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洛陽,皇宮內苑。


    中護軍趙俊勸說太子發動兵變,罷廢皇後賈南風,太子不以為然。趙俊嘿然而出。


    正在太子猶豫不決之時,賈後則雷厲風行,安排已定。


    元康九年十二月,賈後詐稱天子有疾,命內侍到東宮傳旨,令太子司馬遹進宮問安。


    太子不知是計,到了大內,卻不見父皇蹤影。


    正在猶疑彷徨之際,賈後又派宮人到來:皇帝陛下正由太醫療治,不能見人。奉皇後懿旨,請太子暫到偏殿等候。


    太子聞而不疑,跟隨宮人進入別室,耐心等待。直等了兩個時辰,不由饑餓難忍。


    正在這時,隻聽腳步聲響,婢女陳舞入內,手托醉棗一盤:奴婢參見太子。


    太子:可是我父皇詔命賜見?


    陳舞:陛下療疾未畢,太子還要耐心等待。


    太子:可我已饑餓難耐矣。盤中何物?


    陳舞:此乃太醫程據秘製奇藥,名謂火棗,食之可以延年益壽。皇帝陛下聞說太子前來問疾,特命奴婢以此相賜,太子食之,自然解饑。


    司馬遹早已饑腸轆轆,便命陳舞將醉棗放在案上,然後三下五除二,瞬時吃個精光。


    未至片刻,藥力發作,太子頹然大醉,倒臥於坐榻,不醒人事。


    陳舞見太子醉了,急忙回報賈後。


    稍頃,賈後使黃門侍郎潘嶽手持草詔入室,喚醒太子。太子雖被喚醒,但頭腦昏沉,全被藥力控製,完全不明所以:此是何物?


    潘嶽:此乃天子詔旨,陛下欽命太子親筆謄寫。


    太子聞是父皇命令,隻得扶醉而起,照抄一遍,全不知文中內容何謂。


    豈不知此詔乃是一篇勸逼惠帝退位檄文,完全模仿司馬遹語氣。其文略雲:


    陛下宜自了。若不自了,吾當入宮了之。中宮又宜速自了,不自了,吾當親手了之。並與謝妃共要,刻期而發,勿疑猶豫,以致後患。茹毛飲血於三辰之下,皇天許當掃除患害,立道文為王,蔣氏為內主。願成,當以三牲祠北君。


    太子因中毒酒醉,致使所錄之文一半不成字型,模糊難辨。


    潘嶽見太子寫畢,如獲至寶,命陳舞複將太子扶歸坐榻睡倒,自持檄文歸報皇後。


    賈南風見檄文多處模糊不清,遂令潘嶽加以修改,依照太子筆跡補上。


    字幕:潘嶽,本名潘安,字安仁。河南鞏縣人,史上著名美男子。


    潘嶽修改完畢,賈後大加稱讚。複令陳舞至於別室,以醒酒湯灌醒太子,遣歸東宮。太子糊裏糊塗而來,又渾渾沉沉而歸,全不知發生了甚事。


    待太子離去,賈南風遂持矯檄,直上式乾殿中。因見皇帝及群臣皆在,於是登階而前,將那檄文往案上一摔。惠帝及眾臣見此,無不吃驚。


    惠帝:皇後此是何意?


    賈後:太子悖逆,欲圖謀反,做此檄文。若非草稿流出,陛下與妾身死無葬身之地矣!


    惠帝覽檄,勃然大怒。於是翻過檄文,書字於背:太子作此妄言,朕令賜死!


    遞於黃門令董猛,令其遍示公卿。滿朝文武大臣看了,知道必是皇後誣陷,皆不敢言。


    唯有張華、裴頠出班,齊聲說道:此事可疑,陛下不可輕信。


    惠帝:鐵證如山,有何可疑?


    張華:陛下請看,此書字跡不整,且多有塗改之故,必非出於太子之手。


    賈後:此乃太子醉後所書,故此字跡不整,有何疑惑?


    張華:既是醉後所書,何言辭邏輯不亂,思維分明?


