叔父雅薦,敢不從之?願從尊訓。


    言訖告乏,即引眾臣還宮。


    慕容恪自思燕王慕容暐暗弱,太傅慕容評又多猜忌,乃使人召慕容暐之兄樂安王慕容臧至臥,囑托道:今南有遺晉,西有強秦,皆蓄進取之誌。大司馬總統全國大軍,其職不可任非其人。我死之後,帝至親者,惟子與慕容衝二人。爾等雖才識明敏,然年少未經艱難,少曆大事,某恐變亂臨頭,不能措置。汝叔父吳王慕容垂天資英傑,智略蓋世,你兄弟若能推而任之,則必能混一四海,成其大業。況其外寇,自不難蕩平。切切記之。


    言訖而卒,享年四十七歲。


    燕王慕容暐聞之,慟哭終日,詔命厚葬,國人無不含悲。


    喪葬已畢,燕王於是令其兄慕容衝為大司馬,都督全國中外諸軍事,總領六軍。


    鏡頭轉換,按下前燕,複說前秦。


    前秦甘露六年八月,已故秦主苻生之弟汝南公苻騰謀反,旋被鎮壓。


    王猛勸諫苻堅:苻生之弟,尚有苻柳等五人。陛下若圖長治久安,須皆將其除去。不除此五公,後必終為大患。


    苻堅篤於宗親之情,不從王猛之諫。


    便在此時,哨馬來報,說前燕大司馬慕容恪病亡,慕容衝繼承其職,統領全國軍馬。


    苻堅聞報,便有圖燕之誌,於是命匈奴左賢王曹轂為使,西戎主薄郭辯為副,前來鄴城吊祭,並探其朝中虛實。


    二人領命,遂至鄴城。至館驛中安置停當,郭辯對曹轂說道:燕國司空皇甫真之兄皇甫腆及二子皇甫奮、皇甫覆,現皆任職於我秦國。皇帝陛下命我二人探其朝中虛實,何不就問此公,庶為安全方便。


    曹轂:我聞此公忠正耿直,恐不肯出賣彼國內情。公欲試探,可以私交暗自前去。


    郭辯應諾,便攜重禮,潛至皇甫真府拜見。


    皇甫真:公乃秦國使節,不見我大燕天子,卻入大臣私宅,是為何故?


    郭辯:某本秦人,家父為秦王所誅,故寄命於左賢王曹公。令兄常侍皇甫腆及公之奮、覆二侄,並素來與某交厚,故特來相拜。


    皇甫真聞言大怒:某任大燕司空,並無境外之交,公此言何意,勾連於我?公乃奸人,得無因攀托有故,欲行離間之事哉!


    於是喝令家人送客,轟出郭辯,自入內宮,請燕王治郭辯之罪。


    太傅慕容評急忙勸止:其為外國使節,前來吊喪。雖有離間之舉,未可問罪於他國。


    於是郭辯得免,吊祭已畢,與左賢王曹轂鼠竄還國。


    秦王苻堅問道:卿等此去燕國,探得虛實如何?


    曹轂未答,郭辯早上前回奏:燕之朝中虛實,臣盡得之矣。燕國政務無綱可圖,滿朝諸臣能鑒機識變者,唯皇甫真一人而已。


    秦王笑道:燕國以六州之眾,豈得不使有一二智士哉!如此彼國可攻而有之矣。


    遂厲兵秣馬,決意攻燕。


    匈奴左賢王曹轂歸國不久,尋即得疾而卒。秦王命將其部落一分為二,使其二子分別統轄,號其國為東曹、西曹。


    王猛時任司隸校尉,力薦苻融、任群及處士朱彤等人,使其各得要職。


    苻融為人聰辯明慧,文武出眾,善斷疑獄,見識遠大,曾因微過不安,王猛赦而不問,信任如初。對居官不稱職者,王猛棄之如腐鼠,並創立薦舉賞罰製度及官吏考核標準。


    未幾三秦大治,秦人皆感王猛之德,以歌讚之:兵強國富,垂及升平,猛之力也。


    苻堅深信王猛,令其裁奪一切軍國內外之事,己則端坐垂拱於朝,毫不幹涉。


    秦王嚐謂王猛:公日夜操勞,憂勤萬機,孤則如周文王得薑太公,優哉遊哉!


