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靈運覺得,方何真是個怪人。自己從來不理他,居然還能喋喋不休說這麽多話。之前運動會的時候,李靈運故意沒去看方何長跑,方何因此發了火。本以為兩人可以一刀兩斷,結果對方很快又像沒事人一樣黏上來。後來老師把他們座位調開,各自去幫扶成績落後的同學。方何不願意,在辦公室裏撒潑打滾,李靈運卻幹脆地答應了。方何在廁所裏大哭一場之後,第二天又笑臉相迎。或者是李靈運收下女生送的礦泉水,卻把方何強塞給他的泡芙丟掉了,因為他不喜歡甜食。方何也隻是盯著垃圾桶看了一會,抽抽鼻子說,下次送不甜的。不論怎麽拒絕、漠視,方何永遠都不會放棄跟自己搞好關係。怎麽才能讓方何消失?成了李靈運每天都在思考的問題。但漸漸的,李靈運開始習慣方何的存在了。仿佛就該有個人一直在他身邊嗷嗷嗚嗚,如同剛出生的小狗。就像太陽從東邊升起,水往低處流去,候鳥要在秋季遷徙……方何永遠黏著李靈運,也是亙古不變的自然規律之一。“去嘛去嘛!好不好?”方何的眼睛太亮了,像露珠在荷葉裏閃著光。李靈運被吵得腦尖疼,最終歎了口氣:“隻有這一次。”“好耶!”方何歡呼起來,然後一把攬住李靈運的肩膀,哥倆好似的說道,“我會帶零食和燒烤,然後買兩杯熱乎乎的奶茶,我們舒舒服服跨年。”“我……”“我知道!奶茶不要放糖,對吧?”方何笑嘻嘻地說。李靈運看著他,然後默默別開臉去,嘴角卻微微上揚了幾個像素點。12月31號晚上九點半,李靈運準備出發。臨走前,他看了眼自己的家。那是棟三層大別墅,附帶院子和泳池,是外公送給他最愛的小女兒的。但小女兒,也就是李靈運的母親,卻不怎麽來住。她常年混跡於各位男朋友家裏,相比較男朋友,兒子自然沒什麽吸引力。今天是跨年夜,但母親沒有回來。保姆們也回家過年去了,整棟別墅空無一人。李靈運慢慢關上門,也將那深不見底的黑暗阻隔在視線之後。與之相對的,屋外月朗星稀,投射下銀白色的光線,照亮了前方的路。冬天的空氣很涼,冷風簡直要往人骨髓裏鑽,像鈍刀子一般切割著皮肉。李靈運感覺四肢在慢慢變冷,變得僵直。好在心髒滾熱,源源不斷向四肢末端輸送熱量,讓它們不至於凝固住。方何給他說得地方,是一個半山腰的觀景台。平時人流量不少,但今天是跨年夜,人們要麽暖暖呼呼在家裏過年,要麽去鬧市區參與狂歡。此時偌大的平台,隻有李靈運和兩個陌生的女大學生。本來以為隻有他和方何的。不悅的情緒一閃而過,李靈運卻沒有捕捉到。他沒興趣挨凍,於是支起從家帶來的帳篷,打開充電暖爐和探照燈。做完這一切,他一看手表,已經超過約定的十點鍾了。方何遲到了。李靈運沒有多想,轉身掏出帶來的書去看。他不知不覺沉浸在書的內容裏,等閱讀了三分之一,才突然想起什麽。再看眼手表,居然已經十一點多了。方何還是沒有來。李靈運給方何發去的信息,遲遲沒有回應。打過去電話,也始終無人接聽。直到這時,逐漸升騰而起的怒火,才開始灼燒著李靈運的神經。讓他心跳加速、呼吸急促。像是有枚彈珠在他胸腔裏橫衝直撞,卻沒有出口方何居然騙他。讓他一個人在這裏挨凍。憤怒對李靈運來說是很陌生的感覺,因為他很難對什麽產生興趣,因此也就不會失望。如果不是方何死纏爛打,他這時候早就已經上床睡覺了。他被耍的好慘,居然真的信了方何的鬼話,來這荒無人煙的地方跨年。他要走,立刻,馬上。他一刻都呆不下去了。李靈運剛剛直起身,自己的帳篷突然被人拍了拍。他愣了下,立刻往前跪出一步,飛快地拉開拉鏈。【作者有話說】無獎競猜:1.方何為什麽沒來?2.拍帳篷的是誰?買定離手,歡迎下注(bushi)第30章 你是他很重要的人然而外麵的人不是方何,而是那兩個女大學生。一個留著大波浪卷發,一個戴著圓框眼鏡。“實在不好意思,外麵太冷了,能進來坐一會嗎?”“真對不起,我們就坐一會,馬上快到十二點了。”李靈運還沒來得及拒絕,她們兩個的身子都已經探了進來,由內向外滾出森森涼氣。李靈運沒說出口的話隻得咽進去,木著臉點了點頭。