    賈後爭論不過,一時語塞。又恐怕事情有變,便退一步:事幹重大,寧信其有,不信其無。即便謀反證據不足,太子近來行為狂悖,滿朝皆知,亦當廢為庶人。


    惠帝:皇後之言是也,準奏。詔令廢黜太子之位,令與其三子徙禁於金墉城;殺司馬遹生母謝玖,及太孫司馬虨生母蔣俊。


    司馬遹嶽父王衍正在班中,聞詔急忙上奏:請陛上恩準,臣女願與太子離婚。


    惠帝:準奏。


    賈後討了詔書,即派和鬱持節,到東宮宣旨。


    太子正在遊園嘻戲,聞說皇帝使者到府,跪拜受詔。


    和鬱宣讀天子詔令,太子聽罷竟無一語分辯,承詔謝恩,送走天使,脫卻太子裝束,換上平民常服。又鋪紙研墨,給太子妃王惠風留下一封休書。


    書罷,太子仰天大笑三聲,然後攜帶三個幼子,父子四人步行出門。


    走出承華門時,見天子所派押解之吏,趕著一輛車兒,粗牛駕轅,早已久候於此。司馬遹父子即乘牛車一路顛簸,被押解到金墉城軟禁。


    太子妃王惠風見了太子休書,隻好痛哭而去,轉回娘家。


    鏡頭轉換,歲月更迭。新年已過,時值晉永康元年正月。


    洛陽城中,有童謠傳唱於街巷:東宮馬子莫聾空,前至臘月纏汝合。


    又唱:南風起兮吹沙門,遙望魯國鬱嵯峨,千歲髑髏生齒牙。


    字幕:南風者,賈後之名也;沙門者,太子司馬遹小名也。


    有人將此童謠記下,報入內宮,告知皇後。賈後聞此,遂暗使心腹婢女買通一個東宮宦官,命其向皇帝出首,誣說太子司馬遹與皇後賈南風私通,因不服被廢,打算謀反。


    惠帝聞此大驚,於是將那宦官自首供詞頒示公卿,問道:眾卿以為此事如何處理?


    群臣明知其故,哪個敢再多言?皆都緘口不語。


    惠帝雖被迷惑,畢竟不忍誅殺親子,於是詔令:武陵王司馬澹何在?


    司馬澹:臣在。


    惠帝:卿可帶一千兵前往金鏞,另禁太子於別坊,休使他人知道。


    司馬澹:臣遵旨。


    惠帝:治書禦史劉振何在?


    劉振:臣在。


    惠帝:命你持節前往金鏞,帶領兵丁守衛太子,休被別人趁機害了。


    劉振:臣遵旨。


    二人辭帝而出,晉惠帝悶悶不樂,宣布散朝。眾卿百官陸續出殿,於路交頭接耳,議論紛紛,皆因太子司馬遹不當其罪而被廢棄,如今又被幽禁,以致眾情怨恨。


    當時眾官之中,有右衛督司馬雅,乃是晉室遠房同宗,與常從督許超、殿中中郎士猗皆受寵於太子司馬遹。因見太子被囚,三人深為感傷,於是互使眼色,共至司馬雅府中。


    司馬雅將二人請至內廳坐定,率先說道:賈後挾持天子,把攬朝政,楊太傅所轄禁軍亦歸賈氏之黨,勢力非同小可。我等三人雖各掌禁軍,但若與賈氏相抗,尚恨力不能逮。小王因問二公,當如之何?


    士猗答道:某觀滿朝公卿宗室,惟趙王倫今領右軍將軍,勢力最雄。賈後前番謀殺汝南及南陽二王,殘害司馬宗室,今又捏罪妄廢太子,趙王亦必有兔死狐悲之慨,手足受戧之恨。殿下何不與其聯手,共誅賈氏一族?


    許超搖頭:趙王如今諂媚中宮,正為賈後親信。我等與虎謀皮,得無不可?


