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何說:“你果然還記得我。”“你難道不記得我了?”李靈運突然緊緊握住方何的大臂,力道之大,像是掙脫不開的鉗子,“當年發生的事情,誰能忘記誰?”沒錯,誰能忘記誰?“放手!”方何猛地抬起頭,然後忽然愣住。李靈運離得太近了,方何甚至能看清對方耳朵上細小的絨毛。他烏黑的眼睛死死盯著自己,裏麵隱隱約約倒映出自己的輪廓。方何的心髒又開始橫衝直撞。“我跟你說,我發現方總監居然帶著那種便攜小鏡子!”“哈哈哈哈我的媽,他也太自戀了吧!長得好看也不能……”兩個女職員有說有笑地走過來,手裏捂著保溫杯,準備去走廊盡頭接水。好巧不巧,撞見他們擱這對峙。兩人氣氛微妙就罷了,還貼得這麽近。女職員們嚇一跳,水也不接了,轉頭落荒而逃。趁李靈運被別人吸引注意力,方何用力一掙,脫離了他的鉗製。方何揉揉疼痛的手臂,咬牙切齒地說:“那我就拭目以待,李總監能把團隊帶得怎麽樣。”第3章 下咒老員工對於空降領導有抵觸心理,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更何況方何雖然脾氣不好,但出了名的刀子嘴豆腐心,人緣意外的很不錯。如今平白無故被關係戶拿了職位,很多人都替他鳴不平。“新來的李總監,好像外公那邊挺厲害的,也是個企業家。”“你說,他美國常青藤大學的學曆,是不是砸錢砸上去的?”“誰知道,不過要是沒有他外公的關係,他拿頭一上來就幹產品總監啊!”幾個“方派”的老員工,在方何麵前喋喋不休吐槽李靈運。方何靠在牆上,手握一杯咖啡,不發一言。誠然,他是挺想看李靈運笑話的。但是上麵既然拜托他輔佐李靈運,如果團隊搞得一團糟,也證明是他方何的能力不行。他歎了口氣,盯著咖啡上那一層浮起的白沫,對那幾個老員工說:“誰來當總監都和我們沒有關係,幹好手頭的活就行。”既然當事人都沒意見,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就不再帶節奏了。令所有人沒有想到的是,李靈運初來乍到,就做得相當不錯。他花了幾天了解清楚部門情況,製定規矩,秉公辦事,獎罰分明;又親自參與某個項目的推進,取得了非常好的業績,極大地提振了士氣。很快,大家就主動接納了他。某次會議前,方何聽到兩個女員工討論李靈運,風評和之前已經大不一樣。“你怎麽還來開會?早上不是痛經痛得死去活來,準備請假嗎?”“你看,李總監送我個香囊。我去他辦公室送材料的時候,他說帶著這個就不痛了。結果我一拿著,立馬就好了!絕了!”“這麽邪乎?!打開看看裏麵放得什麽?”“嗯……口被封死了,打不開。估計就是什麽特殊的香料吧。”“李總監好牛,中醫也懂啊?之前我記得咱部門還有個誰身體不舒服,也是他隨便給個什麽就好了。”方何盯著女孩手中精致小巧的香囊,盯了良久,最後不動聲色地移開視線。可在會上,別人口中“溫柔體貼”的李總監,卻對方何毫不客氣。“不知道你天天在幹什麽。”“你給的數據到底有沒有依據?”“這篇需求分析看起來像應付我的。”李靈運修長的手指轉著鋼筆,語氣一貫不急不慢。但這三句話之犀利,讓在場所有人倒抽一口涼氣。誰都知道,方何是最好麵子的人。曾經的馮總監溫和友善,從來不會當眾批評人,提建議也是極盡委婉,方何哪受過這種屈辱?果然,方何忍無可忍,直接拍案而起。大家都屏住呼吸,眼睛不知道看誰才好了,等待兩位領導會議上開懟。然而過了良久,方何深吸一口氣。留下一句“抱歉,我去趟洗手間”,便大步離開了會議室。水池前,方何粗魯地往臉上潑了幾捧水。水珠順著骨節分明的手指往下滾,他低垂下眉眼,輕輕甩了甩。抬起頭,鏡子裏的人眼眶通紅,像是被欺負慘了。幸好走得快,不然得讓所有人看見,他這麽大個人被李靈運氣哭。方何不甘心。李靈運隻是個公司新人,短短一個月就踩在了他的頭上。明明缺少項目經驗,卻對他的策劃全盤否定。方何感覺自己在李靈運心裏就是個笑話,他氣得想開懟,理智卻又讓他忍耐。