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急於回去並非是害怕,而是想查些東西。


    果然,幾年前有則新聞,是說一個年輕富有商人的妻子在服藥後產生過敏反應摔倒後被桌角紮瞎了右眼,並且陷入深度昏迷,而這個年輕商人不久也發了瘋。


    我按照地址又找到了那個女人,到醫院的時候已經是夜晚了。


    她瞎著右眼躺在病床上,和老葉形容的一樣,不,其實更加瘦,就如同一副根雕一樣,所有的紫黑色血管像蛆蟲一般爬滿了她裸露在外的身體部分。


    雪白的病號服穿在她已經血液不暢而導致皮膚黝黑的身上,猶如一隻黑白相間的貓。


    病床前擺放著一株盆栽,那陶盆好生熟悉。


    盆裏開放著一株特殊的植物,鮮紅如血,形狀似蒲,正對著那女人。


    我看到女人剩下的眼球在飛快的轉動著。


    忽然間,我有種衝動,我知道這個重症監護室有錄像監控,但我還是不自覺的走了過去。


    我離開那女人越來越近了,眼球也轉動的越發厲害。


    顫抖的手伸了過去,我也不明白自己在幹什麽,因為我忽然有種奇特的想法,究竟那轉動的眼睛到底是什麽樣子的。


    手指離粗糙褶皺的眼皮很近了,當我將要觸及它的時候,居然停電了,我驚恐了一下之後鎮定下來,想拿出手機照。


    但是我發現正前方多了個光源,不,與其說是光源,不如說是一隻綠幽幽的眼睛,那瞳孔很大,像貓的。


    但隻有一隻。


    然後是一陣刺耳的貓叫,那絕不是貓發春的聲音,因為那聲音參雜著一種女性特有的高音和尖細。


    長而不間斷的叫聲過後,電力恢復了,我滿頭大汗,發現女人依舊好好地躺在病床上,那隻眼睛依舊的飛轉著。


    走出病房,我又想起老葉,或許他也正抱著那隻花貓,躺在夢床上。


    究竟什麽是夢,什麽是現實我也說不清楚了。


    不過我會回家去看看,看是否抱著那顆植物睡覺真的會睡個好覺,一夜無夢。


    第八十三夜:種子(一)


    “種瓜得瓜,種豆得豆。”這句古語不知道傳承了多少年,似乎一切都是有因才有果麽?或許該說什麽樣的種子,發什麽樣的芽。


    若不是站在眼前的這個頹廢男人,我恐怕不會知道這個故事。即便是隔著老遠,我也聞見他身上混合著酒臭味和多日不曾清洗的酸味。他隨意的將一件皺巴巴地西服套在已經變色的“白襯衣”外,皮鞋已經完全失去了光亮,隻有高聳的鼻樑上架著的那副金絲眼鏡和後麵的那雙雖然低垂卻依然犀利的眼神仿佛還能提醒我這個男人以前還是過著非常有著優越而高高在上的生活的。


    “我出身在一個令人羨慕的家庭。”他使勁舔了舔幹裂的嘴唇,我倒了杯水給他,喝完後,他開始談起那個關於種子的故事。


    “雖然是名門望族,卻有著外人無法了解的痛苦,無論我們家如何風光,如何顯赫,但始終都是單傳。


    每代下來,都隻有一個兒子,每次家裏的長輩總是戰戰兢兢地撫養這個孩子,即使是以前可以有三妻四妾,但始終隻有一個能繼承香火的,再要生,要不就夭折流產,要不就是女孩。


    人丁興旺關係到家族興亡,這是幾千來以家族形成個體的中國社會不變的法則,我們家雖然竭盡所能到處尋找辦法,似乎也隻是徒勞無功,後來想開了,也就算了。


    我的父親是一名富裕的儒商,下海前是大學教授,做生意則一帆風順,而且又贏得了極好的名聲,我從小就在錢和墨水中長大,不過在他的教導下,我沒有成為書呆子也沒變成尖酸刻薄唯利是圖的商人,我似乎平穩地按照家裏的為我設計好的路走下去,成為一名外人仰慕的成功者。


    但路有時候也會出現岔口。


    我娶了一位我非常愛的女人為妻,但結婚六年都沒有任何生育的跡象。表麵看上去和諧的家庭卻始終蒙著一層陰影,在我看來沒有孩子多少有些痛苦,但卻不影響我的生活,而雙親則急的滿頭白髮,而這個年代又不必以前可以討妾,借腹生子我們家更是幹不出來。


    妻子經常會在睡夢中流淚,我明白她的痛苦,這也令我更加煩惱,我和她早去過醫院檢查,可兩人都沒問題,妻也一度提出離婚,但被我嚴厲的拒絕了,如果是為這個事拋棄她,那我就真不是人了。


    我的母親,也是我父親的大學同學,也是在四十歲的時候才生下我,當時她也是冒著極大的風險,而那之後她的身體也每況愈下,經常腿疼,可是無論什麽天氣,每個早上她都起的很早。


    終於有一次,幼年的我悄悄爬起來跟著看她做什麽,我望見她居然在寒冷的清晨披著單衣,走到客廳,手裏不知道從哪裏拿出一個長形的木製品。


    似乎,是一個靈位。


    母親將牌位放在正對客廳的窗口,居然跪了下來。


    我剛要過去攙扶其她,但好奇心居然讓我躲在一旁看了起來。


    母親居然哭了起來,那聲音非常的悲涼。我一時沒了沒了注意,哭了片刻,母親站起來,收起牌位回到自己臥室。


    幾十年來,母親天天如此,我始終想知道那牌位是誰的,或許是母親的好朋友?父親說母親年輕的時候交友很廣,頗有女中豪傑的味道,而且又是重情重意,如果這樣想,隻是憑弔一位故友到也說得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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