    士猗:彼一時也,此一時也。前日趙王求任錄尚書事,為賈後親信張華、裴頠所阻,後求為尚書令,張、裴又不允,趙王已構成怨。賈後今欲絕司馬宗室,趙王其能免乎?


    許超:即便如此,亦不可輕謀於外人。一旦趙王不從,我等危矣。


    士猗:無妨。某與趙王親信伏波將軍孫秀有舊,可往遊說一番,以觀其風色可也。


    司馬雅:士將軍此計甚善,許將軍不必再阻。


    許超聞此,無話可說。於是議定,司馬雅便令士猗往說孫秀。


    鏡頭轉換,伏波將軍府。


    字幕:孫秀,字俊忠,琅琊臨沂縣人,五鬥米道門徒。


    畫外音:漢獻帝時,魏王曹操西征漢中,太守張魯投降曹魏,舉族內遷,散居於長安、洛陽、鄴城三輔之地。張魯本是五鬥米道第三代祖師,五鬥米道由此便在關中及中原流傳,以至於江南之地,並獲極大發展。數十年間,五鬥米道在中原各州郡並起。晉鹹寧年間,孫秀於鄴城傳教,常為趙王司馬倫座上客,因善於諂媚,又擅長書疏,便被趙王征為主薄,頗為得寵。因此次趙王自雍州返京拜為太傅,故孫秀得以跟隨赴都,並拜伏波將軍。


    士猗來至府前,向門人遞上手本,自報姓名,說求見伏波將軍。


    孫秀見說殿中中郎來訪,急親迎出府,請到堂上,分賓主坐定。


    仆人獻茶已罷,孫秀問道:士兄稀客,今從何來?


    士猗:不揣冒昧,尚請令屏退從人。


    孫秀知道事情重大,於是摒退侍從,命掩房門,然後說道:未知賢兄有何見教?


    士猗於是不再隱晦,開門見山說道:賢弟,有道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因某與公相交多年,不能見危不言,見死不救,故冒死來見,以救賢弟於危難。


    孫秀聞言大驚:賢兄此言何意?


    士猗:前番張華為太傅時,奉賈後指使,暗命梁王至雍州接替趙王兵權,並特意囑托梁王誅殺於你,賢弟竟全部忘於腦後了麽!


    孫秀:此乃舊事,何必再提。


    士猗:如今之事,更比往事凶險百倍,賢弟猶不知耶!


    孫秀:願聞其詳。


    士猗:中宮賈後凶狠,嫉妒無道,與賈謐等人同謀,矯作檄文讒害太子,欲行廢立之事。此篡國大逆之罪,滿朝文武哪個不知?今太子既被囚於金鏞別宮,天子又無嫡係繼嗣,社稷危殆至此,朝中心懷忠義之臣必將起事,以靖妖後。賢弟以為如何?


    孫秀:除之可也,與弟何幹!


    士猗:賢弟如此說法,是尚處於夢中也。賢弟今隨趙王,侍奉中宮,與賈後及其母郭氏親善,更是滿朝文武皆知。太子被廢,趙王豈能得脫幹係?我聞群臣在朝堂之外眾議不休,皆謂趙王參與讒害太子之事,便是賈氏幫凶。若一旦另起事端,災禍必將累及趙王。賢弟乃聰智之士,何不事先為之善謀,以保趙王,且自得脫難?


    孫秀:賢兄之言是也。則我去說趙王出兵討伐賈後,如何?


    士猗:果若如此,則趙王幸甚,太子幸甚,社稷幸甚!


