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王欲霸,建都姑蘇。訪師鑄劍,匠門深穀。


    畫外音:歐冶子,春秋末期越國人。相傳為中國古代鑄劍鼻祖,龍泉寶劍創始人。曾為越王允常鑄造五劍,一名湛盧、二名純鈞、三名勝邪、四名魚腸、五為巨闕;專諸刺王僚之劍,乃為其一。歐冶子少年時代,從母舅學會冶金技術,先開始冶鑄鐵鋤、鐵斧等生產工具。因勤苦耐勞,並具非凡智慧,發現銅、鐵性能異同之處,冶鑄出首把純鐵之劍,名曰龍淵,後改稱龍泉劍,由此開創中國冷兵器先河。


    《越絕書》載,歐冶子曾應楚昭王之邀,與幹將一起鑿茨山,泄其溪,取鐵英,作鐵劍三枚:一曰龍淵、二曰泰阿、三曰工布。並說楚王曾用泰阿之劍,大破晉鄭王三軍。而據世間通行傳說,則謂其所鑄湛盧劍最為有名,稱為“天下第一劍”者。


    歐冶子受命鑄劍,乃至閩浙一帶名山,遍尋適宜鑄劍之處。因見湛盧山中薪炭易得,更兼礦藏豐富;又山泉清冽,並無雜質,極其適宜淬劍。歐冶子於是大喜,遂結舍於此,帶領徒弟,用時三年,方才鑄就湛盧之劍。


    劍成之日,隻見精光貫天,日月鬥耀,星鬥避怒;又聞鬼神悲號,雷擊長空。


    歐治子:此劍可使毛發及鋒而逝,銅鐵近刃如泥,舉世無可匹者。


    自此而後,湛盧山稱為天下第一劍山。


    畫外音:湛盧劍幾經輾轉,唐朝時為薛仁貴獲得,後傳到南宋抗金名將嶽飛手中。嶽飛父子遇害後,湛盧劍不知下落。越王勾踐之劍出土之後,可見湛盧劍傳說,並非全然無稽。後至戰國時期,先秦諸子百家形成,匠門祖師冶鑄家歐冶子,卻漸被後人淡默遺忘。


    鏡頭閃回。歐冶子有一師弟,名曰幹將,妻名莫邪。


    幹將作劍,采五山之鐵精,六合之金英,候天伺地,陰陽同光,百神臨觀,天氣下降,而金鐵之精不銷淪流。於是幹將不知其由。


    莫邪:子以善為劍聞於王,使子作劍,三月不成,其有意乎?


    幹將:吾不知其理也。


    莫邪:夫神物之化,須人而成。今夫子作劍,無得其人而後成乎?


    幹將:昔吾師作冶,金鐵之類不銷,夫妻俱入冶爐中,然後成物。至今後世,即山作冶,麻服,然後敢鑄金於山。今吾作劍不變化者,其若斯耶?


    莫邪:師知煉身以成物,吾何難哉?


    乃斷發剪爪,投於爐中。


    童女童男三百人鼓橐裝炭,金鐵乃濡,遂以成劍,陽曰幹將,陰曰莫邪。


    若依此說來,以人投入洪爐其劍乃成,則便成為神話,詭異而不可解。


    尤為詭異者,更出自《搜神記》記載。


    幹將、莫邪夫婦為楚王作劍,三年乃成。王怒,欲殺之。


    夫幹將知己將死,遂語妻莫邪:吾為王作劍,往必殺我。


    莫邪:若果如此,我與子同死!


    幹將:不可,以待後者。汝若生男,可告之曰:出戶望南山,鬆生石上,劍在其背。


    於是藏其雄劍,隻將雌劍往見楚王。


    楚王使人相之,相者說道:其劍有一雄一雌,雌來,雄不來。


    楚王聞而大怒,即殺幹將。然後派人去尋其妻莫邪,卻遍尋不見。


    莫邪遁入深山,十月懷胎之後誕生一子,見其眉間疏闊,遂取名為眉間尺。


    眉間尺此後漸漸長大,乃問其母:人皆有父,我獨有母。則吾父所在?