    王猛遜謝:臣何敢比擬古人先賢?未料陛下評價如此,得無謬讚過分!


    苻堅說道:據孤觀之,薑太公豈比王公強哉!


    並囑太子及諸子弟道:爾等敬事王公,須與奉朕等同。


    其稱王公而不名,君臣相得如此。


    秦主苻堅令境內公國各置郎中令、中尉、大農尉三卿,其僚屬均由公國自命,朝中隻委任郎中令。當時富商趙掇、丁妃、鄒甕等家累千金,朝中諸公競相引之為卿。


    黃門侍郎程憲上奏:諸公競引富商為卿,個個鮮衣怒馬,有損聖化,請陛下止之。


    秦王深以為然,於是下令:非命士以上,不得乘車馬。去都城百裏之內,工商、皂隸及婦女不得服金銀錦繡。複令有司推撿,凡引趙掇等人為國卿者,平陽、平昌、九江、陳留、安樂五公,均降爵軼為侯。


    詔命即下,前帝苻生諸弟晉公苻柳、趙公苻雙、魏公苻庾、燕公苻武不服,便即陰謀作亂。苻堅聞之,使人征四公還於長安,四公不從,各欲起兵造反。


    苻堅複又詔使其各安原鎮,四公又不從,會盟齧梨為信,謂必要背離朝廷之意。


    苻堅大怒,對王猛說道:朕悔當初不聽卿諫。公可率兵二萬,前往討伐四公。


    畫外音:秦王對四公屢加忍讓,其實內有隱情。需知當時前秦之勢,四麵受敵:北有鮮卑拓跋氏代國建都平城,兼有其他部族軍事集團;西有漢人張氏前涼政權盤踞姑臧,氐族楊氏占據仇池,吐穀渾居於龍固;東有前燕鮮卑慕容氏雄霸鄴城;南有東晉司馬氏政權虎踞建康。其餘尚有若幹割據勢力,時生時滅。秦國處於四圍之中,是以苻堅極恐一旦內亂,便為他國所乘,故此再三羈縻各宗室王公,以先平外圍之敵。苻堅自得王猛輔政,先後通過政治、軍事手段,至建元二年五月,匈奴劉氏部、烏桓獨孤部、鮮卑沒奕幹部及拓跋部代國都先後歸服前秦。七月,王猛率軍進攻東晉荊州北境諸郡,初戰告捷,掠取一萬餘戶北還。翌年二月,王猛討平羌族叛亂頭目斂歧;四月大破前涼國主張天錫軍,斬首一萬七千級;繼而兵不血刃,智擒原張氏部將李儼,奪占重鎮枹罕。經此係列征戰,四邊皆定,秦王苻堅至此故下決心,方令王猛往征苻柳等四公反叛,前因後果,於此表過。


    秦建元四年二月,王猛發兵東征。


    魏公苻庾聞朝廷大軍來征,恐不能敵,竟舉陝城降燕,並請燕王發兵接應。


    燕王慕容暐接到苻庾降書,不能自決,召集群臣計議。


    範陽王慕容德奏道:苻氏骨肉乖離相殘,投誠請援,此乃上天以秦賜燕。天與不取,反受其殃,吳越之事,足以為鑒。臣啟陛下,宜命皇甫真引並、冀之眾徑趨蒲阪,吳王慕容垂引許、洛之兵馳援陝城,太傅總領京師虎旅以為合後。並傳檄三輔,示以禍福利害,彼地諸侯必望風響應,則大事定矣。