    孫秀:賢兄請回,靜聽佳音便了。


    士猗大喜而回,直入司馬雅府中,與司馬雅及許超商議起事細節。


    孫秀則更衣出門,直奔趙王府上,以朝中眾議說之。


    司馬倫一直對孫秀言聽計從,聽罷其說,於是說道:便依卿計,起兵討伐賈後。卿為我善作籌謀,並尋求穩妥之人,使為宮中內應方好。


    孫秀:臣遍觀群臣,惟通事史令張林,省事張衡、殿中侍禦史殷渾、右衛司馬督路始等四人,頗懷忠義,且對賈後素來不滿。可請此四人至府,大王親為慰撫,令為內應方可。


    司馬倫:卿所舉此數人,皆為本王心腹,自是恰當人選。你便將其請來,就說本王在府置酒相會,並有要事相商。


    孫秀領命,告辭出府,未久便將四人請至,堂上已經備好美酒佳肴,各位見禮落座。


    酒過三巡,趙王遣出侍從,將要兵伐賈之事說出,並詳觀四人臉色。四人本是趙王舊部,自是唯唯應諾,皆道:臣等惟趙王馬首是瞻。


    不一刻酒罷,四人又在席間歃血為盟,指天為誓,然後拜辭出府。


    孫秀見大事已就,遂使人回報士猗,令其三人暗中籌備,以應趙王。


    士猗重賞孫秀使者,命其回複孫秀,隨即心急火燎出府,前來告知司馬雅與許超,如此如此,此番必殺賈氏一門。


    二人大喜,乃與士猗商議,各自回府檢選部曲及精壯勇士,約定時日,以待事發。


    那孫秀本是個奸狡之輩,甚是多疑。既已安排妥當,回府暗思諸事細節,便忽然一驚,暗自懊悔道:此事究係不妥,差點上了士猗之當。我聞太子向來聰智,被武帝親讚頗有高祖司馬懿之風,天下皆知。如令其回到東宮主政,則必與賢人良將共謀政事。趙王並無治國將兵之能,彼時必不得誌,我豈非反為他人做了嫁衣裳?


    於是急入趙王府,再來見司馬倫:大王休怪下臣疏忽,兵伐賈後之事,絕不可為!


    司馬倫:卻是為何?


    孫秀:臣聞太子為人剛猛,且性情暴虐,不似當今陛下可為人控者。明公一向侍奉賈後,時議皆謂賈後私黨。今雖欲助太子複位以建大功,奈太子對殿下心懷宿怨,彼時定謂殿下是為眾望所迫,欲將功折罪而已,難以得其重用。此乃招禍之策,智者不可為之。


    司馬倫: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奈何?


    孫秀:依某之計,不如我等暫緩行事,觀其鷸蚌相爭,以得漁翁之利。


    司馬倫:何謂鷸蚌相爭,漁翁得利?請道其詳。


    孫秀:不如我等放出風去,將司馬雅之謀泄於賈後。賈後懷懼,必會加害太子。太子乃籠中之鳥,必被賈後害死,殿下便以與太子雪冤為名,帶兵入宮廢棄賈後。如此既為太子報仇,必得宗室擁戴,又立功於朝,定為天子重用,豈止於避免災禍,見棄於太子哉?


    司馬倫聞言大喜,以手撫孫秀之背,讚道:公真乃諸葛武侯大才也。


    孫秀遜謝一番,便至賈謐府第,泄漏司馬雅等人欲圖廢除賈後,助太子複位之謀。


    賈謐大驚,急奔入宮,來告知賈後。


    皇後賈南風聽罷賈謐密告,不由大怒,於是急召司馬倫入宮,商議對策。


    趙王入宮,聞說司馬雅欲圖兵變,故作大驚。又見皇後向自己問計,即依孫秀所教,獻計於皇後:司馬雅等雖有逆謀,但反意未明,不宜興無名之師征討。依某之論,莫若及早殺死太子,以絕眾臣之望,此謂釜底抽薪,最是果決。


    賈後:真乃妙計,殿下切宜秘之,不可使外人得知。


    趙王:那是自然。請皇後速速行之,小王告退。


    賈後命人相送趙王出宮,於是立即矯發帝詔,召來心腹太醫令程據,說道:天子惱恨太子謀逆,欲使其自死,又不令朝臣得知出自帝意,卿可有善策為之?


    程據:臣有秘製“巴豆杏子丸”毒藥,皇後可令心腹人隨臣到府,持此前往金鏞城毒殺太子。如此神鬼不知,豈不是好?