    莫邪見問,不由淚如雨下,放聲大哭。難過半晌,因對其子說道:汝父為楚王作劍,三年乃成,王怒殺之。去時囑我語汝:出戶望南山,鬆生石上,劍在其背。


    其子出戶南望,不見有山。


    回至家中,複睹堂前鬆柱立於石砥之上,恍然大悟。即以利斧破其鬆背,因而得劍。


    鏡頭轉換,幹將、莫邪寶劍另一版本,載於《拾遺記》。


    東海邊昆吾山上,生有一種異獸,大如野兔,毛色如金。


    常以土下丹石為食,又深挖地穴為窟。更喜嚼食銅鐵,因此膽腎皆如玄鐵一般堅硬。


    此獸又分雌雄,結對而居,其雌者色白如銀。


    這一日雌雄雙獸無意中進入吳國武庫之中,便將庫中兵刃鐵器俱都嚼食幹淨,而武庫門戶封署依然,毫無損壞現象。


    武庫守吏見庫存已空,魂飛膽裂,急忙報入宮內。


    吳王闔閭甚為驚異,令檢其庫穴,獵得雙兔,一白一黃。於是下令殺之,剖開其腹,發現鐵膽鋼腎,方知兵刃之鐵皆為雙兔所食。吳王乃招劍工,令將雙獸膽腎鑄為雙劍,一雌一雄,雄劍號為幹將,此劍名曰鏌鋣。其劍鑄成,可以切玉斷犀。


    吳王深為鍾愛,並仗此雙劍稱霸諸侯。功成名就之後,遂將雙劍裝入石匣,擇地埋藏。


    畫外音:八百年後,西晉平滅三國,一統華夏。豐城境內山中,夜間忽現紫色光電,上衝鬥牛。丞相張華使雷煥為豐城縣令,往紫光所現之地展開挖掘,得一石匣,匣中便是幹部將、鏌鋣,雌雄雙劍。雷煥將雌劍上交張華,自留雄劍,以華陰之土進行擦拭,抹去塵鏽之後,依舊光耀射人。其後張華遇害,雌劍失其所在。雷煥之子佩其雄劍,乘船過延平津時,寶劍忽在鞘內轟鳴,然後飛出劍鞘,自投入水。但見雙龍交纏於潭下,目光如電。


    事件懸疑:有野史記載,幹將鑄劍之地,是在今之江蘇省儀征市胥浦鄉胥浦裏幹將坊。又說幹將坊乃今之上海市金山區幹巷舊名,亦是著名古跡。


    據上海《幹巷鎮舊誌》記載:相傳春秋時冶煉家幹將居此,冶煉之水流成溪河,故有幹溪之稱,又名幹將裏,亦稱幹將坊。長期以來,幹姓者雄居村落,後地名曰幹巷。如今幹巷車鏡公園所在地,就是春秋時代江南青銅冶煉中心。古人常以職業為姓氏,“幹”為當時軍中常用兵器,製造武器工匠,便多以幹為姓。“幹將”者,其實乃是“幹匠”訛傳。


    其實以上諸說,皆非準確。


    曆史真相:吳國有相劍大家,名叫風胡子,與伍子胥及專諸交情莫逆。風胡子知道伍子胥欲借助吳國兵力消滅楚國,以報父兄之仇,遂將鑄兵名家幹將推薦給子胥。伍員將此奏報吳王闔閭,遂以厚幣請來幹將,為吳軍監造幹戈,同時鑄成雌雄二劍。


    鏡頭回轉,便說鑄劍之事。


    幹將夫婦接受吳王所下達鑄劍任務,遂至姑蘇匠門,在眾軍相助下支起熔爐。


    於是走遍吳山浙水,采五山鐵精,並六合金英,與金鐵皆都煉成液汁。複以龍泉水淬火,遂鑄成二劍,先成者為雄,即名幹將,後成者為雌,即名莫邪。陽作龜文,陰作漫理。


    雙劍鑄成,幹將匿其雄劍,止以莫邪雌劍獻於吳王。


    闔閭得劍大喜,試以斬石,應手而開,如今虎邱試劍石便是當年遺存。


    吳王喜不自勝,賞賜幹將百金,以為酬謝。


    幹將還家,取出雄劍觀賞,不料其劍自匣中躍出,化為青龍。幹將與妻便乘青龍,升天而去,此後再無蹤跡,世人懷疑已成劍仙。自此人間隻餘莫邪雌劍,被吳王視為珍寶。


    吳王闔閭得莫邪劍,眾卿大夫皆來賀功。


    吳王便問:若以此為兵,對付越人如何?