    燕王慕容暐正欲準奏,太傅慕容評越眾而出,急諫止道:秦乃大國,今雖有難,未易圖之。我朝廷雖明,未如先帝之時;我等智略,又怎及得太宰當年在時?先帝及太宰尚不敢輕伐強秦,況我等乎?今宜閉關保境,觀其成敗可矣。


    燕王準奏,遂遣來使回去,不受其降。


    苻瘐聞燕王不肯發兵,複遣使寄書於慕容垂及皇甫真道:苻堅與王猛皆乃人傑,欲謀圖燕國久矣。公今不乘機取之,恐異日燕軍兵臨鄴城,則悔之不及,惟望裁決之。


    慕容垂覽書,謂皇甫真道:今主上富於春秋,見識非凡;又有太傅識度卓絕,皆以為非苻堅、王猛之敵,況你我二人?


    於是回書絕之,按兵不出。


    十二月,王猛兵至陝城,列開陣勢。苻庾隻得勉強出戰,未經一合,既被王猛遣將擒於陣前,守將遂獻陝城以降。王猛使人押送苻庾至長安,來見秦王苻堅。


    秦王問道:卿為我苻氏宗親,因何謀反?


    苻庾泣奏:臣本無反心,但以兄弟等屢謀叛逆,臣懼與彼等終是同死,故此反耳。


    苻堅下淚:你素來本是長者,孤亦知非你本意,但謀逆大罪,罪不能赦。高祖不可無後,孤不罪及你諸子便了。


    苻庾明白秦王之意,於是謝恩返家,自殺而死。


    秦王赦其七子,以長子襲魏公爵,其餘六子則繼嗣於諸弟之無後者。


    王猛既下陝城,複引軍來攻蒲阪。晉公苻柳恃勇出城挑戰,王猛閉壘不應。


    苻柳以為王猛怯陣,便留世子守城,自己親率二萬人偷襲長安。


    王猛早明其意,卻假作不知,暗中派猛將鄧羌率精兵伏於半路,截擊苻柳軍,自己則率大軍斷其歸途,嚴壘以待。


    鄧羌引軍埋伏,果然等個正著,將苻柳殺得七零八落,一戰而勝,獲其輜重無數。苻柳引殘軍敗還,又遭王猛全師伏擊。


    苻柳隻引隨從數百騎逃入蒲阪,兩萬餘眾皆被俘虜。


    王猛引得勝軍攻破蒲阪,斬殺苻柳。


    其餘趙公苻雙及燕公苻武,亦被王猛遣將俘殺。


    至此四公叛亂皆平,王猛振旅還朝。


    秦王苻堅大喜,遷王猛為侍中、中書令,並命其積極籌備滅燕。


    晉太和四年,己巳,秦建元五年,燕建熙十年。


    晉大將軍桓溫聞燕國太宰慕容恪已死,遂請旨起兵北上,與徐、兗二州刺史郗愔,江州刺史桓衝,豫州刺史袁真等會兵伐燕。


    鏡頭閃回,京口北府大營。


    郗愔引兵屯於北府,以鎮京口。桓溫有次前來閱兵,見其部下兵卒悍勇,當即讚道:京口美酒可飲,雄兵可用,將軍實乃幹國奇才!