    賈後大喜,遂喚黃門孫慮:命你去幹一件大事,你可敢去?


    孫慮:小子承蒙皇後厚愛,休說奉命行事,便是要了小子性命,也是心甘情願。


    賈後:好小子,不枉我對你一番用心。你隨太醫還府,將其所配藥劑攜至金鏞別宮,毒殺太子司馬遹。事成之後,必有重賞。


    孫慮:此是臣所當為,不敢望娘娘賞賜。


    鏡頭轉換,金鏞城別宮。


    太子司馬遹被囚,自忖終有起複之日,倒也從容度日,以待天時。隻是常恐被人暗算毒死,便不用宮中皰廚,堅持自己煮飯燒菜,父子四人同吃。


    正在這時,孫慮奉了賈後矯詔到至金鏞,直入監所,向監守官劉振宣讀詔書。


    孫慮:太子謀反事泄,奉皇帝詔旨,命令賜其飲毒自殺,但不許外人得知。


    劉振:既有聖旨,小臣豈敢違背!但因太子自炊而食,無由下毒,又不能逼迫,奈何?


    孫慮:此是你典守之責,不必問我。


    劉振無奈,於是向孫慮請示:下臣有一愚計,可殺太子,但須假以時日。


    孫慮:未知何計?三兩日時間,本官倒也耐得;若再遷延,卻是不可。


    劉振:不需多日。若依愚計,可將太子遷居在小坊之中,隔離其父子,不令其近廚具;並在牆壁上開口,傳遞下毒飲食於內。俗話說人是鐵,飯是鋼,太子豈有不食之理?


    孫慮:看不出,你倒有些賊智。便依此辦理罷,事成之後天子必有重賞。


    劉振:喏!


    於是先將孫慮安頓別宮休息,然後傳令監吏,將太子父子四人分隔監禁,奪其炊具;然後下毒於飯菜之中,自窗口遞入。


    司馬遹聰智異常,見不許自炊而食,知道監吏所送飲食中必有蹊蹺,於是皆以頭上銀簪試之。若銀簪變色,則不肯食。


    劉振見計謀敗露,無可奈何,隻得回報孫慮。


    孫慮見事不諧,怕回去無法向賈後交差,隻得親入小坊之中,威逼太子服藥。


    司馬遹怒斥道:大膽!你敢弑君耶?


    孫慮:公已被廢黜,便是庶人,臣何謂弑君?今有天子明詔,令殿下服藥自盡。休要延挨,某立等回奏。


    太子:你說父皇要殺我,以何為證?


    孫慮無奈,隻得拿出偽詔,向太子示之。


    太子:此乃賈後手跡,且無父皇私璽,分明矯詔。爾等如此欺君,不畏誅滅三族乎?


    孫慮見其說破詔書之偽,不由汗出,呆立當地,無計可施。


    稍傾太子內急,自出小坊,前去如廁,更衣便溺。


    孫慮急於回宮向皇後複命,又恐太子不死,坐實弑君罪名,如何得了?於是手持搗藥鐵杵,躡手潛蹤,悄悄尾隨於後。


    太子入廁,不提防後麵有人跟隨,從容寬衣解帶,準備小解。


    孫慮閃入廁中,自背後將藥杵舉起,一棒擊中太子後腦。


    太子司馬遹登時腦漿迸流,倒於廁中,一時尚未斷氣,開口大叫數聲,這才絕氣身亡。喊聲傳到外麵,監守劉振等已知其故,無不下淚。


    三個年幼皇孫被關在別室,聽到父親叫聲,不知發生何事,抱在一起,哭成一團。


    可歎被武帝司馬炎欽定太孫,便如此含恨慘死,終年僅二十三歲。


    孫慮回到洛陽,向賈後複命,說太子已死。賈後於此大為放心,又令人以監吏口氣表奏惠帝,說太子因病暴亡。


    皇帝司馬衷聞此,竟然並不難過心痛,詔以庶民之禮將太子草葬,不令其歸祖塋。


    此旨一出,朝中眾議大嘩。賈後為息眾議,急上表為太子遮護。其表略雲:


    廢太子雖迷惑悖逆,但念其不幸早喪,又母子關切,臣妾亦悲不能已。妾私謂其既立為太子,必當更思孝道,虔誠以正名號。奈此誌不成,愈使人酸心遺恨。司馬遹雖有大罪,但乃先皇子孫,帝室之胄。若以庶民之禮送終,情實憐憫,難當帝子。由此特請天恩,賜以王禮安葬。不勝至情,冒昧以陳。


    惠帝覽表,大讚皇後仁慈賢惠,當即準奏,詔令以廣陵王之禮安葬太子。


    太子無故暴亡,賈後雖然一番作做,然則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已經於事無補。


    司馬雅聞知此事,對手下諸將說道:我中張方圈套矣,奈何?


    部將:事到如今,殿下不殺賈後,無以自保。


    司馬雅信以為然,於是趁夜拜訪張華,開門見山道:孫慮矯詔枉殺太子,皆是妖後賈氏之謀,朝野皆知。公乃國之柱石,忍袖手旁觀乎?


    張華:殿下之見若何?


    司馬雅:請公與趙王聯手,一為內應,一為外援,助我共誅賈氏。


    張華自思:雖然賈後不賢,但我這一身榮華富貴皆拜其所賜,如何反噬恩主?


    於是不管司馬雅如何遊說,隻是搖頭不從。


    司馬雅大失所望,隻得告辭而去。臨出府門,見張華在後相送,回頭歎道:某知以公為人,必不會出賣於某,以求恩寵。但以公之高才,不知當年孔文舉二子“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之言乎?賈後若亡,公乃其黨,焉能獨善其身。今已鋒刃加頸,猶作此態,實在可笑!


    於是怒而辭歸,自此回府,托病不出。


    張華少子名張韙,聞司馬雅臨去時之語,於是入內勸說其父:父親大人,自太子被弑之後,尉氏血雨,妖星見於南方,太白晝見,中台星坼。父親精通天文,必知天道如此大變,當應於朝廷中樞大臣。今父親大人既知趙王之謀,卻絕其請,則其禍不遠矣!


    張華:若依我兒之見,當如之何?


    張韙:依兒愚見,父親若不從其所請,則宜早遜位,回鄉隱居,免受大患。


    張華沉吟道:天道幽遠,豈能盡應,且必應於我?不如兩不相從,靜以待之。


    張韙見父親貪戀重爵,不敢再諫,嗟呀而退。


    字幕:元康七年,丁巳,九月。


    賈後獨攬朝中大權,欲立威信於天下,勸說惠帝,詔命征舉賢良方正之士。


    數日後,天子下達詔旨:奉天承命,皇帝詔曰。依諸卿所舉賢良方正之士,經過遴選,以尚書左仆射王戎為司徒,阮籍子阮瞻為太子舍人,王戎之弟王衍為尚書令,樂廣為河南尹,胡毋輔之為安樂太守,謝鯤為長史,畢卓為工部侍郎。欽此!


    字幕:王戎,字浚衝,琅玡人,平吳水師大都督、涼州刺史王渾之子。


    王戎雖居司徒重位,但認為天下將亂,於是不理世事,隻以山水遊玩為樂。自此滿朝文武皆以清談為務,而怠於政事;浮誇之人當朝,治國之士不進。


    字幕:永康元年,庚申,四月。


    鏡頭轉換,趙王府中。


    趙王司馬倫欲起兵討伐賈南風,但恐力量不及,謀於孫秀。


    孫秀獻計:殿下欲立蓋世之功,便在此時;但賈氏權勢熏天,殿下恐難以獨力為之。臣見齊王每有不忿賈後之意,可請其同謀。


    趙王:可多得三五臂助乎?