因為他用了很多年終於明白,這世界上最沒價值的,就是無能者的狂怒。就像當年狗男人拋妻棄子,他指著對方鼻子罵,也隻換來一個漠然的眼神。像極了李靈運。可“憤怒”卻是真實存在的,因為無處揮發,演變成一種巨大的無力感。方何感覺自己一腳踩空,然後不停地下墜,沒有盡頭。“冷靜點了嗎?”聽到熟悉的聲音,方何看向不遠處。李靈運居然跟了出來,倚在門框上靜靜看他。發現方何眼眶通紅,李靈運也愣了下。但很快又想起來,他從高中時就很容易流淚。退學那天,方何也是這樣的眼神。方何緊緊咬著牙,潮濕的瞳孔因為恨意而緊縮著。整個人就像一觸即爆的火藥桶,每一寸皮膚都繃得泛白。李靈運那時默默與他對視,卻完全不感到內疚。反倒覺得那通紅的眼尾,襯極了方何張揚豔麗的臉。“看我這樣,你高興了?”他問。回到現在,方何雙手緊握洗手池的邊緣,手背因為用力泛起了青筋。“方何,不管你信不信,我來這個公司是為了積累經驗,並不是來找你麻煩。剛才也不過就事論事,沒有針對你個人。”李靈運極少說這麽長的話。“至於過去的事,從那時候到現在,你從來沒有跟我道過歉。你可能走不出來,但我已經不想深究了,我隻要你承認你錯了。”“我錯了……”方何喃喃念叨著,突然又咬牙大聲說,“我錯個屁!我沒錯!”如果說,之前的憤怒還是欲噴不噴的岩漿,此刻洶湧的恨意把方何眼睛都染紅了。血液衝擊耳膜,腦子裏嗡嗡作響。“我好好的家,被拆散了。現在我爸,成了你爸,我媽很長一段時間抑鬱到要吃藥。要我道歉?我道你媽的歉!”李靈運麵無表情:“和我有什麽關係?”李靈運的本意是,又不是我拆散你的家。但聽在方何耳朵裏,卻有一種令人火大的滿不在乎。李靈運總是滿不在乎。無論是對方何這個人,還是對方何的感情。“你知道我後悔什麽嗎?我後悔當年沒找人揍你一頓。”方何狠狠抹了把臉,“我一點都沒罵錯,你是喪門星,你克死你家裏人,你就是賤胚子。”總算,李靈運平靜的麵容蒙上一層狠厲的光。那雙神色寡淡的眼睛突然注滿某種情感,像是水即將溢出來的金魚缸子。方何沒有心情欣賞自己的戰利品,扭頭就走,卻被拉著腰帶猛地拽了回來,後背狠狠撞上李靈運堅實的胸膛。“你想幹什麽?”撕扯間,方何胡亂抓住什麽東西,用力一拽。隻聽大珠小珠落玉盤,竟是李靈運的玉珠手鏈斷了,珠子崩了一地。一瞬間,兩人都僵住了。方何和李靈運休戰,半跪下來去撿。但拿起來幾顆後,方何的心忽地一沉。玉珠有好幾個都摔裂了,有的甚至碎成兩半。這手鏈是李靈運從小就戴著的,高中老師不讓帶裝飾品,他還會特意塞進校服袖子裏藏起來,從不離身。任誰都能猜到,這手鏈對他來說意義非凡。不是護身符,也八成是誰的遺物。方何磕磕巴巴地說:“我不是……多少錢,我賠你。”李靈運悶頭收拾珠子,碎發投射下的陰影模糊了表情。令人窒息的片刻沉寂後,隻聽他冷冷說了句:“滾。”方何這才注意到,李靈運握著碎片握得太緊,竟是割破了手指。“你……”“滾。”李靈運又重複一次,這回拔高了音量。像是裹著一層緊繃的薄膜,溫度要灼傷方何。方何從沒見過他這樣。方何看著陌生的李靈運,心中怯了。他臨走前又說了一次“我會賠給你”,然後他本想再狡辯幾句,終究沒說出口。方何走後,李靈運繼續默默地撿著珠子。撿著撿著,他突然下定什麽決心,將碎掉的珠子一把扔進了垃圾桶裏,臉色詭異又森然。李靈運離開洗手間時,地麵上還留著一抹淡淡的血跡。是他用割破的手指撿珠子時,不小心蹭上去的。幾小時後,一隻小飛蟲跌跌撞撞,剛巧落在這抹血跡上。下一秒,竟當場暴斃。整個下午,方何在辦公室裏都坐立不安。想著要不找借口去看看李靈運怎麽樣了,再順便討論下手鏈的賠償問題。但他想著想著,又突如其來地惱火。明明是李靈運拉扯在先,他這至多算是正當防衛。可是那手鏈……哎,希望不要太貴吧!平複下心情後,他走出了辦公室。路過辦公區的時候,很多人看到了方何。方總監經常會來辦公區巡視,大家習以為常,都沒有放在心上。然而隻聽“咚”地一聲,如同重物從高處墜落,聽得人牙根發酸。大家抬起頭,發現方何居然摔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