    伍子胥道:我謂不可。


    吳王又問:卻是為何?


    伍子胥答:劍者,貴族之器也,諸侯及卿士大夫佩之,不可多得。且劍為越國之長,我吳國不可以此為兵,以短擊長。若持兵以戰,吳人當用鉤。便是長身窄刃彎刀也。


    吳王讚道:此言甚善!


    於是下令:命舉國鑄冶之匠造鉤,以為兵器;若有人造出上品吳鉤,賞黃金一百斤。


    吳國之匠聞令,皆都開始製作吳鉤。有一名工匠鉤師,心貪百金重賞,又聽說莫邪身入爐鑄劍之事,竟忍心將自己二子殺之,取其熱血釁金,遂成二鉤,獻於吳王。


    鉤師:大王,臣鑄此雙鉤,請求上賞。


    吳王:舉國為鉤者眾,爾獨求賞,則有何異於他人之鉤?


    鉤師:臣殺二子,取血釁金以成鉤,豈他人之鉤可比哉?


    吳王不信,命將雙鉤混入眾鉤之中。在場眾卿及鑄鉤諸匠,皆都不知其意。


    吳王:卿可當場尋出雙鉤,如若不能,以欺君之罪論處。


    眼見吳鉤成堆,鉤師亦不能辨,於是大急,乃高呼二子之名。


    鉤師:吳鴻、扈稽,為父在此,何不顯靈於王前?


    叫聲未絕,兩鉤忽然自眾鉤堆中飛出,交叉貼於鉤師胸前。


    吳王大驚:卿言果然不謬!


    將那雙鉤試於金石,如切糜糕。吳王果以百金賞之,遂以吳鴻、扈稽命名雙鉤,與莫邪俱都佩服於自身,不離左右。


    畫外音:此事典出《吳越春秋》,讀來便知是假,但彼時取血祭鑄之風,可見一斑。


    鏡頭轉換,複說公子慶忌。


    慶忌自江邊走脫,逃奔艾城,招納死士,結連鄰國,每欲伐吳報仇。早有細作偵知此事,星夜還都,報於吳王。闔閭聞報大驚,因知慶忌武勇難敵,便再向伍員求計。


    伍子胥道:臣弟專諸雖死,但又結識細人要離,有萬夫之勇,且心硬如鐵,動心忍性,無所不能。可再施專諸刺僚之計,使刺慶忌。


    闔閭:要離何許人哉,賢卿因何識之?


    伍員答道:吳國梅裏人也。父為刺客,行走吳越荊楚,頗負盛名,終死於兵。留遺腹子要離,生得身材瘦小,僅五尺餘,腰圍一束,形容醜陋。以捕魚為業,天賦神力,有萬人之勇,並善擊劍,又足智多謀。臣於逃亡途中,聞其折辱壯士椒邱欣之事,是以知其勇。


    闔閭:其折辱壯士之事如何?


    伍員索茶以飲,仰頭回憶,鏡頭閃回。


    椒邱欣乃是齊國東海萊人,以勇力知名天下。其友人在吳國做官,死於任上,椒邱欣聞訊,自東海出發,前往吳國奔喪,車過淮津,欲飲馬淮水。


    津吏勸道:此水中有神怪,見馬即食,君勿在此飲馬。


    椒邱欣不聽,使從者解驂飲於津水。結果河中突然水花翻湧,一隻水怪躍出水麵,張開血盆大口,將其馬掠入水中。椒邱欣大怒,依仗自己水性精絕,遂袒裼持劍入水,與那水怪展開決戰。三日三夜,一人一獸輾轉來回,不分勝負。


    激戰之中,椒邱欣左目為水怪所傷,隻得罷戰上岸,驅車至吳吊喪。吳人聞其與水神決戰之勇,皆都敬若神明,椒邱欣亦以英雄自居,盛氣淩人,輕傲座中士大夫,言詞不遜。


    要離在坐,對椒邱欣朗聲言道:子敢以勇士自居耶?吾聞勇士之鬥,與日戰不移表,與鬼神戰不旋踵,與人戰不違聲,寧死不受其辱。聞子與水怪相鬥,失馬不回,又遭眇目之災,卻上岸偷生,是天地間最無用之物也。自居勇士猶不可,況敢於席間,輕傲士大夫乎?