    孫秀:所謂謀不與眾,朝中其餘碌碌之輩,切莫與其計議此等大事。


    趙王大喜,於是使人請齊王司馬冏至府,置酒相待。酒過三巡,遣出眾仆,隻留張方在座,向齊王直言相問:我欲起兵討伐賈後一黨,公謂如何?


    司馬冏聞之,撫掌稱善:某欲殺此賤人久矣!隻恐力不能濟耳。趙王既有此意,不如我二人起兵,矯詔廢除賈後,並誅其族,以靖朝廷,則誰敢拒我?


    趙王:齊王既有此心,未知可有良策?


    齊王:依某之計,莫若如此如此,大事可成也。


    孫秀在旁聽了,連連稱善。於是三人密議,使孫秀即刻假造天子詔書,以謀害太子之罪,要廢掉賈南風皇後之位,等等之語。


    片刻矯詔寫成,二王看過,稱善不止。當夜賓主盡歡,商定依計行事,齊王告辭而去。


    次日侵早,趙王司馬倫請齊王及一眾公卿至府,將詔命令百官傳看公議。


    闔朝公卿及宗室諸王見之無不奉詔,鼓掌稱快。


    趙王見眾心一致,於是謀於右衛佽飛督閭和,發兵入宮以除賈後。閭和見說欲為太子報仇,自是依從,遂與孫秀約定,四月三日夜三更一刻,以鼓聲為號,入宮除奸。


    齊王司馬冏齎持矯詔,先敕令三部司馬:中宮賈南風與賈謐殺我太子,實為逆天大罪。今以車騎將軍、齊王司馬冏帶兵入宮,專為廢除賈後,以靖朝廷。爾等宜悉聽詔令,從命者賜爵為關中侯,不聽命者,誅滅三族。


    三部司馬:喏!我等無不從命。


    司馬倫又假傳天子詔書:敕令禁軍,至夜大開宮門,將軍士陳列於路左;派翊軍校尉、齊王司馬冏帶領三部司馬百人,由宮門直入內苑,清除奸黨。以華林縣令駱休為內應,迎天子駕臨東堂上合宮,以免為賈後一黨所脅。


    禁軍將領:喏!我等唯趙王之命是聽。


    分撥已定,至夜一切依令而行,賈氏一族尚且茫然不知,蒙在鼓中。


    齊王司馬冏先帶百名甲士,穿廷過院,直入後宮來收捕賈後。賈南風閑坐於內宮,正為除掉太子之事自鳴得意,忽聽門首內侍高叫喝問。


    內侍:哪個大膽,敢持戟闖宮?


    話未落音,已是一聲慘叫,屍首兩分。


    賈南風急抬頭時,隻見數十個持械甲士一擁而入,為首者乃是齊王司馬冏。因見齊王帶兵夤夜入宮,知道大事不妙,急忙站起身來。


    賈後:齊王未奉詔命,入宮何事?


    齊王:奉天子詔書,收捕皇後!


    賈後:天子詔書向來從我手出,你奉何人之詔耶?


    司馬冏不答,喝令甲士:休聽她囉嗦,脫去皇後冠冕,帶走!


    眾軍應了一聲,上前扯去冠冕,將賈南風押出後殿。經過上合宮之時,賈後扭頭見殿內燈火通明,惠帝司馬衷身影映於窗紙。


    賈南風揚聲大呼:陛下,忍見你妻被人所廢乎?


    連呼三聲,殿中惠帝不答。


    賈南風又呼:為妻今日不保,則不需旋踵,終廢陛下自身也!


    連喊三聲,惠帝又不應。賈後哭叫不已,遂跨步上前,欲登台閣。


    司馬冏令軍士將賈後拉扯下來,喝道:若再哭鬧,某便隻好得罪,為皇後用上刑具。


    賈南風止哭問道:齊王可實告我,發起此事者何人?