    口中雖然如此說,其實心下十分忌憚,就此不欲令郗愔掌握京口重鎮。


    郗愔卻對桓溫稱讚信以為實,心下十分感動。此後不久,便即致信桓溫,表示願與其共輔王室,請求當再次北伐之時,自己願率部出於河上,作為先鋒。


    郗愔之子郗超時為桓溫參軍,其書寄至軍營,便先落到郗超之手。


    郗超見父來書,因知桓溫忌憚老父掌兵,於是暗中將原信毀掉,並以父親名義偽造新書呈遞桓溫,自稱老病,請以閑職休養。


    桓溫順水推舟,表請改任郗愔為會稽內史,自領徐、兗二州刺史,兼並郗愔北府軍。


    閃回結束。當年四月,桓溫兵出姑孰,與江州刺史桓衝、豫州刺史袁真一同北伐前燕。


    參軍郗超獻計:今汴水方淺,恐其道遠難通漕運,宜求別道而入。


    桓溫因並其父之兵,恐其懷恨設謀報複,遂不從郗超之策,偏入汴水北行。


    六月,軍至金鄉,天旱水絕。桓溫使將軍毛虎生鑿钜野三百裏,引汶水會於清水。於是引舟自清水入河,舳艫三百餘裏相接,帆檣蔽日。


    郗超見此複諫:清水入河,難以通運。若敵寇不與我戰,運道必絕;則敵必因以為資,我複無所得,此危道也。不若興眾自陸路直趨鄴城,彼必望風逃遁,北歸遼、碣。若能出戰,則事可立決。若恐勝負難料,務欲持重,則莫若頓兵河濟,控引漕運,俟資儲充備,來夏乃可進兵。舍此二策而連軍北上,進不速決,退必愆乏。賊則因此勢以日月相延,漸及秋冬,河水更必澀滯。北土早寒,我三軍裘褐者少,恐於彼時所憂,非獨無食而已。


    桓溫又不聽從,說道:我命袁真攻開石門以通水運,必無阻礙,卿其勿言。


    遂遣袁真率兵五千去攻石門,又遣桓玄攻拔湖陸。


    燕王慕容暐聞說晉軍來伐,遂使下邳王慕容厲將兵一萬前來迎戰。被晉將鄧遐、朱序合兵出擊,兩下交鋒,未及十合,慕容厲大敗而還。


    鄧、朱二人引得勝之兵進擊,複大敗燕兵於林渚。


    七月,桓溫進駐武陽。前燕故兗州刺史孫元起兵響應,於是晉軍順利至於枋頭,距燕國都城鄴城已不足百裏。


    燕王慕容暐及太傅慕容評大懼,遂聚集文武言道:今太原王皇叔慕容恪已亡,國內無有良將,晉兵勢大,將何以迎敵?


    群臣皆奏:太原王臨終之語,陛下如何忘記?吳王慕容垂有文武之才,何不用之率兵禦敵?然後使人與秦和好,結為唇齒,請其以兵夾攻晉軍之左,則可破桓溫無疑。


    慕容暐及慕容評聽了群臣之議,不由對視一眼,頗感為難。因以二人之意,皆忌憚慕容垂之能,本不欲使其掌兵,恐其將來尾大不掉。


    慕容暐:此計雖好,而今晉兵勢大,恐遠水難解近火,不如走奔和龍為上。


    吳王慕容垂當時在場,聽得不耐煩,出班叫道:陛下未經一戰,何如此之怯耶!臣請將兵擊之,如其不捷,走未遲也,何望風而紛紛自潰乎?


    慕容暐:準奏。詔命慕容垂任南討大都督,統各處軍馬五萬,前往抵擋桓溫。


    慕容垂:臣薦司徒左長史申胤、黃門侍郎封孚、尚書郎悉羅騰,各為參軍從征。


    因處危難當頭,慕容暐也隻好準了,但謂慕容垂乘國之危任用私黨,極感憤怒。慕容垂對天子之怒懵然不覺,當即辭帝下殿,自去點兵。


    慕容暐複納群臣之議,遣樂鬆為使至長安,請求秦王苻堅發兵來救。


    樂鬆領命,至長安來見秦王,呈遞國書,說明求救之意。秦王苻堅與眾商議,昂然說道:孤正恨燕國之強,欲借晉軍弱之,我好得漁翁之利。奈何將兵助之,以養己患乎!


    王猛密奏:若桓溫進屯洛陽,收幽冀之兵,引並、豫之粟,觀兵崤、澠,則陛下大事去矣!不如與燕合兵,以拒桓溫。晉軍若敗,我再乘其弊以取之,不亦善乎?(本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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