    椒邱欣頓口無言,含愧出席而去。


    眾吊客皆都大驚,有人勸道:子當麵辱之,他豈肯幹休?


    要離神色自若,不以為意。


    至晚還舍,要離誡其妻入室安睡,不可關門閉戶。妻從之,不問其因。夜半三更,椒邱欣果然挾持利刃而至。本欲逾牆,見門扉不掩,堂戶大開,乃直趨內室。隻見室中燈光如豆,一人臨窗高臥榻上,眼望來客,正是要離。


    椒邱欣微感訝異,但怒火難遏,遂以劍尖抵住要離咽喉,恨恨道:明人不做暗事,汝有必死之道者三,聽我言之:辱我於友人喪席,一死也;夜寢卻不關閉門戶,二死也;見我而不起避,三死也。汝自求死,勿以我為怨。


    要離哂笑:你膽小如鼠,有何資格謂我必死?我晴天白日公然相辱,你當時不答一言,此為怯懦,人所不恥;我張門啟戶以待,你卻入門不咳,登堂無聲,此為掩襲,不敢正麵以決;既以利劍抵我咽喉,尚且喋喋不休,不敢動手,是懼我也。似此怯懦卑鄙行徑,有何麵目自稱勇士,號曰英雄?你在淮水所力鬥者,果為水神乎?鱷魚而已,直令人笑煞!


    椒邱欣聽罷,呆愣半晌。忽聽得背後有人輕咳,回頭看時,隻見要離之妻倚門而視,臉上毫無懼色,便如在街上閑看熱鬧一般。椒邱欣遂大愧,回劍自殺而死。


    要離:可歎!能在水中力鬥鱷魚三日三夜,本來便是英雄壯士;隻為一旦趾高氣揚,自高身份,蔑視他人,便落得此般下場。為人在世,不宜謙而慎乎?


    閃回結束。


    子胥講述已罷,笑道:因要離當眾詬辱椒邱欣之時,臣亦在座,故知其英雄了得,且具大智大勇,能常人之不能。


    闔閭喜道:既然如此,賢卿便為我召之,寡人不吝金帛以求。


    伍員領命,乃往見要離,說道:吳王慕公高義,欲求一見。


    要離笑道:吳王欲見我小民,非為慕我高義,必是欲我為其殺人也。


    於是毫不推辭,便隨伍子來見吳王。闔閭見要離果是身僅五尺,腰圍一束,形容醜陋,雖然提前已知,亦不免失望,麵顯遲疑不悅。


    要離早已猜出吳王心事,佯作不知,便開口道:大王前之所患,吳王僚也,被我師兄專諸殺之;今之所憂,得非公子慶忌乎?臣為我王除之可也,亦非難事。


    闔閭不以為然:我兄王僚,一人之敵而已。而公子慶忌武功卓絕,世人哪個不知?前番寡人埋伏數千兵馬圍之,親眼見其骨騰肉飛,走逾奔馬,且矯捷如神,萬夫莫當。以子身量,恐非其敵也!


    要離笑道:真正刺客,以善殺人為要,在智而不在力。若使臣能得近慶忌,刺之如割雞耳!且能全身而退,不似我兄專諸,雖能刺人,而己身亦不能免。


    闔閭聞言,起身遜謝:子真智謀之士,且與專諸同門,請恕寡人不敏。然慶忌明智多疑,子將如何近之哉?


    要離奏道:慶忌雖然多疑,非不能近。今聞其為報仇奪位,正自招納亡命,廣攬天下豪傑。臣有苦肉之計,必可使其信我不疑,納入麾下,以近其身。


    闔閭:何謂苦肉之計?


    要離:大王可殘臣一臂,並殺我妻子。則臣詐以負罪出奔,且懷血海深仇,慶忌必信臣而重用,便可近之,而後可圖行刺!


    闔閭:子無罪過,且為我效命,吾何忍加此慘禍於子?


    要離:安於妻子之樂,不盡事君之義,非忠;懷室家之愛,不能除君之患,非義。臣以忠義成名,雖舉家就死,其甘如飴!