    司馬冏答道:乃趙王與梁王,皇後不問亦知。


    賈南風罵道:俗雲拴狗當拴頸,我反倒拴其尾,也是活該如此下場。隻恨當年趙王引發匈奴氐胡反叛,梁王絕援陷害周處之時,沒先殺此兩個老狗,今反被其噬。


    齊王聞皇後如此感歎,不由吃了一驚,細思其言句句是實,果然如此。但事已至此,騎虎難下,隻得裝作未曾聽見,遂押賈南風於太極殿,交予趙王司馬倫發落。


    趙王與諸王、公卿共議,最終假作帝詔,使黃門官對眾宣布。


    黃門官:奉皇帝詔旨,命廢賈後為庶人,囚禁於建始殿。令拘捕吳太妃、趙粲及賈午等一眾同黨,交付行刑司考究查實,以定其罪。並令發文,拘捕賈謐全家老小。


    尚書郎師景聽罷,懷疑詔令有詐,上前禮拜趙王,手舉笏版過頂,抗聲說道:既是天子旨意令廢皇後,且拘捕賈謐全家,便請陛下手詔一觀,某自奉旨而行。


    司馬倫臉上變色,冷笑道:今滿朝公卿親王皆在,眾口一辭,偏你這等阻礙,壞人情緒。左右禁軍,速將師景拉出殿外,斬首示眾!


    禁軍聲喏,將師景推擁而出。稍頃之後,斬官將首級送呈殿上。


    諸官見此無不悚然,再無異議。


    趙王斬了師景,即令召集中書監、侍中、黃門侍郎、八坐等有司諸官,皆使連夜入殿。同時派張林引兵逮捕張華、裴頠、解結、杜斌等一眾賈後黨羽,皆令在殿前誅殺。


    最後忽又想起當初解係曾經彈劾自己,亦令收其全家,盡命殺之。


    張華被綁立於殿下,眼見輪到自己,轉臉對張林喝道:某有何罪?卿欲殺害忠臣耶!


    張林將手中詔書向張華眼前一亮,冷笑道:某奉詔行事,非敢自專。公即為宰相,賈後讒害太子之時,因何不發一言諫阻?


    張華:當初式乾殿會議之時,某曾諫來。今諫事條陳俱存於檔案,卿可去查檢。


    張林哼了一聲:那倒大可不必。公為太子太傅,既諫而不聽,因何不隨太子死節?


    張華又辯:東宮諸官,汝見有為太子死節者乎?何獨罪某一人?


    張林哈哈大笑:諫而不從,又不能死節,則何不自求辭官而去?


    張華終於無語以對,長歎一聲:悔不從我兒良言,以至於今日結果!


    於是趙王一聲令下,三聲炮響,將張華、裴頠等人押出午門問斬,然後皆誅三族。一夜腥風雪雨,天子囚居上合宮,朝臣危坐太極殿,俱都一夜無眠。


    畫外音:兵變次日,司馬倫坐於端門,派尚書和鬱持節,將賈後送到金墉城,並改稱金墉城為永昌宮。當年賈後誣陷太後楊芷,將其幽居於此,今番輪著自己,可謂報應不爽。於是趙王、梁王、齊王等請天子惠帝升坐太極殿,奏請誅殺趙粲叔父中護軍趙浚,散騎韓豫等賈後附黨親屬,朝廷內外官員,凡依附後黨而得任命者,皆罷免其官。


    晉惠帝隻得準奏,並下詔旨:趙王倫除奸護國有功,詔拜相國,兼持節大都督,督中外諸軍事,領侍中、趙王如故。丞相之下置左右長史、司馬、從事中郎四人,參軍十人,掾屬二十人,護軍萬人。立其子司馬荂為王世子,由散騎常侍升為冗從仆射;餘子司馬馥為前將軍,封濟陽王;司馬虔為黃門郎,封汝陰王;司馬詡為散騎侍郎,封霸城侯。伏波將軍孫秀封以大郡,兼有兵權;其餘有功文武數千人眾,皆封列侯。


    大封功臣已罷,眾臣山呼萬歲,一齊謝恩歸班。趙王司馬倫再次出班,向上請旨:賈南風禍國殃民,不可不除,請陛下傳詔於金鏞,廢為庶人,並賜自殺。(本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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