烤了一會暖爐,兩個女大學生總算緩過勁來,話也跟著密了。他們這才發現,帳篷裏是個百年難遇的大美男,心裏喜歡得不得了。“你是高中生嗎?”“哪個學校的?”“這個帳篷好厚好結實,應該不便宜吧?”但李靈運始終坐在角落裏,低頭看著書,回答也是不鹹不淡。兩個女大學生意識到自己不受歡迎,為了緩解尷尬,隻好跟彼此聊天。“怎麽還不開始?”“快了快了,我朋友說市中心那邊表演已經結束,應該在往這裏飛了。”“你們在等什麽?”李靈運總算抬起頭問道。“在等無人機呀。大概十二點左右的時候,無人機會在前麵降落,這裏是最好的觀賞點。”“無人機?”李靈運不理解,“無人機有什麽好看的?”“真的特別特別好看,因為無人機很多,而且都閃著燈光。”眼鏡女好奇地問:“你既然不知道,為什麽大晚上的來這裏?我以為你也是來看無人機降落的。”“不是。”李靈運垂下眼皮,“同學叫我來的,說跨年夜的時候,這裏會很漂亮。”“除了我們,居然還有人知道這裏是無人機降落點?!”大波浪震驚地瞪大眼睛。眼鏡女摸著下巴沉思片刻,突然用手肘搗了搗同伴,“害,不會是那個弟弟吧?夜爬的時候,正好和我們一起撞見無人機演習的那個。”“那個小帥哥?叫啥來著……李何?”“方何。”李靈運糾正道。“好像是,反正叫什麽何。”眼鏡女笑盈盈地說,“那就不奇怪了,我們之前夜爬的時候和小何偶遇,正好看見無人機演習降落。他還說,跨年的時候要帶一個很重要的人來看,我們還以為是女朋友呢哈哈哈哈。”大波浪的眼神在李靈運身上逡巡片刻,接著便附身在眼鏡女耳邊,表情曖昧地說了什麽。眼鏡女頓時恍然大悟,看李靈運的眼神都不對勁了,帶著慈愛的姨母笑。然而李靈運沒有注意到。他此刻滿腦子都是那句“很重要的人”。天地萬物在此刻化為虛無,隻有心髒突然有力地跳動起來,泵出飽含活力的血液。仿佛玻璃罩子被敲碎,李靈運感覺自己又能呼吸了。眼鏡女悄悄拉開帳篷的一條縫,寒意迫不及待擠進來,吹得帳篷嘩啦啦響。她突然瞪大眼睛,大叫道:“來了!”三人走出帳篷。宏偉的夜幕之下,成千上萬的無人機如同閃粉抖落一般,閃爍著光芒緩緩降落。像是繁星回歸其軌跡,靜靜地普照大地。時間在此刻停滯,每一架無人機都像一顆熠熠生輝的星星,匯成一片璀璨的銀河。它們的光芒在黑夜中綻放,像斑斕的煙火,卻是不熄不滅的永恒煙火。這就是方何想讓他看到的景色。李靈運仰望天空,狂風把他柔軟的黑發吹得狂亂,也在他心中呼嘯而過。手機12:00的鬧鍾適時響起,兩個女大學生朝著空穀大喊:“新年快樂!!”叫喊聲在山穀間飄蕩,隨著山風飛速傳開。那回音,就像大山的呼應,悠揚而深沉,帶著草木的氣息和空氣的輕盈。一切都很好。但是方何不在,又沒有這麽好。李靈運再次給方何打去電話。電話響了幾聲,李靈運屏住呼吸,感覺時間被拉得無限長。他甚至開始想象,電話突然被接通的那一幕。但直到最後,那一幕也沒有發生。兩個女大學生安慰他:“方何可能是有什麽意外來不了,他真的非常非常期待今天,不會是故意放你鴿子的。”李靈運點點頭,沒有說話。等他回到家的時候,已經夜裏十二點半。要一般的高中生,這時候才回家是要挨板子的。但沒人在乎李靈運幾點回來,也不會有人知道。明明應該如此。可今天卻不一樣,他家的燈居然是亮著的。這說明,母親回來了。李靈運推開門,發現年輕的母親躺在沙發上。赤裸的雙足搭著沙發扶手,在半空中一晃一晃。順著筆直白皙的大腿、纖細的腰身往上看,她的上半身卻十分狼狽。胳膊上有通紅的抓痕,臉居然也是青一塊紫一塊的。她高高揚起下巴,仰望天花板,嘴裏叼著一支煙。脆弱的脖頸暴露在空氣中,像是一隻真正的白天鵝。李靈運熟視無睹,轉身就準備回房間。“媽媽都這樣了,你都不關心一下嗎?”突然,嬌嗔聲在身後響起。李靈運轉過頭,淡淡地說道:“我這麽晚回來,你不也不關心?”“好吧好吧。”母親認輸般坐直身子,揉了揉順滑的長發,“你這麽晚幹什麽去了?”“跨年。”李靈運也禮尚往來地問道,“你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