    伍員進言道:要離為國忘家,真千古豪傑,主公可許成其忠義之名。但於功成之後,旌表其妻孥,不沒其功績,使其揚名後世足矣!


    吳王隻得許之,於是定下苦肉之計。


    次日早朝,伍員當眾卿之麵,舉薦要離為將,請兵伐楚。闔閭許之,命要離上殿。眾卿一見要離形狀,皆都失笑,交頭接耳,議論紛紛。吳王故作大怒,將龍案一拍。


    吳王:此侏儒小兒,如何為我吳國大將,遺笑於諸侯?若不看在伍卿有功於國,非將此欺君之賊就戮階下。休要多言,趕出去罷!


    伍員聞此,滿麵通紅,一語難答。未料那要離卻是火爆脾性,挺身上前,跳將起來。


    要離:吳王何其不仁!某身材雖短,卻有奇才,王不知齊之國相晏子乎?且子胥為你奪位安邦,其父兄之仇,王豈不為報乎?何其不義!


    闔閭聞言,怒發衝冠,叱令:力士執下,即刻推出斬首!


    伍子胥見狀,急為要離求情:大王切不可因一時之怒,中其激將之計,落下害賢之名。念其山野村夫,不識禮數;且看在微臣麵上,饒其性命,有何不可?


    吳王怒氣不息,乃命:死罪可免,活罪難饒。斬斷要離右臂,收其妻子,囚於獄中。


    百官見狀,俱都惶然,莫名其妙;伍員當殿流涕,歎息而出。過數日,獄吏來報,要離乘外出療傷之機,奪馬逃出城去。吳王愈怒,遂命戮其妻子,並焚屍於市。


    要離奔艾,來見慶忌,哭訴所遇,求報斷臂殺親之仇。慶忌探訪其說為實,納為謀士。


    慶忌:我欲伐吳,奈其國中無隙可乘何?


    要離:公子但知其一,未知其二。伍子胥盡心闔閭,是欲借兵伐楚,報其父兄之仇也。今楚平王已死,費無極亦亡,闔閭不思與子胥複仇,故子胥懷恨,已非一日。臣幸脫囚係,逃出吳國,亦全賴子胥周全。臨別之時,子胥囑臣,說公子若肯為伍氏報仇,願為公子內應,以贖謀刺先王僚之罪。其君臣如此抵牾,雲何無隙?


    慶忌聞言大喜,乃使要離訓練士卒,修治舟艦,預備伐吳。


    三月之後,雨季到來,江水大漲。慶忌便令大發水師,順流而下,來襲姑蘇。


    慶忌與要離同乘一舟,行至中流,後船不能接屬,隊形散亂。


    要離進言:公子何不親坐船頭揮幟,以戒飭各舟水手?


    慶忌深然其言,乃斥退衛士,獨自來至船頭坐定,拔起帥旗,左右揮動,示意後船加速跟上。要離單手執矛,侍立公子身後,隻擔心慶忌武功卓絕,自己又隻餘左手,恐一擊不中,心下猶疑。故此一雙眼睛隻在其背心比量,卻不敢下手。


    偏在此時,江麵上忽然刮起一陣怪風。其勢猛烈,直吹得船上眾軍立腳不住,皆都東倒西歪。帥船上十數個侍衛,或扶船舷,或抱桅杆,口中亂叫:好大風,好大風!


    惟有公子慶忌及要離武功卓絕,腳下牢紮不動。然而風吹旗卷,慶忌雖有千鈞之力,也要雙手牢握旗杆,不敢大意。便在此時,卻覺背後金風微動,電光石火之間,隻覺背上冰涼,繼而大痛。慶忌低頭看時,見自己前心已透出一段矛尖,血流如注。


    慶忌擲旗入江,回轉身來,見要離當麵站立,手中已空。


    慶忌倏地伸手,將要離捉住,倒提空中,將其頭下腳上,溺於水中。如此三次,要離並不掙紮,亦無反抗逃走之意。


    此時怪風已息,慶忌坐定,懷抱要離,置於膝上,顧其麵上毫無懼色,這才忽然醒悟,此人斷臂滅親來投,其實苦肉之計。


    慶忌嗬嗬笑道:天下竟有如此勇士,乃敢加刃於我?


    侍衛皆都奔向船頭,各持戈戟,意欲攢刺要離。


    慶忌搖手道:舍家斷臂,行此苦肉之計,天下之勇士也。豈可一日之間,殺天下勇士二人哉?爾等聽我一言,勿殺要離,可縱之還吳,以旌其忠。


    言畢,手推要離於膝下,以手抽矛,大叫一聲而死。


    要離落在船板之上,翻身而起。對慶忌之屍大拜八拜,放聲大哭,奔向船頭,湧身跳入江中。眾衛士卸甲下水,將要離複撈出江麵,拋到船上。


    要離歎道:以某之罪,原非一死可贖。爾等將我碎醢零剮便了,並無怨辭。


    侍衛長:我等救你出水,是奉公子之托。你可歸吳請賞,揚名天下,休違公子遺願。


    於是命將舟船靠岸,將要離擲到岸上。


    然後眾人揚帆而去,順流出海,再轉而向南,投奔越國而去。


    要離佇立岸上,眼見船隊消失於江天一線,遂還姑蘇,見吳王報說慶忌已死,部眾皆散。吳王大喜,欲封要離為上大夫,要離搖頭不肯。


    闔閭:上大夫之職,隻去伍子胥一階,卿尚不足耶?


    要離:非也。我殺公子慶忌,雖除大王心腹之患,但有三不容於世者,豈敢苟活?今此還吳,是為複大王之命,以示不負好友子胥重托而已。


    闔閭:何謂三不見容於世?


    要離:舍妻子而求事君,非仁也;為新君而殺故君之子,非義也;欲成人之事,而不免於殘身滅家,非智也。有此三惡,有何麵目立於世間?


    伍員:賢弟!賢弟毀家斷臂,立此大功,正宜封爵受賞,何雲三不容哉!


    要離:弟有一言,賢兄休怪。公子無忌乃是英雄,並是我平生唯一知己者。弟殺英雄有罪,害知己不祥,焉有麵目以此受爵,苟活於人世!


    伍子胥聞言,急從座起,要待上前。要離退避三步,即抽肋下短刀,刎喉而死。此舉實出眾人意料之外,齊都驚叫,無不失色。伍子胥相救不及,上前撫屍大哭。


    伍員:因我一人之故,先死無辜浣紗之女,後亡二位絕世烈士。則不許我報父兄之仇,豈非天意哉?


    闔閭聞此,麵上發燒,上前勸道:慶忌既除,寡人再無後顧之憂,定當替子伐楚。


    遂命以上卿之禮,殮葬要離於閭門城下,並親為祭辭:當藉要離勇,為吳守國門。


    又追贈要離妻子,並與專諸共同立廟,歲時祭祀。


    安葬要離已畢,伍員、伯嚭一同入見吳王,請兵伐楚,以報父仇。


    闔閭:寡人便欲為二卿出兵,但不知何人可以為將?


    伍員:臣舉一人為將,可保必勝楚兵,或可並滅其國。


    闔閭:天下寧有此等大才!卿所舉何人?


    伍員:彼人陳姓,田孫氏,乃齊國大司馬田穰苴同族,田桓子之後,孫憑之子,名曰孫武,久居於吳,躬耕為生。臣與公孫勝隱居田野之時,與其相交為友。


    闔閭:未知其才能若何?


    伍員:若論其大才,實不在齊國始祖薑子牙之下。若大王拜其為將,何所不勝!”


    闔閭聞說是齊國落魄貴族,今在吳中躬耕為民,便有些不喜,唯諾應付而已。


    伍子胥與伯嚭察言觀色,皆都看出吳王無意伐楚,由是一齊辭出,相視悲歎。


    伍員:時至如今,我終悟要離施苦肉計時,當廷頂撞吳王之語,並非捏造虛辭矣!


    伯嚭:要離說甚話來?


    伍員:要離當時曾言,吳王隻為己私,一刺王僚為奪其位,再刺慶忌為除其患。其又何曾想過,要替你我二人伐楚,以報父兄之仇哉!


    伯嚭:我兄所說那齊人孫武,果然如兵如神,定能勝楚乎?


    伍員:賢弟不信我觀人之能乎?專諸與要離二人,皆是為兄所薦。


    伯嚭:那便好矣。弟有一計,或使吳王改變初衷,肯予出兵伐楚。


    伍員:弟有何妙計?


    伯嚭:賢兄可請孫武,將其兵法歸納成冊,呈報吳王禦覽,以堅其信,不亦可乎?


    伍員聽罷稱善,乃七薦孫武,並親往孫武廬舍,請其撰寫兵法,以備呈於吳王。


    孫武領命,乃以數月之期,錄成《孫子兵法》,計十三篇,五千九百餘字。


    伍員拿到兵法,看罷暗暗叫絕,不敢絲毫耽誤,便即呈送吳王案頭。吳王先看名目:


    孫子兵法十三篇。一曰《始計》篇、二曰《作戰》篇、三曰《謀攻》篇、四曰《軍形》篇、五曰《兵勢》篇、六曰《虛實》篇、七曰《軍爭》篇、八曰《九變》篇、九曰《行軍》篇、十曰《地形》篇、十一《就地》篇、十二《火攻》篇、十三《用間》篇。


    吳王闔閭亦是百戰將軍出身,豈能不懂兵法?隻是僅聽伍員憑空誇讚一介耕夫,不肯輕信而已。今《孫子兵法》既置案頭,隨手翻閱一遍,不由大驚;再從頭檢看一遍,複又大奇;再揀其重點細讀一遍,於是大喜。


    伍員:此部兵法,主公以為如何?


    吳王:傳我命令,即派伯嚭為使,齎持厚幣重金,隨同伍員而往,去請孫武!


    伯嚭大喜,與伍員飛車出城,直奔羅浮山草堂,入其柴門,扣戶而呼。


    伍員:孫長卿,休要再睡矣。這便隨我掛帥拜印,領兵出征去也!


    孫武聞呼,霍然而起,出門相迎。伍員向孫武介紹伯嚭,又陳列幣帛珠寶,使伯嚭高聲宣讀吳王聘書。孫武聞言甚喜,也不留飯,便與二人乘車離家,來見吳王。


    闔閭親自召見孫武,設宴待之,命伍員、伯嚭為陪。


    酒過三巡,吳王乃問孫子:寡人觀此《兵法》,卿真有通天徹地之才。但若以吳國之力征伐強楚,恨眾寡不敵何?


    孫武:兵不在多,在於統兵之法;將不在勇,在於善用其長。臣之《兵法》,不但可施於卒伍,雖婦人女子,奉吾軍令,亦可驅而用之於戰陣,無往而不勝者也!


    闔閭鼓掌而笑:便請以宮人為兵,先生為寡人試驅使之!


    於是罷宴,即召宮女一百八十名,令孫武往後園射場操演。


    闔閭:宮女若能成列,寡人便拜先生為將!


    孫武欣然受命,乃登將台,將宮女分為兩隊,指定吳王最為寵愛兩位美姬為左右隊長,三申律令,並指派車禦及陪乘擔任軍吏,負責執行軍法。


    乃擊鼓成列,揮旗以令進退,宮女不聽號令,捧腹大笑,隊形大亂。


    孫武再申進退之法,再揮旗號,二隊長竟棄其兵,笑不可抑。


    孫武大怒,便召軍吏問道:軍不聽命,當得何罪?


    軍吏:當斬其隊首。


    孫武:監陣官,立即執斬兩位隊長,不得違命!


    監陣官:斬大王愛姬,末將怎敢?


    孫武:你不斬隊長,本帥便即斬你!


    臨陣官無奈,隻得先求自保,帶人自隊中牽出兩名隊長,繩捆索綁,押至台上。吳王當時與伍員、伯嚭立於遠處觀看,見孫武要殺自己愛姬,立即命內侍飛馳將台。


    內侍傳命:寡人已知將軍能用兵矣!若無二姬,寡人食不甘味,將軍法外施恩。


    孫武:臣既受命為將,則將在軍,君命不受。


    於是不理內侍呼喊,手揮旗落,立命殺掉二姬。隻見血光迸現,兩顆人頭落地。


    眾宮女見此,個個花容失色,人人兩股戰戰,立即停止嬉鬧,鴉雀無聲。孫武複命兩隊排頭充當隊長,繼續練兵列陣。


    當再次擊鼓發令,眾女前趨後退,左右回旋,跪爬滾起,無不合法,陣形齊整,如同刀切斧斫一般。練兵完畢,解散宮女,孫武下得將台,來見吳王請罪。


    孫武:大王命臣為將,則令行禁止,賞罰分明,須依兵法,為將治軍之道也。若非如此,豈能克敵製勝?我王若愛二姬,不欲霸天下,則請斬孫武,甘死無辭!


    闔閭雖然怒不可遏,但亦乃一代梟雄,立即權衡利害。暗道:二姬已死,再殺孫武,非但於事無補,兼且必落好色害賢之名。又一舉並失伍員、伯嚭,以及孫武三個人才!


    想到此處,立即轉怒為喜,便就將台召集眾卿大夫,當眾宣布。


    吳王:今拜孫武子為將,號為軍師,責以伐楚之事。三軍司命,卿得自專!


    孫武:臣謝主公隆恩,敢不盡心竭力!


    吳王拜孫武為大將之事,立即傳遍江南。


    當時王僚之弟掩餘在徐,燭庸在鍾吾,二人俱懷報怨闔閭之心。因聞其拜孫武為將,欲要伐楚,知道大兵一起,徐與鍾吾不堪藏身,遂相與商議,結伴往奔楚國。


    楚昭王喜而納之,乃使二人居於舒城,為楚國練兵,以備禦吳。


    闔閭聞而大怒,即令孫武將兵伐徐,滅之;繼伐鍾吾,執其君以歸。


    孫武用兵,牛刀小試,即滅二國,複又襲破舒城,三戰三勝,誅殺掩餘、燭庸。


    經曆數戰,闔閭方信孫武果然用兵如神,於是信心大增,便欲乘勝伐郢。


    孫武諫止:接連征戰,民勞軍疲,若伐強楚,未保必勝。宜休養生息,演陣練兵,國富兵強而後能用!


    吳王猶豫,又問伍員。


    子胥獻計:孫子之言是也,願我王從之。凡以寡勝眾,以弱勝強者,必先明於勞逸之數。昔晉悼公三分四軍,以敝楚師,卒收蕭魚之績,惟自逸而以勞予人也。楚執政囊瓦及眾卿皆貪庸之輩,莫肯任患。請王分軍為三師,輪番擾楚:我出一師,彼軍皆出,則我退歸,彼歸則我複出,使彼力疲卒惰。然後猝然乘之,無不勝也。


    闔閭深以為然,乃三分吳軍,輪番迭出,襲擾楚境。楚軍來救,吳兵即歸,楚人還都,吳軍又擾,楚人甚以為苦,全軍不得休息。


    周敬王六年,魯昭公二十八年,孔子在魯。


    伍員撓楚而還,乃命伐楚之兵搬運潤州利湖之土,以築城垣;其湖中之土不足,又取吳地黃瀆河土。於是築就大小二城,以衛姑蘇,三城共稱為闔閭城。


    此時晉國魏舒執政,稱魏獻子,滅祁氏、羊舌氏,分祁氏之田為七縣,羊舌氏之田為三縣,選派賢能之士為縣宰。孔子對此讚道:魏子近不失親,遠不失舉,可謂義矣。


    趙鞅、荀寅效法鄭國子產所為,將範宣子所作刑書鑄於鼎身,正式公布成文法。


    畫外音:晉國刑鼎限製貴族特權,標誌奴隸製瓦解,封建製生產關係得以確立。鐵鑄刑鼎,證實百姓當時已始普遍使用鐵製農器具,手工業得到極大發展。由此商業亦趨發達,孔子弟子端木賜便以經商致富。晉國鐵鑄刑鼎,乃世界史上最早鑄鐵重器,意義非凡。


    與此同年,據《吳越春秋》載,吳王內宮發生一件怪事,後人渾不可解。


    鏡頭閃回,姑蘇城中,吳王宮內。


    吳王舉行家宴,居中而坐。夫人為右班之首,公主滕玉居左班之首,姬妾分列兩班。


    席間羅列簋盞,菜肴豐盛無比。吳王向家人頻頻舉爵,並於宴前暢談軍政要務,縱橫討論伐楚之事。此時庖師進魚,吳王正沉浸於所議之事氛圍之中,自顧食魚。


    食魚過半,吳王這才忽然想起愛女未食,遂將所剩半條魚賜之,命內侍端將過去。但令人所不解者,吳王女卻忽然暴怒,起身大叫。(本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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